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雷贝利欧，雾气总比阳光先起床。

铁丝网外的哨塔亮着昏黄的灯，巡逻士兵的靴声踩在碎石上，一步一响。街角传来铁锅的碰撞声与婴儿的啼哭，混在烟雾与煤味里。

七岁的皮克蹲在屋门边，双手捧着一个破了边的药罐。罐里的粉末早已结块，她仍用汤匙一点一点敲碎。隔壁传来争吵——有人因忘了佩戴臂章被带去问话。她听着，神情空白。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墙上的广播正播放着军方的宣传：「玛雷战士候补生招募中！为祖国效命，为荣耀而战！」

皮克知道这个世界并非童话般那样美好。她并不愚蠢。她知道，她家人以及所有认识的人佩戴的臂章是强制性的，臂章不是荣誉，而是枷锁。

那些玛雷士兵掌握着她们这群「恶魔之子」的生死，能随意将人送进牢狱、送进流放地「乐园」，或者直接把他们枪毙。

她曾有一个温柔的家。弟弟出生时，全家围着小小的摇篮，父亲笑得比谁都大声。那时的皮克只有四岁，总是拉着邻居炫耀：「这是我弟弟，麦克！」

然后瘟疫来了，席卷整个雷贝利欧。像无声的雾，先带走邻居，再轮到他们。

弟弟发烧、母亲倒下，父亲四处求医。收留区门口的士兵冷声说：「非玛雷人无权使用医疗资源。」

那句话像钉子，钉在皮克心里。

她亲眼看着弟弟在夜里一点一点失去呼吸。母亲的咳声持续了几周，也终于停下。那一刻，她没有哭，只是呆呆看着墙上的影子。

丧礼会场上，父亲穿上他唯一的黑色西装。黄色的臂章刺眼得像伤口，皮克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不戴它。

他蹲下替她整了整衣领，声音沙哑：「皮克，这不是妳的错。」

她抿着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她是他的姐姐，她应该保护他的，但她无能为力。

家里变得宽敞又冷清。那张餐桌总是只摆两副碗筷，椅子发出空洞的声响。

几个月后，父亲也病倒。咳嗽越来越深，像肺里积了水。

皮克端着空药罐走回屋内，用湿布擦了擦他的额头。

父亲伸出手颤抖地拉住她的袖子：「皮克，对不起，你可以不管我……。」

她轻轻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打断他并低声说：「没事的，父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不在的时候，贝尔阿姨会来照顾您。」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傍晚的雾散开，雷贝利欧上空燃着橙红色的天。皮克独自走向收容区边境的报名处。

一整排孩子穿着发白的衬衫，臂章在夕阳下闪着暗黄的光。她看见前面的黄头发的男孩被家人簇拥着推上队伍，那位母亲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狂热。 「莱纳你可以成为荣誉玛雷人，我们一定能成为玛雷人……。」男孩用力点头，脸上是稚气恐惧和骄傲混成一种奇怪的神情。

皮克排在后头，静静地看着他们，双手插在口袋里，跟着队伍缓慢向前。

终于轮到她时，前方的军官头也不抬地问：「姓名？」

「皮克·芬格尔。」

「年龄？」

「七岁。」

「为什么想成为战士？」

她沉默了几秒，回答：「因为我想让我的家人能活下去。」

军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孩子眼里没有泪水，没有怯弱，只有平静。

报名结束后，孩子们被带往训练营。天色已暗，灯光一盏盏亮起，空气里混着潮湿的泥土味。

铁门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那声音，像是旧世界被盖上了封印，而潘朵拉的宝盒将被开启。

营地里的哨兵举着火把，逐一检查每个人的臂章。

「名字、出生地、父母职业。」

「刚刚不是都填过了吗？」旁边一个小男孩忍不住小声嘀咕。

士兵转身，一脚踢在他腿上。皮克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却被士兵一把推开。

「闭嘴，恶魔的孩子没资格顶嘴。」

「记着，」士兵低声说，「你们能站在这里，是玛雷给的恩典。」

夜风吹过，带来远方军营的口号声。孩子们被分到宿舍，木床吱吱作响，窗外传来金属擦枪的声音。

皮克静静地躺在陌生的木板床上，指尖摩挲着臂章。那塊布冰冷，贴在掌心像一块石头。

另一张床上，一个娇小的金发女孩缩着身子，像是睡着了。报到时皮克记得她的名字——亚妮。

她看了女孩一眼，闭上眼，强迫自己也入睡。

从明天起她将是一名战士候选人，会成为全国最优秀的战士之一。她够优秀，可以杀戮，可以终结成千上万条生命。她可以继承巨人之力中的一个，她会成为英雄。

不是为了荣誉，她会守护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