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8

这是作为亚琛的玛格丽特·安娜塔西亚·奥古斯塔的我在八岁生日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的我还没有任何值得令人期待的天分被展现出来，我的父母除了给予我极度优渥的生活环境之外，并没有对我过多关注，在后来我有了一些浅显的认知之后，我认识到还有很多人连呼吸都没有资格却被勇者的功业所拯救，于是我的生存就成为了那些丰功伟绩又一华丽的饰边，而围绕着我身边的那些人则将我视作了窃取那些荣耀的最脆弱的空隙。

帝国贵胄们环绕在我的身边，希望我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以便于他们通过我作为皇家的代言倾轧权力。在此之外，还有那些被征服而软禁于帝都内的诸侯子弟，他们毫不掩饰着对我的怨恨并时常付诸行动。照顾我的宫廷下人则配合着这些贵族的步伐，他们让我幼时的记忆在肉体和精神上都变得支离破碎。

不过当时的我依然有着某种稚嫩的希望，即使我似乎永远看不到那个使我舒适安心的未来。

我的生日宴会在宫中的礼堂召开，原定要出席的女皇临时前往了帝都外的近卫军驻地处理军队哗变。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贵族，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

我身上穿着的沉重的裁剪布匹貌似是一种叫作礼服的长裙，洁白如雪饰以珠宝的它可以展现少女的身段衬托其容颜，目的是吸引那些有着相似的思维结构的同类产生好感，最后让自身得以与对方共舞。

我没见过那些适合在大理石地面之上和水晶吊灯之下散布的舞步，但我自然地认为那是一种很开心的行为，换言之就是，我想要和别人一起跳舞。

但我在早上的剑术练习中扭伤了脚踝，那时的我并未过多在意，甚至直到宴会开始前我都刻意地压制住了疼痛，但最后，我几乎已经无法移动。

我只能静静地坐在主座上望着那些欢愉的人群，时不时有人举着酒杯带着舞伴或侍人上前来与我交谈、邀我共舞，但我知道，他们是在嘲弄我。

明明辱没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但他们却如同成瘾一般地进行着这一举动，这似乎能缓解他们的心病，我无法恨起他们来，因为我能理解他们的苦闷与悲伤。

但，我恨我自己。

恨到仿佛心肺都要撕裂开来。

八岁的我还不知道恨会导致痛苦，而痛苦的尽头就是死亡，连死亡的终点是一切的解脱都尚未得知，我只是单纯地恨着，任由着我的脏器慢慢在恨意之中撕裂。

就在那时，礼堂的大门被打开了。

一抹明透的夜色贯穿了浓稠的灯烛。

一位少女踏破了乳白色的夜。

黑曜石一般的长发被精心地盘成发髻，紫晶色的眼瞳藏在一副金属眼镜之下，不可思议的少女并没有穿着在此处司空见惯的礼服，而是身披一件与僧侣服形制类似的白色长袍，其下则是一套形似骑兵军装的制服，两者通过一枚印着勇者记号的纹章连结一体。她甚至还在腰间别着一把细剑，所幸铳套里是空的。

既然能通过周边的护卫进入礼堂，那就意味着她拥有着参会的资格，不过她闯入舞池的时机委实太有戏剧性，令人不禁惴惴不安地揣度她的来意。

而且——少女美得太过惊人，她周身上下几乎未经修饰，宛若一柄打磨过的军刀，但又带着一种不可方物的仿佛世外之物的美好姿态，就这样撕开了众人习以为常的世界。她是哪位皇族的私生女？在帝都中从未见过此般人物；她是某位异国的使节？前往海外的舰队也许已经找到了未知的彼岸；抑或是某位精灵或是神使？跨越了世界树的叶冠来到此地。

少女在乐队依旧演奏着的舞曲之中穿过那些停下脚步的人群，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半跪在我的跟前，向我伸出了手。

少女的舞步似乎没有想象之中的娴熟，但也有可能是因为我的伤腿一直在干扰着她全神贯注在维持的步伐，她轻柔地抱住我的腰将我托起，以便我只需要一只脚就可以完成轮舞，而我的裙摆则完美地将这些都掩藏在白色的轻纱之下，在那些呆滞地注视着我们的旁人看来，我就像是被这位奇迹的少女在瞬间医治好了脚踝，从而肆意地在舒展着身体。

她那双无机质一般的眼眸之中映出我的笑颜，在某个刹那间似乎也曾染上过动人的色彩。

在完成一曲后，她将我带回座位，行毕一礼后转身离去。

我在此之前从未逾越过那些宫廷教师所规训我的礼数，但那一刻，我如同她向我发出邀请时的一般向她递出了掌心。

她毫不犹疑地回到了我的身边，将我拉出了礼堂，奔向无限的夜色。

“法耶，我就知道你会来！”

“只要玛格丽特殿下希望。”

“你可以叫我安娜——不，我希望你能叫我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