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时钟依旧滴答作响,空荡荡的屋子中,只有这单调的钟声在回荡。
我想知道现在的时间,但手机早就没电了。
或许,就应是这样才好,失眠的夜里,一旦知道了还剩下多少时间,就只会陷入懊悔的旋涡中。
『好烦』
无论是那永不停息的钟表声,还是七月末断断续续半死不活的蝉鸣,又或是青……青羽,一切害我失眠的事物,都讨厌死了。
莫名其妙地疏远我就算了,好不容易才考到了和她同一所的大学,还以为能改善一下我与她的关系,结果还是爱答不理的样子,还生了这么严重的病……
还剩几天呢?
宛若恶魔的低语般,这样的问题最近出现得异常频繁,一旦想到,便痛苦不已,想要遗忘,却又无意间被从意识之海捞起。
脖子像被勒住一样,呼吸越来越困难起来,窒息感逐渐压过一切思绪,彻底将我淹没。
我真是搞不懂自己,明明是青羽,明明是最讨厌的人……
痛苦感还在加深,我用牙齿咬住舌侧,祈求着真实的痛感能短暂缓解心灵上的磨难。
没有用,哪怕血腥味已经充斥了口腔,嘴巴里的痛楚也只是为这场苦难交响增添了新的声部,将折磨再次推向高潮。
曾经那个会和我互道喜欢的女孩早就消失了,如今相视之间,也只剩下了沉默。
我不知道我在留恋什么,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疾病会选择折磨她的生命。
时钟仍在跳动,无情地宣判着时间的流逝……
窗外似有飞鸟掠过,几声翅膀扇动后,落下羽毛的影子投射在了床上。
只是一瞬,又很快消失,仿佛,它从未在那里……
……
过了许久,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自青羽住院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我一个。
较原先宽敞得多的床,如今却怎么也睡不舒服。
自从青羽住院后,房间里她的气息便在不断淡化,直至现在,只要不主动寻找,便几乎闻不到了。
明明平日里毫不在意,明明很讨厌,但随着这种味道的减弱,房间中的陌生感便与日俱增。
就像一个人在外住酒店,心里始终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屋外的时钟还是不肯放过我,表针跳动的声音仍在空荡荡的房间回荡。
忒修斯的船——不知从哪听来的哲学问题,当一艘船上的大多零件被拆除、替换后,那它是否还是那艘船就变成了一个复杂的问题。
这或许就是这份感受的来源,青羽在这里待的太久了,早已成为了这个房间的一部分。
现如今她走后,这个房间是否还是曾经的那个房间,我不知如何定论。
『就稍稍用一下』
只是为了消除这种怪异感,只是为了早点入睡,绝不会有其它的理由,我把手伸向了青羽睡过的枕头。
手刚碰到枕头,身体却突然打了个冷颤,所剩不多的理智短暂战胜了痛苦冒了出来。
稍作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将枕头拉了过来。
这样有什么不对吗?我想并不,这个房间说到底还是我的,里面的一切也理应属于我,青羽只是暂住,并不是占领,我有权以任何形式使用在这里的一切。
只是这样想,内心中莫名的羞耻感和罪恶感还是无法完全褪去。
这枕头似乎在有意和我作对,青羽的气息就像被锁在了枕头上,离远了就闻不到,靠近了就有些浓了。
真是随了主人的性子,就连她的所有物也这么这惹人讨厌。
『烦人,明天给她带的东西减半!』
……
仔细想想,上次送的吃的好像比往常少了些……
『还是,不减半了吧』
没必要和病人置气。
我懒得寻找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干脆
把脸埋了进去。
青羽的气味很快就笼罩了我。
我和青羽终究不一样,哪怕是用着相同的洗发水,她的身上还是有种不同气味。
秋日里的玫瑰园——我不知为何会联想到这个比喻。
并非只是单调的花香,而是混染着枝叶,泥土和露水,让人平静的味道,很复杂,但也不像喷了很多种香水那般刻意,事实上还挺好闻,但我并不喜欢。
有点冷,空调开的有点低了,但遥控器还在桌子上,去拿的话还要走一段距离。
不想起来了,好不容易以往是朦胧状态,要是又清醒过来了,今晚恐怕就彻底睡不成了。
早知道就定个时了,我把怀中的枕头又抱的紧了些。
浓郁的“青羽味”再一次扑上鼻来,可能是贴的太近的缘故,脸颊有些发烫。
感觉……就像在抱着青羽本人那样。
『上一次的拥抱,是什么时候来着?』
大概还是高一前,那时我与青羽的关系还未完全破裂。总感觉那年好像发生什么重要的事,但我想不起来。
记忆似乎在那年出现了断层,一整年的记忆,竟忘得一干二净。
但那怕是再遥远一点的记忆,我也多多少少记着些,为什么偏偏是高一……
有点诡异,我决定不再往那方面想了。
时钟仍在跳动,窗边又出现了鸟儿扇翅的声音。
还剩下多久呢?
脑中浮现出看望青羽时的情景。
医生把我叫出病房外。
『……这月底左右……』
他轻轻摇头,没有把话说完,而我已经知晓了下文。
心跳突然停了一拍,随后又剧烈跳动起来。
为什么?
肠子和内脏似被逐渐搅在了一起,胃里开始泛起恶心,几乎要让我把夜宵吐出来。
一但抓住了间隙,那个问题便会从某处出来。
不想去在意,连朋友都不算的人,为什么会反复出现我的脑海。
不知从何时开始的耳鸣遮掩了一切声音,我听不到,也看不见。
眼前浮现出了青羽曾经的样子。那时化疗还没有开始,她天生的银色秀发垂过肩膀,淡蓝的瞳孔注视着我。
即使只是疯狂中的幻想,我却依旧不敢和她对视。
视角稍稍下移了些,只能看到她的嘴唇,这样倒是让我舒服了点。
紧接着,她的嘴巴微微开合,像是在说什么,但我只听到了嘈杂的耳鸣声。
『已经出现幻觉了吗,再这样下去,指不定我走在她前面了』
临近终末的夜甚是难熬,我迫切需要解药。
安眠药。
之前有看到青羽用的来着,大概也有点镇静作用吧。
我如逃命般将手伸向了青羽的床头柜。
我不太愿意去动青羽的东西,但现在是特殊情况。
『应该没拿走吧』
打开了第一层,什么都没有。
第二层,似乎是几张照片,慌忙之中,我并没有看清上的内容。
怀着最后的希望,我打开了最后一层——有了!
在一把水果刀旁,正放着两个个褐色的小罐子,就着刀刃反射的月光,我看清了便签的内容,其中一个上面是“艾司唑仑片”,另一个写着“帕罗西汀”。
『这那个才是啊?』
我没有用过安眠药,眼下陌生的名字确实困惑住了我。
平时见青羽用的时候,只知道是褐色的罐子,没想到竟然有两种。
耳鸣依旧十分强烈。
『名字长的貌似靠谱些』
我把写着“艾司唑仑片”的罐子拿了出来,应该就是这个了吧。
该吃几片呢?尽力回想,青羽用药时是直接到出了一把,差不多有十片左右的样子吧。
失眠药好像不能一次吃这么多来着?
现在想来,我才注意到青羽行为的反常。
十片,已经是致死量了吧?
但以往她睡前确实都是这个用量,也没见出什么问题……
我还没弄清是否是记忆出现了偏差,但身体上的痛苦已不容我多想。
可能这种药没有严格的剂量限制,我想,保险起见,我只模模糊糊数出来三四片左右。
房间里很暗,加上自己状态很差,我不确定我是否数对了。
十分干脆的把药片送入口中。
还没等我努力把它们咽下去,一种怪异的味道打住了我。
『甜的?』
许久,我才分辨出那味道,竟和楼下小卖部的糖果一模一样,甚至还是柠檬味的。
显然,我口中的东西并不是安眠药。
把糖果放在这种地方,有够让人费解的。
虽只是些糖果,但伴随着果味在口中炸开,内心却也平静了下来。
仔细想想,自从上高中之后,青羽身上的变化便越来越大,无论是气质还是能力,亦或是对我的态度,都变了许多。
唯独喜欢糖果这一点没有变,我在她心中的地位还不如糖果吗?
有点恼火,我用牙齿将口中的糖咬碎,比之前更浓郁的果味再次席卷了口腔。
时钟的声音还未消失,但似乎弱了不少。
经刚才那一顿折腾,我疲劳的精神已再也支撑不起其他思虑。能感受到的,也只有唇齿间残留的丝丝甜味。
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唇。
『算了,睡吧』
之前的鸟儿又飞了回来,透过窗户,我看到了它全貌。
月光之下,那只鸟将头转过一侧,空洞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