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很麻烦，但也很简单。

林同学转发的游戏实况视频只需要看前半段，然后给出一个“这个连招好帅”的评价，就能让对方眼睛一亮，滔滔不绝地讲解剩下的三十分钟内容。

杨同学最近迷上了天文摄影，我只需要在课间装作无意地提一句昨天百度看到的“最近天气很适合拍星轨”。

她就会兴奋地掏出手机，给我看昨晚熬夜拍摄的模糊光点——

“这是仙女座星系！虽然拍得不太好……”

“哇，好厉害。”

而我只需微微睁大眼睛，让语气恰到好处地带着新手该有的惊叹。

于是她又开始热情地科普光圈、曝光时间、赤道仪……

这时候我就该一边听一边点头，偶尔插入几个“原来如此”和“这样啊”，仿佛真的对这些非常感兴趣。

——她不会知道我仅仅只是百度了一下基础概念。

——只需要懂个皮毛，就能让对方获得“传授知识”的满足感。

——而代价是，以后我也要偶尔关注一下天文摄影的进展，以免下次聊天时露馅。

放学路上，我翻看着杨同学刚发来的星空照片，手指划过屏幕，放大那些模糊的星点。

夕阳将手机屏幕染成橘红色，我突然停下脚步。

——这些照片，真的美吗？

——我其实分辨不出来。

——就像我分不清那些游戏连招到底帅在哪里，就像我其实对刘同学热衷的偶像周边毫无兴趣……

——我只是作为一位完美的倾听者，骗取她们的热情，骗取她们的好感。

——仅此而已。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手机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看着他们真挚的笑容、热切的眼神，我的胸口会泛起一阵阵酸涩的刺痛？

为什么当他们兴奋地分享自己真正热爱的事物时，我却只能像个拙劣的骗子，用虚假的兴趣回应他们的真诚？

——就像是我辜负了他们。

——就像是我欺骗了他们。

——或许我根本不配得到这样的热情。

这种想法像一根细小的刺，深深扎进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细微的疼痛。

远处传来嬉笑声，几个女生围在一起讨论周末的演唱会，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兴奋。

夕阳洒在她们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而我站在树荫里，指尖依旧在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面还停留在杨同学刚刚发来的消息。

我盯着那些照片看了很久，最终回复。

“好漂亮，是有什么技巧吗？”

——明明根本就没有那么感兴趣。

——分明就是敷衍。

胸口那股沉闷的窒息感再次涌上来，我又一次攥紧了手机，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好难受。

……好恶心。

……这样的我，到底算什么？

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秦韵蹲在巷子里喂猫的样子。

她的眼神那么专注，嘴角的弧度那么自然，指尖轻轻梳理猫毛的动作那么温柔——那是真实的、毫无伪装的她。

而我呢？

我甚至在妹妹面前，都会因为那种小事而产生嫉妒。

“……”

或许是出于愧疚，我又一次来到了便利店，随后站在冰柜前，指尖轻轻划过一排排包装精美的甜品。

——妹妹喜欢草莓味的。

——上次那个牌子好像不错，这次也选它吧。

——保质期到后天，应该没问题。

大脑机械地分析着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仿佛这样就能忽略胸口那股挥之不去的滞涩感。

收银台的小姐姐笑着问我。

“很喜欢这个牌子吗？经常看到你买呢。”

我点点头，递过零钱时，嘴角已经挂上了恰到好处的微笑。

“妹妹喜欢吃嘛。”

……但唯有这次，与之前不一样呢。

走出便利店，夕阳已经将回家的路染成橘红色。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蛋糕盒，透明包装里鲜红的草莓像是一颗颗小小的心脏，在奶油海洋里漂浮。

推开家门时，小璃正趴在茶几上画画，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

“姐姐回来啦！”

“买了蛋糕。”

我将盒子放在桌上，看着她迫不及待拆蝴蝶结的样子，胸口那股沉闷感稍稍缓解。

厨房里飘来晚饭的香气，我系上围裙，锅铲与铁锅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小璃趴在厨房门框上，叽叽喳喳说着今天的趣事。

“——然后小美就把颜料弄到老师裙子上了！老师都没生气哦！”

“是吗？”

我回头看她，顺手擦掉她鼻尖沾上的奶油。

“老师真温柔呢。”

小璃用力点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小璃真可爱。

——像是被治愈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它正上扬着，形成一个没那么完美的微笑弧度。

……等等。

手指突然僵住。

——这个笑容，是真的吗？

——和便利店、和学校、和所有人面前的笑容，有什么区别？

——我对小璃的温柔，是不是也掺杂了演技？

锅里的汤汁突然沸腾，咕嘟咕嘟的声响拉回思绪。

我慌忙关火，却还是溅了几滴在手腕上，烫出一小片红痕。

“姐姐！疼不疼？”

小璃连忙跑过来，踮起脚，鼓起腮帮子对着我的手腕吹气。

“……不疼。”

我摸了摸她的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晚饭时，妹妹开心地吃着蛋糕，奶油沾满了嘴角。奶奶刷着短视频，偶尔发出笑声。

一切如常。

——除了我。

——除了这个满脑子扭曲念头的我。

洗完澡后，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像是把房间劈成两半，却没能劈开我胸中的沉闷。

脑海中又一次浮现秦韵的脸——她被我抓住手腕时，淡紫色瞳孔里闪过的错愕。

她喂猫时，指尖陷入黑色皮毛的温柔弧度。

她拒绝我时，嘴角那抹讥诮的冷笑。

——很快了。

——等到周末。

——等到那双紫罗兰般的眼睛再次为我掀起风暴。

……到那时候，就用她来……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任由这个黑暗的念头在心底生根发芽。

睡前的朦胧中，我仿佛看见她满脸不爽，不情不愿的向我走来。

鞋跟碾碎满地月光的声音，比任何人的笑声都更令我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