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月翼狼雨 于 2011-4-9 17:26 编辑

章三：句芒初见

素日里，玉玲门徒多为卯时起身，从四代以下的弟子，开始洒扫庭除。包括轮换玉夫山门的守卫，整理太一阁、广玉台等一些列前三山上的亭阁楼榭。

在师尊瑀玦真人与众长老闭关后，瑾岳每日需比弟子早起，除了负责督导之下三代弟子的课业外，不期需去承天鉴台被授降兆。

负责执地看守承天鉴台的人，在玉玲门中算最特殊。他既不为玉玲门人，年岁超过现任掌门半百有余，看起来一头霜白须发，整日披着蓑衣斗篷，喜在承天鉴台旁垂钓。鉴台环山，南、西、北，皆是茫茫云海，无河无海，但从瑾岳看见老翁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以端坐之姿，抛竿云海。身体倒像是块染了褐色的人形石。

日未出于东方，四周昏冥寂寂。承天鉴台上略显微光浮影。瑾岳上前，在台边八卦之外，以瑀玦真人所授之玉玲珑令，调八卦、易六合之位。方使鉴台中的太极盖打开。当中看似一潭清水，水中无一物。瑾岳上前，立身而查。潭中随即展开涟漪。

水影先成瑀玦真人，后浑为乌黑，在池墨中，又显一人，状如异物，身边横亘如大日般的赤黄金光，池中发出‘隆隆’之声，好似滚雷，看池中水雾，犹如苍生浩渺瞬成灰烬，至玉玲首珏门崩。最终，池水回复清冽，一张玉容脸庞不胜哀怆，其人竟是他最熟悉的瑾琏……

是何意？

瑾岳难免心头一颤，承天鉴台中的兆像从未失准。在未以“承天鉴台”命名之前，池中水层显玉玲开髓空仙柱不成之象，但无人在意……

后来，此代掌门才以“承天鉴台”为名，圈方圆之地，为玉玲圣物，以无名老翁相守。

如此一来，虽不动声色，但瑾岳内心早已如晴天霹雳。他退离鉴台，重布八卦六合印。太极并和，正当东方旭日渐升。瑾岳俯瞰高台下玉玲门众——亭台楼榭，三池、六塔。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他本信心满满，相信在师尊的带领下，自己与瑾琏能够重振玉玲声威，虽不知能否得道升仙，但万万不曾想过玉玲基业会毁在己辈手中。

“不可能……”

瑾岳喃喃自语道，平日神情寡淡的脸上更添一份惆然。

“如是玉玲门真有浩劫，必与池中异物有关。十年新生，绝不能为此葬送先人百年心血！”

瑾岳不禁紧握垂在身侧的双拳，胸中稍纵即逝的煞气使得老翁的垂入云海的诱饵有丝颤抖。老人家的双眼被长顺的眉毛覆盖，不知是喜是忧。

与此同时，瑾琏正启程再往虎蹬峰。

自从上次见到阿蛮后，瑾琏心中的疑惑与日俱增。她总觉在烛龙髓空将开之际，玉夫山内出现这样一个奇异的少女实在太过巧合，再者，她所持的那柄‘剑’——形状非凡。就其以空手赤拳驾驭双尾墨虎，更让人匪夷所思。种种谜因，使她无心在留门中，也因此一而再错过瑾岳嘱咐门下师弟告知她赤苍一事。

巽囦剑载瑾琏离开了玉玲广玉台（前山重殿，皆在此处）。本门惯例，从“瑾”字辈以上的人无须禀告掌门、可取自剑行事。

这次，当她再到从前与阿蛮相遇之地，却不见少女与双尾墨虎的踪迹。瑾琏以步代行，往山中走，许久不闻异音。

……

正是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阿淼告诉老板说，玉夫山内有种朱色的花，甘甜可口，拿来拌食是最好不过。老板深感好奇，便舍了一日，让阿淼去弄些回来。

殊不知关于玉夫山里这些奇异的花草虫鱼都是得之阿蛮之口。平日里，阿蛮最喜欢骑着大黑老虎在山中乱走，自是有何动物，有何吃果，都一清二楚。

那朱红的花，被玉玲门人称为“文茎”，其花绯红而果黄。依傍千年仓木而生，因此得木灵较盛。以其花茎入药，可解瘴气入身之症。三月初五，也正是这天，玉玲门人得瑾岳命允，携剑去往东三——句芒神峰，搜集这一年需要的文茎花药。

阿淼素来不喜欢坐在墨虎的背上。这头比她身子大出七倍的野兽，让人看了心里就发毛。她不明白阿蛮怎么那么喜欢它——还有那柄‘剑’。阿蛮也知道那种样子的东西，不称刀，不称矛，只有‘剑’才能定其属性。她听阿蛮说，‘这东西’最近很不听话，常常一觉睡醒就不知到哪里去了。

莫非这剑张脚不成？

阿淼有时暗中嗤笑。她远远的跟在墨虎身后，看它上面穿着破衣的少女。阿淼心里倒真是有种怜惜的情谊，就算自己的身世再过坎坷好歹知人识物。可阿蛮——如果不是遇到她，说不定将来会变成像‘狼孩’那样怪异的存在。

“到了没？”

阿蛮在后，大声的问，眼睛时不时的眯起。墨虎的身旁，被一条藤蔓系着的赤黄‘东西’不时反射着阳光，闪的她眼疼。

“阿淼，你还是到黑黑身上来吧。前面有条沟，你是跳不过去的。”

阿蛮转头，拍了拍自己身后的空处。

“啊？”

阿淼露出为难的神色，正巧墨虎也紧接着转头相望。那双比她拳头还大的红色眼睛，让她咽了口口水。

“黑黑不会咬你的，来！”

“那……那你让它转过去，别看着我。”

阿淼指了指。

“有什么好怕的，黑黑说不喜欢吃你的。”

阿蛮拍了拍虎颈，它转过了头。

“啥？”

阿淼靠近大黑老虎的身体，那两条像全黑的尾巴忽而摇摆，像是存心逗她玩儿似的。阿蛮伸出一只手，拉她上了虎身。屁股底下的毛皮质感，真的是让人欲罢不能。想想前年在某村看见了一位地绅太太穿的貂皮衣，跟这比起来就像是烂掉的柑草。

一旦墨虎开始走路，阿淼惊慌的神色又涌上了脸颊，连忙抱住阿蛮的腰，只有在贴这么近的时候，她才能闻到阿蛮身上那股说不出是什么的香味——不是她知道的任何一种香料。这种香味，让人心平和，不觉嗔怒。

墨虎蹬跳之时，赤黄色的剑亦随藤蔓腾空而起，却在下一刻，发出了点点碎光，一时溜落藤蔓绳子，直直坠入山峡之中，然而在下后不到片息，又浮止于山间，竟如获得魂魄般，掉头飞去。

二人骑虎一路前往，甚是欢愉。不知身边的藤蔓已落空多时。待到句芒林间，看一片密匝的林子中，有几棵树异常雄伟，上面多留鸟巢，兽穴。偶见文茎之花。

“这里的不好，要去那边的那棵。”

阿蛮让墨虎继续前行，顺着她指的地方，虽看不清究竟，但阿淼却隐隐能听见湍急的水声。如是一行，走到，才发觉阿蛮中意的那棵树，长在一挂大瀑布之滨。树不见顶，阴影能遮蔽方圆半里左右。抬头勘探，隐隐约约看见有红色的东西在墨绿之中随风摆荡。

阿淼眼看树高，可是能攀登的树结并不多。那么高的地方，要没有云梯之类的工具，很难上去。

“这么高，我们又不是云猿。”

她下到地面，前去触摸了树干，不如意料中的是：树干虽看似褶轮清晰，但其实粘滑无比。

“要是能飞上去摘就好了”——她又想起了仙人。

“能摘的。”

阿蛮依然坐于虎背，抬头与阿淼共看树顶。

“怎么摘？”

阿淼问。

“来，黑黑。”

她温柔的摸了摸虎额顶部，最后轻拍一、二。

墨虎张开嘴，以吞云之势仰头咆哮。阿淼真切见到虎啸气息过处，一旁的植物因音波的强烈，本不摆动的茎叶变得微微扭转。

连咆数声，仓木之上的红花伴绿叶落下，真的是不消半分人力，轻轻松松的弄得许多文茎红花。

“哇！”

阿淼一时不能自制，就在那满天洒落的花雨中，转起身来。

……

正是这一连数声的咆哮，使得刚抵句芒神峰的玉玲弟子诧异不已，领众门下弟子前来的玑泫，于少年时，被玉玲瑀极长老带入山中——此前，一门全家三十七口人皆死于妖孽手中。

玑泫且听墨虎之啸，判断来音正是他们要去的句芒涛瀑。在上空俯瞰时，望一人形之物躺于满地鲜红之中，旁有一黑虎。

“玑泫！”

跟随其后的平辈同伴皆呼道。他们也看到了，殊不知那正是玩累的阿淼肆意躺在花瓣中歇息片刻，同在此时，阿蛮跑到旁边的密林里去摘芭蕉叶来，装那些布袋装不下的文茎花。

阿淼闭眼的前一会儿，从半片空隙中看到的还是蔚蓝的天，后一刻睁眼，却在那天上多出了几个小点。

双尾墨虎的尾巴开始狂乱的抽动，仰头张开了大嘴。

“畜生，受死！”

玑泫等人在空中布成的玉玲角宿阵，画成东方青龙星宿中的两条交错十字，各自佩剑所携的剑灵汇于一点，朝墨虎冲坠而去。

墨虎弓身回避，跃入林丛中。阿蛮亦在此刻慌忙的站起身来，扶着文茎花木，她无意间瞥见自己的身上有些地方被染成了红色，那本不是自己的血，可看起来却以假乱真。

玑泫率同伴落地后，并不朝她多望一眼，反倒是以种尖刻责备的语气对她说。

“此乃玉玲属峰，尔等凡人不得升入。”

阿淼见那刻薄的神情，颇为不满，但因见他们各手执剑，见其衣着，正是自己梦寐以求想要见到的“修仙之人”，只得忍辱负重，怯怯的退往仓木所栖的陆之边沿。

“那老虎不会伤害人的……”

玑泫一行紧等林中动静时，阿淼只用颇似自语般的话对一干人众解释。

“闭嘴，异兽虽不如妖，但也嗜血成性。”

被他呵斥，阿淼便不再多话了。

在这时，双尾墨虎从林中跃出，用虎尾鞭伤三个功力最浅的弟子。玑泫在玉玲门中不以天资卓越著称，但入门以来，勤学不殆，功力也算是个中上之人。

他口中所念之词，阿淼记不清明，但她看到等玑泫语毕后，他的剑上就好像抹了一层蓝光做的茧子，随即抬手一挥，剑光如雨般刺向墨虎的身体。纵是它闪避及时，腹中、颚下，都挫伤二三。

墨虎有些气喘，但它依然展现出自己的坚毅，咧嘴朝玑泫等人低吟。玑泫深知刺入墨虎肌肤的散针会随着它的活动愈加深入脾脏，也明白刚才这一击耗去了自己绝大部分的灵力。

众人收起剑势，以藐视之姿站等墨虎倒地。却倏然看墨虎身后的木丛中蹦出一只黑影，双臂展开，抱住离林子最近的玉玲子弟，一口就往其颈部咬去。索性微微擦伤之后，就被这弟子以臂力挥退，跌落至墨虎身边。玑泫等尘埃消散，才见是一少女，嘴角带着的血腥，好似仇视般的看着他们。

“等等！等等！”阿淼这时跑上前来，“她不是妖，她是人。”

“阿淼，他们打伤黑黑，是你说的‘坏蛋’！”

玑泫一听词语，立刻转头看刚才‘得自己相救而活’的阿淼。见她的脸蓦的通红，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定。

“我……”

阿淼只得这样支支吾吾的看着众人，渐渐后退。

“人失常性便为魔。”玑泫引剑相告，“这头双尾墨虎既然出现在玉玲门峰内，就必须受死，你让开，否则……”

他对阿蛮说。

“不行！”

阿蛮用手捂住墨虎手上的腹部处——如墨的血液散出浓重的腥味。

墨虎趁着两人对持之时，忽然甩尾，尾尖部的露出了阿蛮从未见的硬刺，又连重伤两位玉玲弟子，并跃身朝玑泫扑去。

阿蛮亦是配合它的行动，用撕咬的方式迫使玉玲弟子缴械，但连续几次不成，被人挥撞在木根处，不落几下就弄的伤痕累累。

阿淼眼见状如此混乱，不敢再上前一步，后退不止。哪知道脚后已无后退之路。等意识到时，一脚踩空湿滑的泥草，仰身往那百丈瀑下落去……

兀然，她闻到一阵芬芳，那像是夏日里荷莲所散出的幽扬之气。原本空无着落的右手好像被什么东西牵着，随后被猛的一提。

“睁开眼睛吧，没事了。”

阿淼睁眼，先看到双脚所站之物细如玉带，不禁一失平衡，朝左倾斜。又是一次，原先抓住她的手将她稳住。这时，她才抬头，看瑾琏相视而笑，眉目双眼，五官容貌，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倾国倾城！

她喜，暂欢一命之所余。

她悸，心中如琴瑟齐鸣。

至此一见。

便定身后无数恩恩怨怨……

玄异小普及：

1， 六和为：东、南、西、北、上、下。

2， 文茎之花出自《山海经*西次一经》，经中云：其状如枣，花红而果黄，食之可防邪气入体。

3， 句芒：《淮南子*天文训》中书：东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句芒，执规而治春……。也就是说，是为东帝掌柜四季之春时的佐神。

4， 玉玲角宿阵：角木蛟为上古中国所奉二十八星宿中一，属木。而角宿形如苍龙之角，乃斗杀之首冲，故多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