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2
“魔王死了,是自杀的。”
这个消息只有攻入魔王城正殿的勇者和几位随从亲信知道。
而魔王之所以是魔王,并不是因为它实际上是最强大的魔族,而是因为它可以通过一种被称为魔王因子的系统将自身传承随意地赋予任何一位魔族,随后得到魔王因子的魔族就会受益于其给予的漫长的生命和魔王的权能,在蛰伏中积蓄足够的实力,并随时可以将普通的人类或是其他生物转化为魔族。在人类的历史上,有数次斩杀魔王的记录,却由于无法察觉魔王因子的存在,致使魔族无数次在新的魔王的带领下卷土重来,并且一次比一次强大。
直到今日的勇者得到了神赐的足以毁灭魔王因子的圣剑,彻底毁灭魔族才成为可以想象的未来。
但若是魔王选择自杀,主动将魔王因子散播出去……
事已至此,就算是那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勇者也无能为力。
不过勇者还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选择留下了魔王之女的性命,身为魔王之女,与魔王因子的相配性是最高的,接着他将前往大陆各处斩杀任何强大到足以携带魔王因子的魔族,最终将所有的魔王因子集中于魔王之女身上,最后再由圣剑将其斩杀,以达成彻底消灭魔王的目标。
因此,我从被勇者抱出魔王城的那一刻,就是为了被圣剑斩杀而继续存活下去的。
这一切都是勇者亲口告诉我的。
一年后,勇者的女儿出生了。
我没有见过人类的幼崽,听说有的魔族嗜食人类幼童,但我在魔族时偏向文官,既没有亲生杀过人类也没有喝过人血之类的……
勇者怀中的女婴抓住了我的手指,那是我从未感受过的触感,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那是人类的体温。我轻轻回握住了那幼小生物的双手。
“终有一天,她会接下我的圣剑,将真正的魔王杀死,斩断世间绵延千年的怨恨与悲伤。”勇者用古老的人类文字低声说道。
那日勇者的目光晦暗不明。
——距离勇者法耶踏上讨伐“复活”之魔王的旅程还剩下十八年。
——而此时的我们尚未得知,我只是天真以为,我怀中的这位女孩将会是那位真正的将历史终结的勇者,却从未曾想她在十八年后成为了最后的,也是最强的魔王。
——而我将要亲手斩杀她,我的恋人,以最后的勇者的身份。
…………
我是亚琛的玛格丽特·安娜塔西亚·奥古斯塔,亲近我的人会叫我安娜塔西娅殿下,平日里我会被称为玛格丽特殿下,不过我最喜欢的称呼还是安娜,那是只属于一个人的叫法。
叫我安娜的那位法耶似乎是在我有记忆之前就待在我的身边了,十四年来她的外表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快十九岁的她没有显出应有的成熟模样,处事上却和法师塔里的那些几百岁的老巫师们没什么差别。外出时会穿上僧侣的兜帽长袍,在方便露面的场合就可以看到她那一头一丝不苟地盘起的黑曜石一般的长发。没有曲度的玻璃镜片下方则是宛如紫水晶雕琢而成的双眸,是在人类之中很稀有的颜色,不过父亲让我不要去探寻法耶的身世,我也没有很在意。
平日里穿着女仆制服的她几乎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在宫廷这样不许一般人携带兵器的地方她也可以别着一把细剑和一杆火铳来往,在名义上还作为我的护卫的法耶说不定武力高强,但除了在我很小的时候不忍心看我受罚时,法耶曾教过我一些古老魔法,让我知道她确实有法术的才能,她并未在任何地方显露过自己的剑术和魔法。只给人留下一个有点吓人的女仆形象。
或多或少地受到我的身份的影响,在皇家学院里没有太多人愿意和我往来,即使在我接近订婚的年龄后开始有络绎不绝的人士试图接触我,但小时候的我曾确实感受过孤单,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法耶在某一天装扮成修女潜进了学院里,半个月后被院长察觉,虽然那位老贵族战战兢兢地想要忽略这个事实,但法耶还是放弃了潜伏活动。
那时我失望了很久,不过休息日时却能看到她那仿佛不会溶解于任何人潮之中的身影站在学院大门之前。
在那之后,我就明白了只要有法耶在,我就永远不会孤独。
婚姻对于皇族至于普通贵族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统一的帝国依旧是相当松散的政体,联姻是在征伐之外的第二种团结帝国的手段,很不幸的是看了很多书的法耶在这方面似乎并没有任何认知。
我的母亲,现任的女皇倾向于后者,也就是通过战争来镇压各地的分离势力,联姻只是辅助手段,而且她也毫不在意地鼓动自己这派的贵族去侵吞亲家的领地,因此自然没有太多时间与我讨论这一话题,传言她似乎有意让一位远房的侄子来继承皇位。
而我的父亲则很少停留在帝都,传说之中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在完成了使命之后就会接受神明的召唤回到他原本的世界,从他的言辞之中我似乎能感受到这一点。
那是一种冷静得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我很难在其中读到一些类似眷恋或是热爱的意味,就像……是在追赶着某些遥远的事物一般。我很难鼓起勇气去和他商谈。
“怎么办啊……”想不明白,连同桌面上的羽毛笔和魔法学课题一起,让我忍不住想去迁怒于法耶。
“法耶。”“安娜殿下。”
“之后你不要来接我了。”我自认为果决地说。
“为什么。”黑色头发的少女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你是属于我的,不要让别的人看到你。”
“明白了。”坐在书桌另一头悠闲地看着史诗的法耶回答,烛火在她的镜片中跳动,让我无法抓住她的目光。
“法耶,过来。”
戴着眼镜的少女顺从地走到了我的身边。
我握住她的右手,毫无岁月的痕迹,干净得有点令人生气,相较之下我那粗糙的双手上则布满了愈合的疤痕。我轻轻地亲吻她的指尖,随后向上用舌尖舔舐着她的指节,法耶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于是我继续吸吮她的手背。
“安娜,不要留下痕迹。”
我移开嘴唇,对准手腕的位置,用可以感受到骨骼的力度咬了下去。
“这样绝对会留下痕迹吧。”
“法耶戴上手套就好了。”
她回应道:“那我就戴上手套吧。”
“法耶会生气吗?”我不甘心地问。
“我当然会生气。”法耶用手指抚过那些曾被我触碰过的地方,让我感到有些羞耻。
“那法耶什么时候会生气?”
很久之后,法耶才回答。
“不告诉你。”
在很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这似乎是我最后一次在宁静得仿佛要腐烂掉的空气中,与法耶聊着这些无趣的话题。
第二天,勇者的消息传回了帝都。
勇者,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