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2-12-14 01:49 编辑

《1》

Vivio討厭Fateちゃん。

六課結束後經過一年，從學校跑回家的Vivio，紅著眼眶衝進門，緊緊抱住難得休假在家的なのは，小臉埋在一頭霧水的媽媽懷中，哽咽音調憤怒地吐出孩子氣的話語。

「──媽媽的朋友、那個金髮的人……最討厭了！」

「等、等等！Vivio，到底怎麼了？」

「那個人──把我的朋友抓走了！」

不管怎麼抗議或抗爭都沒用，那個人什麼都不聽。

「……就這樣把我的朋友抓走了！」

年前的某個夜裡，なのは整理家中舊衣物時，Vivio坐在一旁好奇地翻閱相冊，她指著某張照片，問那個身穿地面部隊制服、微笑抱著年幼的自己，非常漂亮的金髮女性，究竟是誰。

なのは驚訝地反問：“Vivio不記得了嗎？那是Fate媽媽哦。”

“Fate媽媽？”小小的頭偏向一邊，疑惑的異色雙瞳純真眨著。“Vivio的媽媽？但是，Vivio已經有なのは媽媽了，為什麼還有另一個媽媽呢？”

なのは一時語塞，在心中理所當然的事，從沒想過需要訴諸言語，給予一個確實的解釋，所以反而不知該如何回答。聽Fateちゃん說過，當初更小的Vivio也曾指著普蕾希亞女士和Lindyさん的照片，詢問Fate媽媽為什麼還有另一個媽媽。

Fateちゃん是怎麼說明的呢？なのは想起這件事，想起始終深刻在心、屬於友人那道溫柔低穩的嗓音，忽然有些感傷起來，因為接受機密任務的Fateちゃん，已經有半年沒有送來聯絡。

“Vivio，Fate媽媽是なのは媽媽最好的朋友，剛遇到Vivio那時，也一直照顧著Vivio哦。”

“是這樣嗎……唔、想不太起來呢。”

六歲前的孩子受限於大腦發育，有很多人事物只要一段時間不接觸，不久就會輕易遺忘，成為陌生人，Shamal醫生曾這麼解釋過。なのは還記得當時她安心與慶幸的口吻──太好了呢，なのはちゃん，正因為如此，過去的痛苦、被傷害的記憶，會隨Vivio長大而逐漸忘懷。

太好了呢。なのは抿緊唇，Shamal醫生喜悅的音調迴盪腦海，彷彿正諷刺這個現實。

“不管如何，兩個媽媽表示有更多人愛著Vivio，這不是很好嗎？”

“呣──”Vivio考慮了一會兒，短短的眉像小大人似地緊皺。那是……Fateちゃん說過很可愛的樣子，也是なのは提過，不知為什麼跟Fateちゃん相當神似的表情。“Vivio不需要～！”

“……不、需要？”

“嗯！Vivio有媽媽一個人愛著就足夠了！那個人可以去愛其他孩子，這樣會有更多孩子被愛，比Vivio一個人有兩個媽媽更好嘛！”就像想到數學的解答公式，燦爛笑著的孩子抱住肢體僵硬的媽媽，渾然未覺言語的殘酷令聽者難以回應。

──這樣下去不行！

なのは擁緊Vivio，指尖略顯顫抖，她繃著下巴，決心對現況做點什麼。

隔天，運用在總局的所有關係和資源，終於聯繫上不知位於何處的Fate，並把這件事告訴顯然正為某種危機而忙碌、卻還是抽空來到訊息室回覆的對方。

なのは覺得十分愧疚，不想讓其他問題導致Fateちゃん在危險任務中分心，但是……這件事也十分重要，她相信Fateちゃん一定想儘快知道，也有資格知道。

可是。

“……是這樣啊。”Fate似乎剛從臥底工作回艦，身上套著頗具民族風情的衣飾，當她脫下深褐披風時，漫天煙塵即使透過螢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整個人都是風塵僕僕的感覺。“──那也是沒辦法的事，なのは就別在意了。”

相隔半年，好不容易聯繫上，有許多話是なのは想說的，有許多話是想從Fateちゃん口中聽到的，但像這樣的話，絕非其中之一。

“Fateちゃん為什麼就是不懂呢？！”

現在不是讓她再展現無限寬容與溫柔的時候。

不是再能讓她雲淡風輕看待人心疏遠的時候。

現在是Vivio、那孩子──她們曾一起撫育的孩子──忘記這段無可取代的關係，再也想不起Fate媽媽是誰的時候啊！

“不懂的人是なのは吧。”Fate嘆了口氣，疲倦浮現那愈經風霜便愈是光彩奪目的麗容。なのは二十年的人生中，從沒遇過任何一人能像這名摯友一樣，無論背負多少傷跡或污垢都不減風華。

文武雙全、容姿端麗的Fate執務官。

走在總局廊上時，偶爾打開電視看著風雲人物報導時，或是在與長官們的對話中，常會聽到這樣的形容，聽到她的朋友在世間累積的評價。なのは向來為Fateちゃん的功績和品德引以為豪，與有榮焉，但現在……現在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為了這種事，就為了得到這些讚揚，Fateちゃん必須離開米德契爾達這麼久，不能跟家人朋友聯絡，連Vivio都忘記了她……連Vivio忘記了她，她也不能回來一趟！

──這種想法是遷怒。

なのは當然很清楚。

Fateちゃん不是為了名望或讚譽，不是為了這些無聊的事才拚命戰鬥，不可能為了這種東西而願意揚起像是要哭的微笑，每一次每一次，與愛著她的人們告別。

只是……なのは的左手捂住臉，壓抑不下身體發抖，充斥胸內的激動情緒、失望的心情、Vivio成長所帶來的不安、一個人維持家庭的勉強……這些事物，讓她再也忍受不了過去一直忍耐的事。

只是再也做不到。

告訴自己不得不接受，因為這是彼此的責任，這是被眾人仰賴的結果──那麼，現在換なのは仰賴Fateちゃん了，仰賴她別讓Vivio長成一個完全忘記Fate媽媽的孩子，為什麼“Fate執務官”卻不回應這份願望呢？

“なのは──請妳仔細聽我說。”Fate伸出右手，指尖碰觸螢幕，一次又一次，小小弧度畫著那個人的輪廓，她的身影與聲音彷彿只要如此，就能再次烙印於心。

可是，深陷在自己心緒的なのは，沒有察覺Fate的動作。

“我知道妳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但對那孩子而言，恐怕……這才是最好的路。從此之後，沒有另一個媽媽，也沒有聖王搖籃的痛苦，妳們母女倆能真正開始生活，能心無旁鶩地學習當一個媽媽和一個女兒。沒有任何孩子該經歷Vivio經歷的那些事，也不該記住那些事，Vivio現在終於能像一般小孩，正常地──”

“──夠了！”なのは將左手自掩面的姿態甩開，往身後一揮，眼眶微紅，石板藍的瞳內有著水光與沉火，預言著外人眼中沉穩的教導官，在成人後便相當罕見的大發脾氣。“我不想再聽Fateちゃん說什麼正常生活了！我們是魔導師，Vivio是聖王基因擁有者，這中間沒有任何正常可言，妳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なのは、我的意思是──”

“如果我想要所謂的正常，當年我就不會選擇走向這條路，我就不會──”なのは緊咬下唇，音調變得微弱，那雙眼睛卻從未逃離Fate的注視。“──選擇妳。”

不願再聽，なのは驀地切掉通訊，背靠牆壁，努力想取回冷靜。

這場爭執過後，當夜她很快就後悔了。

還以為長大至少稍微收斂脾氣，結果還是……。

Fateちゃん的處境根本沒有讓なのは對她抱怨的餘裕。

就算想就Vivio的事、或是……或是其他困擾なのは許久，在這時才全部爆發出來的問題詳細討論，也該等Fateちゃん結束任務，安全歸來後。

而且，還切斷了半年來最珍貴的一次聯絡。

啊啊──我實在是大笨蛋──！

那夜なのは獨自倒在床上，棉被蓋住她的頭，遮蔽所有慚愧懊惱的神情。

時間不會停止在那刻，日子一天天過去，由於Vivio已經不接受另一個媽媽的觀念，所以每當なのは有空拿照片向她介紹過往，只能用“媽媽的朋友、Fateさん”來稱呼。

跟Fateちゃん那次通訊吵架後──正確來說，是某位教導官單方面的不能諒解──又經過了半年，なのは趁連續休假帶Vivio回地球海鳴市，與家人一起共度新年。

那夜，細雪自黑夜飄下，高町家每人都圍著火鍋和蛋糕，溫暖歡喜的氣氛洗淨了過去一年的艱辛。なのは看著開心騎在父親背上的Vivio，不由得向一旁的桃子媽媽說出，自己與Fateちゃん延續半年之久尚找不到機會合好的齟齬。

“……嗯，也難怪なのは會生氣了。”聽完後，媽媽點了頭，牽起女兒的手。

獲得支持雖然讓なのは更覺理直氣壯，但……她深深嘆息。“我不想對Fateちゃん發脾氣……至少不該是在那時候。但是……為什麼Fateちゃん就是不能了解呢？”

“なのは為什麼也不能了解Fateちゃん的意思呢？”

“因為──！”なのは不甘心地反駁：“要是說我知道了、我明白了，那麼──……Fateちゃん就真的不再是……”

對Vivio來說，就會真的變成Fateさん。明明曾在夜裡安慰過做惡夢的她，明明曾在跌倒時心疼地將她抱起，明明Vivio曾說過那是最漂亮最溫柔的Fate媽媽……都會變成只是從なのは媽媽那裡聽說、穿著總局制服的人們其中一個朋友。

“我不想要事情變成這樣……太可憐了……”

“可憐的是誰呢？Vivio？Fateちゃん？還是……”桃子媽媽輕柔地問：“──妳自己呢，なのは？”

なのは張口想說什麼，想駁斥這個暗示，但沒有聲音能從喉中發出。

“Vivio是高町なのは的女兒，那是妳們母女倆建立的家──Fateちゃん是妳重要的友人，是曾經照顧過Vivio一段時間的後見人，事情不就是這樣嗎？”

“不是……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而已……！”なのは搖著頭，把手從媽媽掌中拿開，兩手放在腿上緊緊交握。“Fateちゃん不只是、不只是這樣的存在……她是我──是我和Vivio的──”

“是什麼呢？”

是什麼呢？

なのは無法回答。

長大後，似乎有越來越多人需要なのは為她自己與Fateちゃん的關係下一個結論，一定得給大家一個明確的答覆不可，而なのは不明白為何必須如此，也不懂這些事究竟有何重要。

對Fateちゃん的感情與信任，多年來自生活與戰鬥中磨練而出的默契，當然並非三言兩語可以涵蓋，更何況，一點也不知道大家想聽的答案是什麼。

她們是由生命與魔法相互聯繫，這個世上……不、是穿越許多世界才相遇，最好的朋友──這個答案不能向所有人交代嗎？

應該是……不行吧。否則，媽媽和朋友們，其他擦肩而過的同僚，飄散在空氣間的竊竊私語，就連民間媒體訪問的八卦內容，全都不會繼續在這件事上打轉。

──高町教導官與Fate執務官是什麼關係呢──

就在なのは還苦惱於這個問題時，Fate自機密任務中歸來了。

＊＊＊

那大概是Vivio活到現在──雖然時間並不長──最討厭的人了。

雖然媽媽時常會拿出照片指著那個人，向Vivio訴說她的故事，雖然在偶然沉思間，記憶裡會模糊出現一個溫柔微笑的面容，也會有隱約熟悉的低柔嗓音呼喚她的名字，但是，Vivio對那個人的感想僅此而已。

今天，那個人帶著幾名身穿總局制服的人員，忽然就封鎖了Vivio的教室，並命令所有同學在檢查完畢前都不得踏出一步。

不僅如此，那個人還帶走Vivio的朋友安潔莉娜。似乎是，安潔莉娜的父親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執務官部門懷疑安潔莉娜握有父親交託的證據，想帶她回總局接受調查。

「別開玩笑了！」老師試圖安撫受驚的同學們，Vivio卻從原位拍桌站起，大聲駁斥：「安潔莉娜只是個小孩哦，怎麼可能是犯人呢！」

那個人聽到怒斥，詫異地轉過頭來，睜著那雙與Vivio極為相似的紅眸。「妳是……Vivio？」

「沒錯，我就是高町Vivio！」

「是這樣啊，原來這是妳的班級……」那個人稍微柔和了臉部線條，金色的髮披落在黑色執務官制服肩上，明亮與漆黑、兩方矛盾的色澤，卻更是烘托她出眾的臉孔。

Vivio抿緊唇，非常不甘願地承認，那個人比照片所見更加美麗。

就算只論那張臉，也擁有能讓媽媽談起時，露出緬懷與感傷的魔力吧。

包括那些Vivio不知怎麼形容的表情。

「Fate執務官，需要幫忙嗎？」部下來到身邊，想必是不太高興長官被一個小孩責罵。

「不要緊的，這裡交給我，你們繼續檢查。」

「但是──」

那個人朝部下溫和地解釋：「這孩子是高町教導官的愛女，高町Vivio。」

「啊、高町一尉的……」部下驚訝地看向Vivio，剛才不耐的表情都變了，轉為敬畏和無可奈何。「失禮了。那麼、我就回去支援工作了，執務官閣下。」

媽媽的名字不管在哪裡都被尊敬著呢！Vivio自豪無比，更是勇敢地挺了挺胸口。

那個人走到Vivio面前，彎下腰，唇邊微笑十分和氣，笑起來的樣子與過於深刻而顯得有些冰冷的五官不同，意外地令人如沐春風。「妳長高了呢，Vivio。」

Vivio皺起眉。如果是在普通情況，她一定會照媽媽的囑咐，有禮待人。但現在不是普通情況，這個人才剛把她的好朋友抓走啊！「我知道妳是媽媽的朋友，但我又不認識妳！」

不要跟我套交情、不要妄想我會被妳的笑容欺騙！Vivio的口氣和態度極有效率地表明了立場。

「……真可惜呢。」那個人苦笑，站直身體，喃喃唸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神容迅速換為嚴肅。「妳跟安潔莉娜‧巴爾曼是好朋友？那麼，妳曾聽她說過任何跟她父親有關的事嗎？」

──真不敢相信！Vivio幾乎要氣瘋了。

那個人在領教她的反抗後，居然還……還有臉轉而向她探查線索？

「才不知道！」Vivio握緊拳頭，不客氣地說：「就算知道也絕對不會告訴妳！」

「是這樣啊，那麼，我就問問其他孩子吧。」

「他們也不會告訴妳的！」

「為什麼？」那個人沉穩地反問：「因為是朋友嗎？」

「就是這樣！」

「正因為是朋友，更想做為她好的事──妳的母親應該也這麼教過妳吧，高町小姐。」

那個人說完，對身邊的部下悄聲交代後續工作，自己便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沒多久，檢查結束的同學們，被一個一個叫到她那裡，她向他們詢問一些感覺不出大不了的問題，跟電視上盤問破案的執法者不太一樣。

這間教室結束驚心遭遇後，那天直到放學，安潔莉娜都沒有回來。

即便是年僅七歲的Vivio也知道，被執務官抓走的人，想脫身肯定很困難，安潔莉娜家裡只有爸爸，爸爸發生那種事連累了女兒，現在也沒辦法幫助孩子了。

怎麼辦呢？我該怎麼做才好？

都是那個人害的！一點也不像媽媽說的溫柔友善，對小孩子這麼狠心！

Vivio跑回家的路上越想越生氣，也對自己無能為力、無法幫助友人而難過不已。

「──媽媽的朋友、那個金髮的人……最討厭了！」總算回到家，把頭埋在媽媽溫暖的懷裡，Vivio肆無忌憚地抱怨著今天發生的事。

媽媽一定是被那個人騙了！

因為一點也不溫柔！

那個時候也是……半年前，從總局回家後，眼睛紅腫的媽媽。

“稍微跟朋友吵架了呢。”對於Vivio的擔心和關切，媽媽只是揚起淺笑淡淡地說：“不要緊哦，很快就會合好的。”

“會合好嗎？”

媽媽嘴角的淺笑喪失勉強弧度，無力地垂下，與那雙蘊含思慮的石板藍雙眸一起沈澱落寞。“……嗯，等Fate媽媽……等、Fateさん回來的時候呢，一定會。”

Fateさん回來了。

但是，媽媽和她沒有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