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生日又近了。

但和前几日的迷茫相比，如今她要更加自信。

她注视过空在厨房忙里忙外的身影，也想过要不从烹饪这条其他人没有涉及的赛道下手，送一套奢侈精美的厨具，可这上网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事情，并不能作为满分答案交出。

饭后，舞在洗手池前刷碗，看着眼前的碗碟，过去倒是从没觉得这瓷碟的表面如此单调，一个全新的方案便随之在她心中萌生。

空在卧室里写作业时，客厅的她弓坐在沙发，用手机飞快刷着各种餐具的设计元素；等到空写完作业到客厅看电视，她就带着紧急积累的素材坐到卧室的书桌前，摊开空的稿纸和空的笔，准备亲自设计出一套华丽的餐具，然后请人定制出来。

舞对此事做了计划：今天辛苦一晚上，进程再慢也能画个大概，明天加一个晚上，再不济就从白天的工作抽出些空闲。无非是拼凑已经搜集到的素材，再用流畅的过渡将元素自然地融合到一起，信手拈来。

…设计开始！如是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舞的状态并不算投入，因而听见了空逼近的脚步声。注意到她迈进了房间，看了一眼，一拐走到了衣柜前，伸手拿着等会洗澡要换的衣服，同时扭过头又看。

用上纸笔的妈妈，在她看来好像很新鲜。只不过舞没有抬起头，她也就没有上前打扰。

接着空进了浴室，舞便直起身往椅背上一靠，稍作休息。看着这些图画，一时让她回忆起了读书那会儿硬学数学精神涣散的感觉。

揉揉太阳穴，直起腰。现在已经画出了饭碗的轮廓，想在边缘添上一圈藤蔓，再点缀上铃兰，花瓣要勾得轻柔，像空说话的声音。

但理想的设计效果只存在于她的脑海，实际画出来的效果先不提有多少分预期，比起植物，更像一条皮开肉绽的蛇。

意识到这点之后，舞的左手扶住了额头，被作品的抽象程度逗笑。果然文科生的浪漫解决不了现实存在的艺术困境。

这会儿空已经洗完澡出来了，擦着头发，迈进房间时和舞对视。

“妈妈在做什么呀？平常都没见你在纸上写过东西。”空的手搓着毛巾，“除了给姐姐辅导作业的时候。”

“上司说要给客户送点定制的小礼品维护关系，工作分配到了我头上，就试试自己设计了一下图案。”舞事先倒没有特别准备搪塞空的说辞，但临时编的谎话也头头是道。

空听着，伸长脖子看见了她画的碗碟：“画的是荆棘呀，好少见的元素，应该会很有特点。”

“…我觉得也是。”

“要是加一点暖色的小花会不会好看一点？”空凑过来，捏住笔，在看起来像荆棘刺的地方勾了几笔，配上解说：“有种『苦难中萌生希望』的感觉。”

舞的思路已经顺着空说的走。这么一加，的确比单一个荆棘的意象要丰富得多，而且平时都没注意，她原来在画画上也有一点天赋。

多高的天赋不确定，反正至少，画的花能看出来这是花。

忙活这么久，也觉得有些磨人了。便正好找了这个由头，站起身到床头拿起吹风机，给空吹了头发。

她很乖，热风扰动着发丝，她闭上眼一动不动。头发吹干，听见客厅电视传出她爱看的节目的声音，她便说电视节目要开始了，起身快步出去。

于是舞又回到了书桌前，再次面对自己费尽功夫绘出的线条，对比之下倒是越看越丑。

思考后再作思考，她最终做出了一个沉重的决定。

拿出手机，拍张照片，然后发给千奈：『求锐评，不玻璃心。』

大约一分多钟后，她来了回复：『小希什么时候会画画啦，天赋还不错欸，还是暗黑朋克风。』

舞：『…拉黑了。』

千奈紧随着发来一个憋笑的表情。

倒也没错，尽管这是自己的心血，但如果真的把这些图案贴到碗碟上，那未免太富有侵略性了。于是跟千奈聊了聊来龙去脉，说实话，原本舞是准备等到做出成品来的时候再向她好好炫耀一番的。

把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舞没继续待在房间，客厅里两姐妹坐在一块看电视，她凑到旁边，空便也坐进了她的怀里。

『自己设计不出来的话，有没有考虑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干？』

『我是打算找网上的定制设计店铺，但这么一来好像就没有我的什么事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千奈发完这条消息之后暂时沉寂了下来，好一会儿没有下文，搞得像在说舞太矫情似的。

搓着空的脑袋边看电视，这么等了一会儿，千奈发来了一个定位，看地点，地图指向了商业街中的一家陶艺班。

『难道你想让我带着设计图去自己做出来吗……』

『不让你去当学生，难道让你去当老师？』

『但是距离生日也没几天了，来得及吗。』

『如果想学到出师的话肯定不够，但只是做个碗做个碟，这么一会儿应该是够了。』千奈配了一个大笑的表情，『以至于图案的问题，班里的老师收了学费，服务想必也会到位。』

舞注视着这段文字，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于是尽快下手，马上就到网上找到一个名气不错的设计店铺，点开对话框，整理出需求——主体元素是带枝条的铃兰花——因为想了想铃兰长在藤蔓上还是太抽象了，使用者是小女孩，风格要做的温暖柔和。

写好空的那一套，舞接着思考希的那套该是什么搭配。舞想不到她会有什么喜欢的元素，但似乎最近她经常抱着前段时间带回来的恐龙玩偶，便发去照片，要求了这个元素，整体风格…那就要活力一点。

提去要求之后，设计师发了几张成品的设计图，这些图纸上都有和舞要求中相近的元素，问舞对哪一版感兴趣。

舞按风格最接近预想的选了，并同意设计师以此为模板进行设计，以此提高效率。

……

于是整夜过去，第二天临近中午，对方就已经交出了图纸，刚点开，舞便清晰认识到专业事专业做：通体以米色为底色，枝条上的铃兰围绕着盘子边沿垂落，图上能看出阴影，十分精致立体；另一份则根据恐龙玩偶的配色，盘子选用了暖绿色打底，再把玩偶的形象印在中央，再点缀了些星星、蝴蝶结等可爱的元素。

舞满意地点了点头，午饭时拿给千奈看，她也点了点头，但在方案落地之前，她还想让空看一看，便告诉设计师晚上再给答复。

等到下班，不多停留，舞收拾工位就下楼，到家推门进入，直奔厨房。

“空，忙不忙？”舞带着微笑，试探问。

这会儿她正在案板上切菜，听见动静，扭过头问：“怎么啦。”

“嗯…昨天说过给客户的定制礼品，找人设计了一版图纸，想不想看看？”

空抬眼看了一下舞的脸，嘴角随后勾起了一点，放下菜刀，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好呀。”

于是舞才拿出手机，点开了图纸。空凑过来，左划右划，再放大。

“很好看，另一套是送给客户家孩子的嘛？”

“嗯。”

舞点点头，刚想说就按这个方案做，空却忽然提问：“妈妈和这个客户关系好吗？”

“……”预料之外的问题，舞稍微愣了一下，才给出肯定答复，“挺好的。”

而她闻言透露出了些满意的神情：“既然关系好，那妈妈有没有考虑在里面加一点自己喜欢的元素？”

“一般给别人送礼，都不会考虑送礼的人的喜好吧。”

“那也是通常的情况啦。要是双方关系足够好，创作的元素里兼顾了彼此的喜好，就会有种心意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感觉。”

空眨眨眼眸，目光清澈，嘴角笑意浅浅，认真而又温柔。

舞消化了她想传达的含义，想象了她收到礼物的表情，伸手搓了搓她的脑袋，答应了。

晚上，舞尝试在里面融入自己的喜好。这个过程并不费时，她喜欢淡淡的蓝色，能和植物联系在一起的蓝色，很轻易便能想到是天空。

于是委托设计师继续修改，先前的元素保留不变，加入淡蓝色的天空，再将三者融合在一起。

工作量不大，不多时就给出了答复：盘子外沿依旧围绕着立体的铃兰，中心则是一幅水彩晕染的草地蓝天，小恐龙坐在草地边缘，手里也捏着一株。色彩清淡，蓝是浅的，绿是嫩的，连白花的釉都带着半透的暖，像在呼吸。

拿给空看，她并没有表现出很特别的反应，只微笑着说好看。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这套餐具其实是送给她的？舞这么想。

希也看了，反应更是琢磨不透，似乎只看见了她的小恐龙出现在上面，因而眼睛睁大了些。至少这能表明她不讨厌。

既如此，计划就要进行到下一步了。

她提前看了千奈所分享的陶艺班的信息，隔天便在手机上和工作人员商量事宜，看过了现场条件和部分成品，最终下决心掏钱报班。

课每天最晚会上到九点，她可以吃过晚饭后再去。在课室，舞跟着老师从揉泥学起，陶土又湿又黏，起初怎么都揉不匀，不是沾了满手，就是揉出一团坑坑洼洼的不可名状物。老师说揉泥要顺着一个方向，控制角度，手腕用劲，把里面的气泡都排出去，舞的大脑完全理解这个操作的逻辑，但双手并不配合。

看着眼前揉泥的动作，舞不时会想起空在厨房揉面的场景，来之前完全没想过陶艺居然会和厨艺有联系，如果换她来，上手会不会快一点？

在舞自己的悟性和老师的协助下，用上细腻光滑的泥团也没花多少时间。她先试着捏了个小碗，拇指顶着泥坯中心，手指贴着壁面慢慢往外推，可要么推得太薄容易破，要么厚薄不均歪歪扭扭，事先给上课留了不少时间，但也折腾到下课才勉强成形，其中老师除开口头指导，还亲自上手补出了不少细节。

生日迫在眉睫，为了确保礼物的质量能达到预期，下课之后的碎片时间她也在学习技巧，在接下来，尽管仍然少不了老师指导，但已经能相对流畅地捏出碗碟的形状。指尖被转动的陶土磨的发红，她却越做越发投入。捏制外形、雕刻纹理、修整器形，素烧、彩绘、施釉。她自然无法全靠自己做出这一切，但已经将自身精力悉数投入，哪怕重来一次，她也不一定会比现在做的更好。

今天是周五，午后，舞正在工位敲着键盘。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因而即使工作中她也有些出神，被窗外忽然的动静吸引去视线。

先前还是晴天，转眼就有雨珠打在玻璃上，留下豆大的水痕。

她知道这个点空已经放学，见着毫无征兆的雨越下越大，担心空会不会淋到雨，便拿起手机发去一条信息询问情况。

不过她还是比较放心，就算空没有带伞，放学回家的路上花茶也会载她一程。

做完了今天，她的作品就来到了最后的釉烧阶段，再无需亲自在场，只需老师检查好成品状况，第二天来取就行。想象着空见到礼物的样子，舞心里满是期待，这份亲手做的礼物，一定能给她们一个大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