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诗予比她想得还要黏人。半个下午,诗予都带着天真烂漫的可爱笑容——如果非要评价的话,恐怕还能形容成傻乎乎的开心模样——紧紧搂着她,不断嗅闻她身上的味道。秋迟不止一次提醒自己浑身难闻的汗味,但诗予坚称没有那回事,直白地表示特别喜欢秋迟身上的味道,于是秋迟索性由她去了。另一方面,她也不讨厌这种感觉。尽管没有直白地开口,但秋迟也觉得诗予的体温让她有几分舒适的惬意。当然,她最终还是教了点跟贝斯相关的东西,集中在十分基础的概念,主要是想让诗予先有护弦的意识,否则以后可能就很麻烦了——至于能不能坚持到以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秋迟认为假设能或是不能都没有意义,只是纯粹地认为应当从这个地方起步。未来要是不愿意继续学或者持续练,她也是能够理解的。无可厚非。她不打算以此评判一个人的好坏,也不必因此引申出什么会点乐器就高人一等的心态。倒不如说,只有那些一无是处的人才会固执地以会不会弹奏什么区分层次。别人的夸奖另当别论,自己将这种事情作为支撑自尊心高台的基底,终究有一天要轰然倒塌。
这个世界上有天才,毋庸置疑。只是吧,乐器这玩意,也确实是一分努力一分收获。秋迟对音乐的热爱有一部分也来自这点。再厉害的人物都得勤耕不辍地练习。她是感觉跟学习英语差不太多,不是数学物理那种灵光一闪的顿悟,也不是语文阅读理解或作文那样仿佛旋动收音机旋钮调频似的感觉,而是实打实的记忆与应用。她不敢妄言自己在学习英语上多有天赋,但没有那么累,成绩勉勉强强,说得过去。或许是对努力与结果之间关系知根知底的缘故,她实在佩服那些学得来、脑子转得快的家伙——每每想到这些,都绕不开那两个几乎是被世界倾心眷顾的倩影。佩服归佩服,秋迟对于自己眼下用汗水换来的能力同样自信。
作为初学者,诗予的动作笨拙得几乎像是左手和右手不是很熟似的,左右手动作分开练,慢慢对着比还有点模样,估计真弹起来立刻就手忙脚乱了。自己那时候应该也这样吧?秋迟想不起来了。总喜欢低头也是个麻烦事,她不止一次帮诗予调整姿态,也不断强调不要频繁低头看品位,影响体态就不好了,不过毕竟刚接触不久,不协调是正常的,只能一步步来。总的来说,她并不急于看见什么进步,一点点熟悉便是,时间多得很。诗予练了四十分钟左右,秋迟觉得第一天这样足够了,就让她停下,稍微又讲解了几处应该注意的位置。讲完后,瞧着全神贯注、眼神中满是崇拜之色的诗予,她不知道怎么想的,总之那么一瞬间的念头,便挑起她的下巴俯身对着嘴唇吻了一口。诗予一下心潮澎湃起来,张开手臂便想抱过来,贝斯横在中间,琴头一歪,差点碰倒桌上的东西。似乎是碰到了哪里,反正有一点点磕碰声。
“哎呀,我——”诗予连忙扶正贝斯,慌忙检查起来,“对不起,我没弄坏吧?我太得意忘形了,对不起。这东西不便宜吧?”
“还好吧,跟手机差不多。当然,要贵的款式也多的是,只是我买不起罢了。勉勉强强,够用,这样就可以了,没什么可挑剔的。所以,别担心。”秋迟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抚道。有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那个因为无意间打破茶杯而被父母大声骂到晚饭的漫长下午。“人比贝斯贵,下次注意就是了。我自己也不是没磕过。虽说尽可能不爱磕磕碰碰,但终究——时间一长嘛——难免遇到这事。一直迈开腿跑步,就得接受偶尔摔倒的情况。听我的就行了。”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用了强硬一点的说法。
“嗯,都听你的。”
不知道算不算好事,秋迟感觉自己已经对该怎么管教这只小宠物有了些许心得。当然,荒谬仍旧荒谬——“只有你,我只想成为你的宠物。”——秋迟脑海中闪过让她和她关系彻底倾覆的那一小会儿,她对彼时诗予眼中的果断和坚决依然记忆深刻。她必须承认,她对面前这个娇小可爱的姑娘报有保护欲,因此并不反感此时此刻两人关系的变化,抑或是“飞速前进”。秋迟只是觉得到处都是困境,她同样身处沼泽,同样进退两难,当下并非好时机。
至于什么时候是“好时机”,秋迟也不确定。于她而言,更像是出现了抢拍。
毕业?大学?工作?
说实话,她没有假定未来的打算,她必须披荆斩棘,努力从极小极小的墙缝中抠出一条路来。犹豫再三,秋迟还是接下这根虚构的、和诗予脖子上无形项圈相连的圈绳。大步往前就是了,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她忽然在想,会不会有一天,项圈和圈绳出现实体,实实在在套在诗予脖子上,握在自己手上。应该说,并非完全没有可能。莫名其妙的预感。不过,虚构的项圈和圈绳反倒是更加牢固的存在。无法干脆利落地剪短,一分为二,也无法轻而易举地修复,合二为一。血缘同样归属在这类东西里面。
傍晚,诗予家里发来消息问回不回家吃饭,她用十足期待的表情看着秋迟,那点子藏不住的小心思真是一目了然。
思忖片刻,秋迟还是开口道:“回去吃吧,我送你回去。”
“那就是要去我家吃吗?我让妈妈多准备点。”
诗予高兴地噼里啪啦飞快编辑起文字,秋迟一把按住她的手。
“我的话,就不用了。晚上我想把面包解决掉一部分。”
“为什么呀?”诗予神色黯淡下来,“那我就在这里吃。”
“陪我一起啃面包?”
“嗯。”
“傻瓜,家里热乎乎的饭菜不吃,来陪我啃什么面包嘛。”
“可是……”
“可是你就是想留在这里,想留在我身边,对吧?”
“嗯。”诗予满脸委屈,似乎在为自己单方面热情而伤心。
“你听我说,我不是不想留你。而是,你看,如果晚饭在这里解决的话,再晚一点,晚上那时候,你还想回去吗?”
“我……不想。更不想回去了。”
“对吧。”
“我不可以住下吗?”
“可以啊。只是,我暂时不想让你爸妈对我那么好奇。我不讨厌他们,相反,我觉得他们非常好,对你也很好。但是吧,我一时半会儿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秋迟无奈一笑,她说的没有一句不是肺腑之言,“乖,太晚了又得麻烦你爸爸过来接你了。听话。然后,我答应你,下次你提前跟他们说,在我这住一晚。”
“真的?”诗予的眼眸立刻又闪动光彩。
“真的。顺便这袋子东西也早点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说是说啃面包,搞得好像很凄惨一样,其实大玲姐和星河的手艺真的不错。”
“很好吃。”
“是吧?”秋迟笑了笑,勾起诗予的下巴,后者很配合地闭眼,完全是在索吻的模样。“我可没说要亲。”
“欸?不亲吗?”后者眉间闪过一抹浅浅的失落。
“亲一口吧。”
她再次将嘴唇印到她唇上。
五点后又一会儿,秋迟陪着诗予回家。姑且是走到公交站就足够了,但她说了句“没关系”,也跟着上了车。她当然有注意到诗予一路都想牵手的小眼神,只是并没有主动这么做。最后是下了车往诗予家小区走的时候,她才拉住诗予的手。
“一小段路。”秋迟的解释极其简短,但应该足够了。
“好。”诗予一脸喜色,甜滋滋地贴近半步,“秋迟你真的好好。”
“没那回事。”她淡淡回应道。
“真的嘛。”
“我松手了。”
“不要嘛,不要。”诗予连声哀求。
“行吧。”她握紧她的手。
送到楼下,诗予又讨了个拥抱,才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走出小区,秋迟在想晚上该做点什么。然而始终没有头绪。正常来说,周末倒是不错的排练时间,最初那会儿也是这么预期的,只是后来谈起恋爱的两人周末几乎只顾着约会,完全没心思排练,于是从不断取消到实质性地长期改期。当然,对于这件事星河意见不大,反正他同样得挑挑日子陪陪老婆,如此一来便省得他挑头提这事。未来出现任何不合的状况,他还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把责任顺利推得一干二净——最后这点是秋迟和应晴闲聊这事时调侃的,至于星河是不是真这么想过,她们不清楚。反正无关紧要。结果就是这么结果。她们俩也能接受这事,对得上节奏就行,其他无所谓。秋迟不用猜都晓得应晴的作息,一般她会在休息日睡到接近傍晚,然后随便吃点什么,坐在电脑前用各种各样的电影消磨时间——尤其是悬疑电影。按她给秋迟的说法,舍友之间的关系处得还行,尽管如此,也不是很想在宿舍里练琴。如果真要每天弹奏一会儿的话,大家应该没多少意见,但有些东西说不好,还不如直接避开麻烦。秋迟同意这个观点。绝大部分看似牢固的人际关系,说不定比苏打饼干还要脆弱。
按计划,明天又是排练的日子。
希望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