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

林淼掀开被子一角，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大门。宿舍里除她以外的六个人睡得正沉，均匀的呼吸声中，只有她气息紊乱。

因为刚被错题本里的题狠狠二虐过。

幻听了吧。于是林淼重新钻回闷热的被子里，两腿交叉打坐，弯腰前倾，左手打着手电筒，右手握笔配合着眼睛一会儿在原题上圈圈画画，一会儿飞到草稿纸上算算算。

这数学题明明前两天才在班会课上讲过，现在却躺在错题本上俨然成为了面目全非的生题。

此刻是北京时间凌晨一点三十七。林淼有点时间焦虑，索性摘下手表反手伸进背后的枕头下放下。

她很困，但她不敢睡。睡前不会的题，睡醒后依旧不会。而睡醒后还会有新的难题等着她。

下周一周二是尚德中学高三第一学期九月份模拟考试的日子，同时也是高四生林淼的第一次月考。

林淼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被子里棉絮味混着笔墨香，化作火山中的鲜红岩浆包围住她。

窒息到有点头晕，林淼掀开被子，碎发粘着汗水，汗水黏在她脸上。

她抬手随便拨了拨，眼睛注意到对面的窗户撑着人影。林淼拿起手电筒照过去，几乎是一瞬间，门上又响起了声音。

扣扣——

林淼犹豫了一会儿便翻身下床，趴在门缝上很小声地问：“是谁？”

说完她回头看向熟睡的舍友们，虽然平时跟她们没有什么交谈，更别提什么友情，但她记得有一两个睡眠很浅。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只是从门底狭小的缝里塞进来一张校卡。林淼蹲下身，将手电筒的光照在上面。

尚德中学

姓名：张小溪

学号：110637

张小溪，404六号床的张小溪，林淼的上床。

人工认证完毕，林淼迅速起身拉开门闩。这是林淼第一次见到张小溪的正面。

开学第一天的升旗仪式上，林淼站在班级队伍的最后面，正抱着印有单词的迷你本子埋头苦背。她是插进高三六班的唯一一位复读生，就像闯进一群白羊里的一匹黑羊一样，突兀至极。

“同学，能借一下你的校服外套吗？”

闻言林淼头也没抬就把搭在小臂上的外套伸过去，手臂一轻伴随着一句利落的“谢了”。林淼这才抬起头，看着那位女孩边走边套上外套回到原位上。

她的头发很长很多，扎着高马尾，左耳打有三个耳洞，右耳两个，耳钉是银色的，长得挺高的，背影瘦削。林淼努力记住她，因为她是第一个跟她讲话的同学。

负责检查仪容仪表、班级班风的人来到六班队伍前面，林淼条件反射般收起本子，视线落在国旗下讲话的代表上。

早晨的阳光十分毒辣，身着校服外套的那几个无非是忘记穿夏季校服的人。而在六班队伍里，只有一个人穿着校服外套。

漫长的大空话，刺眼的阳光，林淼默背单词，偶尔站累了往左或往右跨一步，视线有一下没一下擦过那个背影。

老师宣布解散后，刹那间广场上人声鼎沸，人头攒动。林淼竭力往前挤想追上那个女孩，却在眨眼间跟丢了。

回到班上，林淼借着打水一来一去班级门口，用目光扫过班里两次，还是没看到她。

“你好，张小溪让我还给你。”班长把外套放在林淼的桌子上就走了。林淼端着装满水的水杯，脑子里装满“张小溪”这个名字。

弓长张，大小的小，溪水的溪。林淼站在宿舍门口侧边张贴的床位表前，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她刚好是我的上床。林淼的手指按着拦在“六号床：张小溪”和“五号床：林淼”的竖线上。

只可惜从此以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有一次舍友夜谈时谈到她，只说张小溪请了长假，联系上本人也只回答家里有事。

于是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林淼的上床是空的。

再也没有人主动跟林淼讲话了，因为大家都有自己的交际圈。除了“借过一下谢谢”、“林淼，x老师叫你”、“林淼，今天到你值日了”。

“谢了。”张小溪推开门，对林淼说。外面正下着小雨，林淼注意到她的头发有些湿，脖子上挂着几滴水珠，慢慢滑进衣领里。

张小溪说话的时候眉目清秀且温润，明眸皓齿，说完话薄薄的嘴唇抿成直线，看起来像是不苟言笑，英气飒爽的一类人。

张小溪伸手拿过校卡，一手提起行李箱大步走进宿舍，在床位前放下所有行李，轻轻拉开阳台门，走进去又侧身关上。

晚风吹过流汗的地方，凉爽且舒服。有人在床上翻了个身，林淼立马锁上门，从自己的置物柜中抽一张纸巾擦汗。

林淼擦着擦着想起张小溪脖子上滑落的水珠，还有湿透的前额短发。她拿起一整包纸巾走进阳台里。

拉开门时，林淼看到蹲着的张小溪忽然抖了一下，然后把亮着光的东西塞进口袋里，转头看她。

林淼很不好意思地笑着——打扰别人玩手机了，还吓到人了。

张小溪站了起来，耳朵上挂着耳机。于是林淼把纸巾往前推了推，自认为“给你用”的意思很明显了，可张小溪却愣在原地，蹙眉看她。

过了两秒，她张开嘴以一种“哦我知道了”的表情往后退了一步。

“擦一擦。”林淼压低声音说。可正巧在她说话的时候，张小溪侧过头看向别处，没听到更没看到。

林淼刚想拍拍她，张小溪突然回头，盯着林淼的脸，眼里闪过比刚才更甚的疑惑。

林淼再次晃晃纸巾，张小溪木木地推开旁边的厕所门，呆滞了会儿，然后摆了个“请”的手势。

啊？她以为我要上厕所？并且以为她自己挡住了厕所门？

林淼笑点很低，此时更是紧咬嘴唇强忍笑意。张小溪想不通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还得亲自抱她进厕所吗？

她有点不爽地摘下一边耳机：“你要做什么？”

林淼扯下两张纸抵在张小溪的脖子上。

张小溪一愣，反应过来接过纸巾，随便擦了擦。

听到对方答谢后，林淼又指了指额前的头发，扬了扬那包纸巾，随即张小溪扯了一张纸粗鲁地擦头发。

纸巾很快湿透，林淼又递给她两张。

阳台外面的灯很亮，亮到林淼看清楚了张小溪锁骨上的一枚极小的黑色的痣，她还发现张小溪剪了头发，原本扎起来及腰的长发如今堪堪过肩。

张小溪转身把纸团扔进纸篓，林淼收回直白的视线，离开阳台。

林淼关掉手电筒，把所有书和本子放进床尾的书包里，拉起被子盖住全身，面对着墙壁，呼吸着棉絮的味道，以及隐隐的雨水味。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中听到张小溪拉开行李箱拉链翻出枕头被子的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能想象到她动一下就观察各床睡觉情况的样子了。

最后，林淼感受到了床在轻微摇晃着，很快宿舍里彻底安静下来。

今晚林淼睡得格外安心，她的上床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林淼睁开眼的时候，张小溪刚好出门了。宿舍里的人对张小溪的回来也就刷牙的时候嘀咕了一两句“啊你知道那谁，张小溪回来了”、“昨晚你听到了吗？反正我被吵醒了”。

按理来说，张小溪跟她们已经相处了两年，为什么感觉大家对她都很平淡？好像这个人是可有可无的一样。

跟我一样。

林淼捧起冷水往脸上浇，手指斩过水柱，可阻挡不住水流的方向。

林淼快速去食堂吃完早餐，然后争分夺秒地回到教室里。她一般是班里最早到教室的那批学生。

由于是插班生，座位被班主任安排在靠里面的最后一排。前面都是两两并桌，只有她一个人守着一张旧且矮的桌子。

林淼走进教室门，发现自己的桌子旁并了另一张旧且矮的桌子，张小溪正在那个座位上带着耳机翻书看。

林淼终于有同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