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医院的夜晚并不安宁，虽然四周的病房已经被清理过了，但仍然会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和低语在走廊回荡。
要一个个找到声音的源头还是太麻烦了，整层楼全部清理掉的话，又难免声势太大。
“互助会”里的人明明也长了脑子，但办起事却没一个的利落的。几十号人，死因全写成是猝死，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一想到上次那些吵闹的人被清理后，他们家属闹出的麻烦事，头就愈发痛了起来，何况我也没剩多少天了，干脆还是忍忍算了。
毕竟比起互助会里的破事，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筹备——朱鱼。
自我住院后，原本被我故意疏远的她竟突然来探望我。
还记得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我木楞的看着她带着大袋大袋的零食站在门前。
『老妈她让我来的而已，刚好来欣赏欣赏下你的丑态』
并没有面向我，但我还是能看到她紧锁的眉头。
我还没开口，她便解答了我的疑惑。想想自己的样子，因为化疗，头发已经剃光了，皮肤也毫无血色，确实算的上丑态。
报复吗？自己故意疏远她那么久，这样的理由也说的来。
『你还有课吧，没问题吗？』
假期早就结束了，大学的时间虽还算自由，但花时间照料我肯定还是会耽误不少。想起还在高中时，她顶着感冒也不愿落下一节课，现在竟然……
『用你管』
她有些不耐烦地答道，把带着的东西轻轻放在我旁边。
当她经过我身旁时，我看到了她有些泛红的的眼眶。
『家里饭做多了，老妈让我给你送过来』
『……』
沉默了片刻，她又补充到
『我还拿了点儿糖果，别一次吃太多……不然下次不给你带了』
她的眉头舒展了些，依旧没看向我……
当时的记忆并没留下多少，从那之后，她每周都会来几次，近期更是几乎每天都会来送饭，有时还会带来些小零食。
黄焖鸡米饭，豆沙糕，还有糖果，基本都是我爱吃的。
我与她的交往已经疏远许久，不知为何她还记得我的偏好。
当然，也可能是我喜欢吃的比较多，只是碰巧而已。比起自我主义的意淫，后者显然更可能一些。
市中心的光污染很严重，但现在已是深夜，病房里的事物只能看到轮廓。
我把还扎着滞留针的手伸向床头，摸索着很快就拿到了一个盒子——这个也是青羽送来的。
从中拿出了一块糖果放入口中，四溢着的水果味很快充斥了口腔。
病房里的生活枯燥无味，似乎总有输不完的水，吃不完的药。护士和医生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悲悯，那种感觉，就像在看一具尸体……没人相信我能活过月底，包括我自己……
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就算是报复也无所谓。
能在临死前吃到喜爱的东西，莫过于是在这里最大的幸福。
就算曾被我故意疏远，她却还是愿意来照顾我。这份温柔，就像是一块炽热的烙铁，不断灼烧我愧疚的内心。
感受这份温柔的余温回忆过去，便是我在医院中为数不多的消遣了。
手不自觉的伸向盒子，我又从中拿出了一颗，放入了口中。
甘甜的的味道很快在口中弥漫。
这样的感受已不剩下多少了，我晃了晃盒子，只有空荡荡的声音出来。
没剩多少了……这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我还无法知道最后一颗会被什么时候拿出来。这种不确定感让每一次的享受都成了赌博，越靠近就越是害怕那一瞬间的到来。
说不定，明天朱鱼还会送点过来吧。这样想，那种像被压住一样的窒息感就褪去了不少。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朱鱼的模样来。
我喜欢朱鱼。
并非只是朋友间的喜爱，还掺杂着“恋”这种情感。
我想独占她的那份温柔，想被她重视，想要她的回应，想要触碰她，成为她的唯一。
……
但这不可能，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
我和朱鱼都是女孩子，单凭这一点就足以否定一切。
我有写日记的习惯，也曾发表在网上征求帮助。
『这种事情还发出来，好恶心』
『搞同就在自己的圈子里待这去，别出来祸害正常人』
『笑死，她朋友还不知道呢』
『不影响别人的话还是能接受的』
『说没事的等人找上你女儿的时候就老实了』
『那个学校的？这种要开除的吧』
『有病就早点去治，别整天占别人便宜』
明明也有人能理解，但反对的声音依旧刺耳。
就算明白这是偏见，我却还是无法视而不见，我难以让朱鱼幸福，这是事实。我只是不断逃避，用暴力宣泄着自己的不满——让他们闭嘴。
朱鱼，便是我唯一的渴求。
幼时的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曾经污水浸泡的伤口仍在发痒，于睡梦中被开锁声惊醒，还有那些人猥琐的眼神……
这些清晰的痛楚，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才能被短暂抛在脑后。
我不敢主动向她坦白我丑陋的情感，害怕这会损害到我和她的友谊，但内心却还抱有一丝幻想。
『或许，她也喜欢我呢』
十六岁，在那个感情青涩的年纪，这样的想法总会在我脑中浮现。
抛开有些娇小的身体，我还是有张不错的脸蛋的，当然，这种不会被戒备还有不少魅力的外表也为我的暴行便利了不少就是。
我的腐化早就已经开始，但我即便到现在也还在维持的美好外在还是给到了我幻想的勇气。
那时，作为从小到大玩在一起的朋友，我和她之间无比亲密，她总是时不时抱住我，拉着我的手，甚至有时还会亲吻我的脸颊，用戏谑的笑容拨动我的心弦，但随后却残忍把我落在原地。擅自触碰我后却又随意的离开，只留下愣神的我望着她晃动着的高马尾，回味着上一刻的美好。
真是罪恶深重啊……
但也唯有这时，我才会后悔自己的所做所为，朱鱼所愿意触碰的我，终究只是我所经营的假象，若是她知道了丑陋的真面目，她还能够接受我吗……
答案是显然的，没人会去喜欢杀人犯。
我多么渴望，如果我只是个普通女孩，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如果我没有做过那些事，如果我真的像我营造的那样完美，或许我就能将这份感情更好地表达出来。但是世上没有如果，我所能做的只有继续用假象维持这片刻的美好罢了。
同学们总是开玩笑，说我们两个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一样，说我们很般配。
而她看向他们，只是一笑，没有回答。
玩笑话的事情本就不需要答复，但那时的我，却迫切想要知晓朱鱼的想法。
大概是那年的六月，或许是被炎热的天气热坏了脑子，心中的感情还是挣脱了理性的枷锁。
我，向朱鱼表白了。
炎炎夏日，房间里的空调已经开了，但内心还是燥热无比。
窗外的蝉鸣依旧喧嚣，内心的思虑像缠在一起的风筝线，怎么理都理不清。
与它人不同，我在与朱鱼交往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我和她住在一起。
具体的原因说来话长，事实上，直到我住院前，我和她甚至还睡在同一张床上……
房间的窗帘拉了一半。
我坐在床上的阴影中，朱鱼还在一旁写作业。
阳光撒在朱鱼的身上，给她的头发染上了些许光晕，竟有了些许神性。
我看着她的背影，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反射的光芒不时照在我身上，遮挡了视线。
『朱鱼……』
我张开嘴巴，轻轻叫了她的名字，声音甚至没盖过窗外的蝉鸣。
心跳的愈发快了，伴随着震动的声音隐隐作痛。
没听到吗？朱鱼迟迟没有回答，这样倒是让我的内心放松了不少，但内心好似不满意这个结果，我渐渐垂下了眼眸。
或许，现在还没到时候。
『嗯』
同样轻声的回应，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心脏再次痛了起来，嘴唇有些颤抖，反复的张合，想说的话却堵在了嘴边。
『朱鱼……我……』
『……』
『我喜欢你』
不能让朱鱼等太久，我最终还是张开了口。
心跳剧烈到快要炸开，每次跳动都像是往充满的气球里打气。接下来的回答，我不敢听……
朱鱼的动作停了一下，我不确定那是否是因为我，随即又继续写了起来。
『嗯，我也喜欢你』
她只是用随意的语气答道，甚至都没转过身看我一眼。
只是朋友间敷衍的喜欢。
狡猾。
没有感情的回应，是逃避，也是警告。
这句话的暗意就像是在说，我们只是朋友，不要有非分之想。
或者说，就算不是警告，这也意味着她对我也没有恋人方面的想法。
或许是误会了，但我却不敢再去追问，还怕真正知晓答案时，我会受不了。
『朱鱼』
强烈的不安勒住了我的喉咙，我感到窒息。
『能抱抱我么』
我已不敢再抱有幻想，只是……
『现在不行』
『……』
睁开眼，太阳已经到了彼方的天际线，燃烧的云朵散发着光芒，有些刺眼。
远处的天空遮盖了视野里的建筑，护士已经进来换药了。
口中的糖果味早已消失，一丝也没有留下。
我想再去拿一颗，但手中的针不知何时已经扎好了，做不了太大的动作。
已经没剩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