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又是她？怎會這麼巧的？！

不過其實應該是她亂走亂碰，恰巧『遇到強風天氣』，便認為是魔法少女事件，不但不像人類般盡快走避，反而想上前一窺究竟。

該死！她父母沒教她甚麼是危險嗎？萬一不是魔獸而是真的天災怎辦？

魔獸的激光攻擊射來，我以光箭射偏了殺傷力極強的五彩激光。杏子以千節的長槍把魔獸的手強行絞往後，『咔』的一聲響，魔獸的手從身軀斷了開來，化為兩顆『悲嘆之種』。

我順手撈起那兩顆紫黑的寶石。

可是法田晴實是見過魔獸的，她大概察覺這次事件與一般見瀧原春天常見的狂風不一樣。我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直覺往往極為準確，不可忽視。

『怎麼辦？』杏子的心靈感應傳來。

能怎麼辦？難道不救她嗎？

其實救人也不難，把魔獸通通殲除掉就行。問題是善後。法田晴實的思維模式太特異，即使施予心靈暗示或乾脆抹掉她的記憶，她也會自行補完，杜撰出一些天馬行空的事情來。

為甚麼當時的記憶沒了？一定不會是因為自己恍神或睡覺了，一定是被魔法少女的敵人影響了腦電波。

我似乎已經聽到法田晴實這樣振振有詞了。真傷腦筋。

魔獸的拳頭從右側襲來。我閃避，另一隻魔獸的激光卻無聲無息地從左側射來。我只能以檀木弓的弓身卸掉一部份激光的威力，手臂被激光帶了一下，立刻熱辣辣的痛起來。

為了避免身體遭受太大損傷，適量的痛覺是必要的。我把痛覺遏止調得很低，受傷時應該比其他魔法少女來得感受深刻。不過在長期的非人戰鬥下，我對受傷這回事已經有些麻木，即使受了多重的傷，也很難勾起我恐懼的感覺。

紅色的緞帶隨風飛揚，掠過我臉頰邊的肌膚。

算了，反正都不知受多少次傷了。

算了，反正已經走到現在了。

瞞著麻美、瞞著杏子、瞞著圓；回去，又瞞著麻美、又瞞著圓、又瞞著美樹沙耶加……

我已經厭倦了，這種瞞來瞞去的日子。

我咬牙，弓交右手，張開了結界。

『曉美？可是還有人類在啊！會把人類牽連進來的！』杏子見我張開結界，嚇了一跳，連忙以心靈感應說道。

她指的『人類』當然是法田晴實，而不是早就逃得遠遠的其他人。

我道：『沒關係，我已經想到應付的方法。』

杏子不再追問，轉過身去，以長槍突刺把魔獸整隻刺穿。

每次我做出奇怪或乍看不合情理的舉動，有時連麻美學姐世無法接受，可是杏子都會相信我、幫助我，無論是魔女世界與魔獸新世界也是這樣，現在想來，不計算圓和家人在內，在無數流轉的時間輪迴中，其實杏子才是對我最好的人。

像早晨的曦色一般的淺藍色天空，滿佈扭曲的時鐘。密密麻麻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一棟不見，斷垣殘樁散佈廣大的土地。見瀧川河水帶著垃圾和建築廢垣緩緩流走，遠方似有蔥綠青山，但那只是背景，永遠無法觸及。

這就是，我的結界。

我向跪倒在瓦礫之間的法田晴實瞟了一眼，左手持弓，開始新一輪的射擊。

我快速移動，光箭射倒了魔獸。但那魔獸反擊，激光卻擊中了我。我全身向後飛出，撞到了一個玻璃幕牆的殘骸，方才停了下來。

『曉美！』杏子的心靈感應聲音傳來。

我冷靜地檢查全身，右臂的傷加重了，血順著手臂流下。右腳腕也受到撞擊，轉動時相當疼痛。

我抬頭，她在我跟前綽起長槍，化成千百節揮動，把魔獸的手捲了起來，把整隻魔獸帶起，再狂甩到一塊尖銳的瓦礫上。

杏子很少展現出如此蠻力的，看來她果然是想速戰速決。

也好，不再拖延，也不再隱瞞，正合我意。

我取出另一條紅色緞帶，把右上臂紮住止血。

我站起來，杏子的大腿不知何時也受了傷，有一道長長的傷口，但已沒有血流出來。

我射出光箭，紫色的魔法陣出現，光箭穿過魔法陣，化成無數光箭，直衝向魔獸。又一隻魔獸爆炸消失，只剩下兩隻魔獸還在頑抗。

我和杏子同時躍上廢墟的最高點，背對著背，同時出招，光箭叢和千節長槍擊中魔獸。我們同時錯身，避開魔獸受創發怒時發出的激光，再發箭和刺出長槍，魔獸在悲鳴中爆炸消失，化為『悲嘆之種』消失。

杏子跳下去撿『悲嘆之種』。我把頭上的紅色緞帶也扯了下來，紮住右腳踝，方才跳下制高點，來到法田晴實的面前。

法田晴實抬頭看著我：「曉美……同學？」

我不置可否，只是看著她。「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看見你和佐倉學姐穿著現在這身裝束，從商業區那邊過來……」法田晴實道，「狂風又突然颳了起來，我想這會不會是你們要來對付敵人，便跟了過來……」

我在心中翻了翻白眼。果然百密一疏，我們移動的時候被法田晴實看見。幸好我決定了該如何處理，不然現在真的不知該怎麼收場。

法田晴實看了看四周，又看我右手袖上的血跡，臉上變色：「你受傷了！」

「在戰鬥中受傷，這有甚麼好奇怪的？」我道。「我不是說過，戰鬥的場面很危險，沒有能力的人類快點逃走，不要牽涉進來的嗎？」

「可是……」法田晴實道，「或許我有甚麼可以幫忙的……」

我嘆氣：「從古到今，從有魔法少女和魔獸開始，便已經是這樣的了。這是人類自身產生出來的東西，也是我們的獵物，人類不應插手其中。」

「人類自身產生……從古到今……是甚麼意思？」法田晴實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問道。

「那些是人類扭曲心靈所變化出來的魔物，沒有意識、沒有組織，沒有起始也沒有終結。」我道。「其實我們也沒有甚麼高尚的拯救世界的目的，只有把這些扭曲的魔物消滅，我們本人與我們一己的願望，才能繼續在這世上存在下去，就是這樣子而已，這實在沒有甚麼值得探究的地方。」

真實世界的魔法少女，比動畫和漫畫中的世界要殘酷多了。既然法田晴實窮造不捨，也好應該讓她知道真相，不要混淆了現實和戲劇創作。

這時杏子拿著極多『悲嘆之種』回來，站在我身邊，安靜聽著我和法田晴實的對話。

「這兒是……」法田晴實問道。

「結界。把魔獸與你們分隔開的一種裝置。」我道。「這也是見瀧原市必然的將來。」

「甚麼意思……」法田晴實瞪大了眼。

我抬頭，看著見瀧原市廢墟的天空，我們熟悉的城市天際線，在這結界中並不存在。

「曾經有一個人，嘗試了無數次，也無法改變這個城市、與最重要的人那必然毀滅的命運。直至另一個人犧牲了她的一切，改造了世界的規則、復原了世界的原狀，才有我們享有的今天。這就是當時的景象。」我道。

新的世界，雖然亦是詛咒與絕望不斷重覆累積的沒救世界，但至少，在它還沒走向那世間萬物那必然的壞滅結局之前，或許它們仍有值得魔法少女們守護的東西存在吧。

法田晴實顯然處於極度震撼的情況下，不知該如何回應。

「我知道動畫和漫畫中的魔法少女是甚麼回事。如果實際情況都是那麼美好，我會很高興的。」我道。「只是真相就是如此。現在這真的是永遠沒有完結的戰爭。我們因為必需實現一生僅有一個的願望，才投入這場戰鬥之中。沒有這份潛力和需要的人類是幸福的，我們不想把一般人類牽涉進來。請忘了這一切吧，保有你的希望，好好活下去。」

也不等法田晴實回應，我收回結界，傍晚的見瀧原市街景再現，我在杏子的扶持下躍上町內會大樓的天台，從法田晴實的視線中消失。

杏子走到天台圍欄邊察看形勢。我再也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

「法田同學回去了。」杏子回頭看我，嚇了一跳，「曉美！你還好吧？」

「一時用過了力氣而已……休息一會，補充過魔力後便會沒事的。」我苦笑。

「傷口這麼深！別開玩笑了！」杏子道，「喊手塚來吧？」

我不敢違逆已經開始起火的杏子，點頭答應。杏子把我扶到水槽旁邊，讓我靠著水槽坐直。

我也乘機進入『定』的狀態，發出心靈感應訊息給麻美學姐和紗露。

「真是，這樣還是太逞強了！要不是你開了結界，又有那個甚麼法田在結界內，也不會消耗那麼多魔力。」杏子埋怨道，拿出剛才收集的『悲嘆之種』，搶了我的左手，就幫我的靈魂寶石吸收穢氣。「還為了保護那個傢伙，硬吃那幾發激光，這樣值得嗎？」

「你不也受傷了？若是你肯退後，也不會被激光帶到吧。」我道。

杏子臉上罕見地一紅，岔開話題道：「你都已經受傷了，還花那麼多時間給那個法田說話，真是的。」

「跟她說開了不是更好嗎？」我苦笑，身體的痛楚仍然持續，即使魔力完全補充，也要花一點時間才能遏止痛覺或倒退復原。「根本沒有人能說服她放棄，這些事她早晚要知道的，倒不如趁現在一次過說出來吧。」

杏子嘆氣。「這樣對她太殘忍吧，這樣破壞她的幻想。果然是不應該把人類牽涉進來的。」

我明白杏子這番話背後的深意，道：「對法田同學來說，我覺得這是必須的。即使是圓環之理，也無法把這充滿絕望和詛咒的世界，改造成完美的天堂。」

「你這句話怎麼聽怎麼耳熟。剛才你跟法田說的也是。」杏子道。

「不要深究了。」我道。尤其是在魔女的絕望世界的事，如果不記得，就一直不記得下去吧。「有圓環之理在終焉之處為我們承擔了絕望，這份慈悲已經足夠了。剩下來的事，還是靠魔法少女自己努力吧。」

杏子搔搔頭：「這些事我不懂得，也許只有織莉子小姐才懂吧……不過細心想想，那時候我居然沒有絕望得自殺，或許真如你所說，有圓環之理的慈悲在裏面吧。」

沒想過杏子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我呆住了。我以為她一向是個不相信神的現實主義者，無論在魔女或魔獸世界也是這樣。

杏子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了兩顆虎牙。「你們每個人都說看到了圓環之理嘛，還有你與織莉子小姐講的那些神話……如果圓環之理真實存在，那也許我也接受了她的慈悲吧。」

我也笑了，或許實情真是這樣吧。

畢竟，鹿目圓所接觸過的魔法少女，除了我以外，也只剩下巴麻美、佐倉杏子與織莉子、紀莉香而已。

圓也許真有特別顧念她們吧。

圓，如今你在哪兒，在誰的終焉之處，親手拯救你所摯愛的魔法少女，免致她們遭受像魔女世界一樣的悲慘命運呢？

夜色漸濃，在被城市燈光照亮的紫色夜空中，紗露和麻美從天而降。我安心地笑，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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