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土壤与藤蔓

作者:月流欣
更新时间:2025-12-21 0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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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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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了独立设计师的小单,并顺利完成,对小棠和月而言,不仅仅是收入的增加,更像是在坚硬的生存冻土上,凿开了一个透气的小孔。这孔洞细微,却带来了不一样的空气——肯定、微弱的希望,以及一种朦胧的、关于“可能性”的感知。


小棠几乎立刻将全部热情和赚来的钱投入进去,买了二手但更专业的工具,租了一个稍微宽敞点的地下室角落作为工作室,每天泡在里面,沉浸在布料、金属和胶水的世界里,眼神越来越亮,设计也越发大胆成熟。她开始主动在本地一些小众创意市集和网络上展示作品,慢慢积累起一小批欣赏她独特风格的顾客。


月的生活节奏,则没有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她依然每天在吴阿姨的摊位忙碌,完成那些琐碎的修补、整理和守摊工作。只是在工作间隙,或者晚上回到那个依旧拥挤的小隔间后,她会拿出自己收集的那些特别的碎布、线材和小配件,安静地摆弄。有时是帮小棠处理一些需要精细手工的部件,有时纯粹是随心的拼贴或缝纫,没有明确目的,只是手指需要触碰那些质感,眼睛需要凝视那些色彩和形状的组合。


花蝶依旧负责着那些需要力气和对外打交道的事务。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月沉浸在手作世界里流露出烦躁或隐隐的排斥。她会默许月留下一些她觉得“没用”的布头线脑,会在收摊后,顺手帮月把她那些零零碎碎的材料归置到一个小铁皮盒里,甚至偶尔,在夜市收摊早、月还在灯下低头缝着什么的时候,她会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就看着她的手指在布料间穿梭,看着那枚银色的小月亮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她们之间的对话依然不多。但沉默的性质,似乎悄然改变。不再是以前那种因疲惫、麻木或无言以对而产生的空白,而是一种更……安宁的共存。像两株习惯了彼此存在的植物,在有限的土壤和光照下,安静地伸展自己的枝叶,根系在看不见的地下,或许已经发生了细微的纠缠。


吴阿姨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最初收留这两个来历不明、沉默寡言的女孩,纯粹是看中她们便宜、肯干、不惹事。但渐渐地,她发现了月的“手巧”和那种沉静气质背后隐约的“不一样”。当月的那些随手缝制的小物件——一个用零碎花布拼成的杯垫,一枚用纽扣和丝线缠绕的简易书签,甚至只是将几条旧围巾拆洗后重新编织出的新花样——偶尔被顾客看上并买走,且价格比她那些老气编织品卖得还好时,吴阿姨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一天下午,没什么客人,吴阿姨把月叫到跟前,拿出几件积压了很久、款式过时、料子也一般的旧毛衣。


“这些,放着也是占地方。”吴阿姨用她沙哑的嗓音说,“你看看,能不能……改改?改得……好看点,时髦点?改好了,卖出去的钱,分你两成。”


这不是命令,更像是一个试探性的提议。吴阿姨精明地给月留了余地,也给自己留了后路——改好了,多赚钱;改不好,损失也不大,反正本来就是滞销货。


月看着那几件颜色灰暗、款式笨重的毛衣,没有立刻答应。她拿起一件深灰色的,手指捻了捻羊毛的质地,又看了看粗糙的针织纹路。


花蝶在一旁整理布匹,停下了动作,看向月。


过了好一会儿,月才轻轻点了点头。“我试试。”


她没有夸口,只是拿走了那几件毛衣,回到了小隔间。


接下来几天,除了完成日常工作,月的空闲时间几乎都花在了那几件旧毛衣上。她将它们彻底拆开,洗净,晾干。然后,对着那一团团灰扑扑的毛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和思索。


花蝶有时会看到她就那样坐着,对着毛线团或某本从旧书摊淘来的、过了时的时装杂志发呆,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线。她不催促,也不询问,只是默默地把晚饭放在她手边,或者在她累得趴在桌上睡着时,给她披上件外套。


几天后,月开始动手。她没有完全改变毛线的用途,而是利用拆洗后毛线本身的质感和颜色,结合她手头有限的、从吴阿姨那里“申请”来的少量其他颜色毛线(通常是零散的、不成团的),进行重新编织。


她改动的幅度并不大。一件深灰色的男式套头衫,被她改成了宽松的、带有不对称绞花图案的女式开衫,门襟用了对比色的细线钩出简洁的锁链边。一件土黄色的高领毛衣,领子被拆掉,改成了大V领,胸前用同色系但深浅不同的毛线织出了抽象的几何图案,袖口也改成了更利落的收口。还有一件墨绿色的,干脆被拆成了背心的样子,只在肩部和下摆保留了原来的绞花,其余部分用更细的针法织得平整,整体显得轻盈了许多。


她做得很慢,一针一线,极其耐心。手指因为长时间编织而有些僵硬酸痛,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花蝶看着她低头编织的侧影,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偶尔因为找到满意针法而略微舒展的神情,心里某个地方,变得异常柔软,又异常酸涩。


这个人,曾经在厕所隔间里握着刀片,眼神空洞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现在,她却坐在这里,对着一团团灰暗的毛线,用尽心思,试图让它们“变好看”。这种转变,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又巨大得让花蝶感到一种近乎敬畏的震动。


当几件毛衣最终改好,挂到吴阿姨摊位上时,连见多识广的吴阿姨也愣了一下。它们并没有变成多么惊艳的时装,但确实“不一样”了。那种粗粝的质感和被精心重构的细节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带着手工温度和些许颓废感的风格,与夜市里常见的廉价新品或彻底的老旧衣物截然不同。


出乎意料的是,这几件改制的毛衣,很快就被几个看起来像是学生或年轻艺术工作者的顾客买走了,价格比吴阿姨预想的高了不少。吴阿姨按照约定,把属于月的那份钱给了她,不多,但对月来说,是一笔完全由自己的“手艺”换来的、意义非凡的收入。


更重要的是,吴阿姨看月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廉价劳力”,到发现“有点手巧”,再到此刻,带上了明显的赏识和……商业考量。


“月啊,”吴阿姨的态度亲切了许多,“以后有这种旧衣服,不好卖的,你都帮着看看,改改?工钱好商量。还有啊……”她压低声音,“我认识几个收旧衣的,有些料子不错的,就是款式太老或者有点小瑕疵,便宜。你要不要看看?挑点你能用的,成本价给你。”


这意味着,月可以获得更稳定、也更低廉的材料来源,来实践她那些或许还不成型的“想法”。


月接过了吴阿姨递来的、属于她的那份钱,又看了看吴阿姨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利益”的期待。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在小隔间里,月把那笔钱拿出来,放在花蝶面前。


花蝶看着她:“给我干嘛?你自己赚的。”


月摇摇头,指了指她们藏钱的那个隐秘角落。“一起。”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花蝶明白了。月是在说,这笔钱,也放入她们共同的“未来基金”里。


她看着月平静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胸腔里涌起一股复杂的热流。她伸手,不是去拿钱,而是握住了月因为长时间编织而有些冰凉的手指。


“手疼不疼?”她问,拇指轻轻摩挲着月指腹上因为拿针而磨出的薄茧。


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花蝶叹了口气,将月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揉捏着她的手指关节。“别太拼。慢慢来。”


月任由她揉着手指,没有抽回。她抬起眼,看着花蝶低垂的、专注的侧脸。昏黄的灯光下,花蝶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的呼吸很轻,喷在月的手背上,带着微痒的暖意。


一种奇异的、近乎安宁的氛围,在这个堆满杂物、弥漫着旧布料和灰尘味道的狭小空间里弥漫开来。


“花蝶。”月忽然轻声开口。


“嗯?”花蝶抬起头。


月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总是充满暴躁、不耐烦或尖锐占有欲的眼睛,此刻显得平静而……柔软。


“……谢谢。”月说。


花蝶愣住了。谢谢?谢什么?谢她当初在厕所隔间外没有转身离开?谢她强行介入她的生活?谢她带她逃离那座城市?还是谢她……此刻在这里,揉着她酸痛的手指?


或许,都有。


花蝶的喉咙有些发紧。她别开脸,掩饰住瞬间涌上眼眶的酸热。


“傻子。”她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却哑得厉害。她松开月的手,转而将人轻轻揽进怀里,下巴抵在月的发顶。


“不用谢。”她的声音闷闷的,从月的头顶传来,“我们……说好的。”


说好的什么?一起走。活下去。


月靠在花蝶怀里,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阳光味道的气息。左耳垂上的小月亮贴在花蝶的锁骨处,传来微凉的触感。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


窗外,夜市早已散尽,街道空旷寂静。远处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更显得这个角落的安静。


在这个由旧货、针线、微薄收入和彼此体温构筑的、简陋而真实的世界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似乎终于找到了一种新的、更为平缓的共生节奏。


月不再是完全依附于花蝶的藤蔓,她开始尝试着,用自己的方式(哪怕极其微小),在这片贫瘠的土壤里扎下细弱的根须,伸展出属于自己的、稚嫩的叶片。而花蝶,也似乎不再仅仅是一个强硬的“拯救者”或“占有者”,她开始学着成为这片土壤的守护者,为那株艰难生长的植物,遮挡一些风雨,提供一点支撑。


未来依旧模糊,前路依然漫长。但至少,她们不再仅仅是逃离和挣扎。她们开始尝试着,在这片荒原上,建造一个哪怕再简陋、再不稳定的,却属于她们自己的、可以称之为“生活”的角落。


一点点地,用针线,用汗水,用沉默的陪伴,用彼此身上那微弱却持续燃烧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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