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微光蔓延

作者:月流欣
更新时间:2025-12-21 0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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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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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的“手艺”在吴阿姨的夜市摊位和小范围内渐渐有了点口碑。她改制的旧衣,或者用零碎材料制作的小饰品,虽然产量极低,风格也并非主流,但那种独特的手工感和粗粝中透出的灵气,吸引了一批固定的、追求个性的年轻顾客。吴阿姨从中看到了商机,对月的态度越发和善,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给她留出更多自由摆弄材料的时间,只要求她每天完成基本的修补和守摊工作即可。


收入的来源,从单纯出卖体力,变成了体力与微薄手艺的结合。虽然依旧拮据,但那份“手艺钱”带来的不仅仅是钞票,还有一种模糊的、关于“价值”和“可能”的感知。月用赚来的钱,添置了一些更趁手的工具,也敢于留下一些在以前看来“无用”但触感或颜色特别的材料。她的小铁皮盒渐渐充实起来,里面分门别类地装着各种布头、线团、扣子、金属配件,像一个小小的、属于她的宝藏库。


花蝶依然是她们这个小团体的主心骨和对外屏障。她负责与吴阿姨结算工钱,与材料供应商打交道,应付可能出现的麻烦。她的脾气在需要耐心周旋的场合依然是个问题,但那份不好惹的劲头,也确实让她们避免了不少潜在的欺压。夜晚,在小隔间里,当月就着台灯摆弄那些零碎时,花蝶常常会坐在一旁,要么整理她们少得可怜的财物,要么只是安静地看着,偶尔递个剪刀,或者把滑落的线团捡起来。


她们之间的交流,依旧言简意赅,但默契在无声中滋长。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需要。月知道花蝶在与人争执后需要独处片刻消化怒火;花蝶知道当月对某块材料发呆时,最好不要打扰。


小棠的工作室渐渐有了起色,接到的定制单子越来越多样,从胸针发饰扩展到小皮具、改造包袋甚至简单的服饰配件。她忙不过来时,总会第一个想到月。月的双手稳定,耐心十足,对于精细和收尾工作有着近乎本能的擅长。小棠支付给月的报酬,比吴阿姨那里丰厚,也更尊重她的劳动。


于是,月的时间被分割成了三块:吴阿姨摊位的日常工作,小棠工作室的零散帮工,以及属于她自己的、在夜晚小隔间里的“摆弄”时间。生活被填充得异常充实,甚至有些透支。但月似乎并不觉得难以承受。相反,这种充实的、有具体事情可做的状态,像一层厚厚的茧,将她与过去那种无边无际的虚无感隔离开来。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掌心被针线磨出的茧子是真实的,完成一件小作品时心头掠过的、极其微弱的满足感也是真实的。


花蝶看着月肉眼可见的消瘦和眼下越来越深的阴影,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月在做她“喜欢”的事情,或者至少,是能让她感受到一丝“存在意义”的事情。但她更担心她的身体。


“别接了。”一天晚上,看到月又在熬夜赶制小棠那边的一个急单,手指被尖利的金属片划了个小口子,血珠渗出来,月只是随意吮掉,花蝶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压抑的烦躁。


月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小棠那边的活,吴阿姨这边的改制,还有你自己弄的这些……”花蝶指了指摊在床上的零碎材料,“太多了。你吃不消。”


月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看自己贴着创可贴的几根手指,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需要钱。”


她们确实需要钱。搬离这个潮湿拥挤的小隔间,改善饮食,储备应对突发状况的资金,以及……那个模糊的、关于“未来”的设想,都需要钱。


“钱可以慢慢赚。”花蝶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的眼神里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感。她能给月提供的保护,似乎总停留在最基本的生存层面。当月开始尝试走一条更“内在”、更需要天赋和耐心、而她(花蝶)无法直接参与或理解的道路时,她感到了一种陌生的、被抛在后面的恐慌。


月看着花蝶眼中复杂的情绪,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反手,轻轻握了握花蝶的手。


“我知道。”她说,“我会注意。”


这不是敷衍。接下来的日子,月真的开始有意识地调整节奏。她不再来者不拒地接下所有活计,开始学会拒绝一些过于紧急或报酬不合理的单子。她和小棠商量,将一些重复性高的简单步骤外包给吴阿姨摊位附近其他愿意赚点零花钱的妇人,她只负责核心的设计和精细部分。晚上,她也强迫自己早点休息,不再熬到深夜。


花蝶稍微松了口气,但心底那丝隐约的不安并未完全消散。她发现,当月不再仅仅是她需要“保护”和“引导”的对象,当月开始拥有自己的小世界、自己的价值产出和微薄的社会连接时,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她尚未完全熟悉的阶段。


一天下午,吴阿姨兴冲冲地找到月,带来一个消息。她一个远房亲戚的朋友,在市区开着一家小小的、主打复古和手工改造的服装店,最近想进一批有特色的改制衣物和配件,吴阿姨推荐了月。


“这可是个好机会!”吴阿姨眼睛发亮,“她那店虽然不大,但客人都是舍得花钱、讲究品味的。要是你的东西能入她的眼,说不定能长期合作,价格可比在夜市摆摊强多了!”


吴阿姨给了月一个地址和时间,让她带着几件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去店里看看。


月捏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有些无措。去市区?见一个真正的店主?展示自己的作品?这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充满了未知和压力。


花蝶拿过纸条看了看,地址在市区一个有名的文创街区附近。“我陪你去。”她立刻说,语气不容置疑。


约定的那天,她们难得地好好收拾了一下自己。穿上了最干净整洁(尽管依然廉价)的衣服,月的头发仔细梳理过,左耳垂上的小月亮擦了擦,闪着微光。花蝶把一直别在外套内侧的蝴蝶胸针,别到了领口更显眼的位置。两人站在那面模糊的镜子前,看着里面两个依然年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紧张的影子,谁也没有说话。


坐公交车去市区的路上,月一直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几件改制毛衣和饰品的布包,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花蝶坐在她旁边,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侧脸线条绷紧。


市区的繁华与西郊的灰败截然不同。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橱窗明亮,行人衣着光鲜步履匆匆。她们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条相对安静的、充满小资情调的街区。那家名为“拾光”的服装店,门面不大,橱窗布置得很有心思,陈列着几件颇有设计感的复古衣裙和一些手工饰品,灯光柔和。


推开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店内空间不大,但布置得温馨雅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熏香味道。一个穿着米白色亚麻长裙、气质温婉的中年女人正在整理货架,闻声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你们好,是吴姐介绍来的吗?”女人的声音也很好听。


月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花蝶上前一步,将月半挡在身后,语气还算镇定:“是的。我们带了样品。”


女人——后来她们知道她姓陈——目光在花蝶和月身上扫过,尤其在月耳垂的月亮和花蝶领口的蝴蝶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兴趣。她将她们引到店内一角的小茶几旁坐下,倒了水。


月小心翼翼地从布包里拿出那几件改制衣物和几件她自认为最满意的饰品,一一摆在铺着深色绒布的桌面上。


陈店主拿起一件月用旧男式衬衫改造成的、带有不对称细节和手工刺绣的女式罩衫,仔细翻看针脚、拼接和设计细节。又看了看那枚用齿轮和黑色丝绒制作的胸针,以及一条用几种不同质感灰色毛线编织的、带有不规则镂空的围巾。


她看得很慢,很仔细,手指抚过布料和线迹,不时微微点头。


月的心跳得像擂鼓,几乎不敢呼吸。花蝶坐在她旁边,身体微微前倾,呈现出一种防御和保护的姿态,目光紧紧盯着陈店主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良久,陈店主放下手中的东西,抬起头,看向月,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非常棒。”她开口,语气带着赞赏,“真的。尤其是这种对旧物料的敏感度和改造想法,还有手工的精细度,很难得。虽然风格还比较个人化,不够商业化,但恰恰是这种 raw 的、带着手工痕迹的独特气质,很有吸引力。”


她顿了顿,直接切入正题:“这几件,我都很喜欢。我想把它们放在店里寄卖,你看可以吗?价格我们可以商量,按售价分成。另外……”她看着月,眼神认真,“你有没有兴趣,定期为我提供一些改制单品?或者,根据我提供的主题或布料,进行创作?我们可以签订一个简单的合作协议。”


月完全愣住了。她设想过被拒绝,或者对方只挑走一两件,却没料到是这样的肯定和……合作邀请。她下意识地看向花蝶。


花蝶也怔住了。陈店主给出的条件,比她们预想的要好得多。这不仅仅是多一笔收入,更意味着,月的“手艺”得到了一个相对稳定和更高端的展示与销售平台。这是一条通往“正轨”的、极其宝贵的缝隙。


花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陈店主,开始询问一些具体的细节:分成比例、结算周期、合作模式、对作品的要求和数量等等。她问得很仔细,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少女该有的老练。


陈店主有些意外,但并未不悦,反而更认真地一一解答。她能看出,这个眼神锐利、带着保护姿态的女孩,才是两人中真正拿主意、并且会竭力为同伴争取利益的人。


最终,她们达成了一个初步的口头协议。陈店主买下了月带来的所有样品,并预定了下一批改制单品。价格和分成,在花蝶的据理力争下,也达到了一个对她们而言相当有利的水平。


离开“拾光”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给繁华的市区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月手里紧紧攥着陈店主给的第一笔货款和定金——那厚度,是她们从未一次性拥有过的。


两人沉默地走在熙攘的街道上,都还沉浸在方才的冲击中。


走过一个街心公园时,花蝶忽然停下脚步,拉着月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她转过身,面对着月,双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夕阳的余晖落在月的脸上,将她苍白的皮肤染上暖色,那双乌黑的眼眸里,映着金色的光点,还有一丝尚未退去的、茫然的喜悦和不可置信。


花蝶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她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月的额头上。


“看到了吗?”花蝶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强烈到几乎让她承受不住的情绪,“你做到了。”


月的心脏,因为这句话和这个触碰,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我……”她想说什么,却哽咽住了。


“什么都别说。”花蝶闭上眼睛,感受着两人相贴的额头上传来的温度,“记住这一刻。这是你的。”


不是“我们”的,是“你”的。


花蝶清楚地知道,这个机会,这份认可,是基于月自己的双手和天赋。她(花蝶)只是陪伴和保护,但真正推开那扇门的,是月自己。


这个认知,让她既骄傲,又酸涩,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释然的平静。仿佛她一直紧绷着的、试图将月完全纳入自己羽翼之下的某根弦,终于可以稍微松一松了。


月感觉到了花蝶的颤抖和那复杂难言的情绪。她抬起手,环住了花蝶的腰,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夕阳将她们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后平整的石板路上。


在这个陌生的、繁华的、曾让她们感到格格不入的城市中心,在这个平凡的黄昏,两个少女紧紧拥抱着,分享着她们逃离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希望色彩的“成功”。


微光,似乎不再仅仅局限于西郊那个拥挤的夜市和昏暗的小隔间。它开始尝试着,蔓延向更广阔、更明亮的所在。


而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在这微光的照耀下,显露出新的脉络和可能。不再是纯粹的拯救与被拯救,占有与被占有,而是慢慢演变成一种更复杂的、相互扶持、彼此见证成长的共生。


前路依旧漫长,但至少,她们手中,多了一盏虽然微弱、却真实照亮了前方几步路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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