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捡起主人落下的佩剑，希格妮走向广场边缘的阶梯。
那个，是圣剑来着。不过莉莉安娜姐姐一般称它作“米安”。是昵称呢，还是某种定义，对此，希格妮无意纠结。
飓风过境后，海滨的伊利昂城沉浸在一种陌生的、忽如其来的干燥中。
疲倦的蓝色褪去了它的威力，浓烈的潮腥味随还未扫落的旋风而四处逸散。
与其说地面裂隙横生，不如说放眼望去，原先还是广场或是什么的建筑已不能找到一片完整的落脚点。
地下的排水结构冲破被飓风绞碎的泥板而激流涌动，地上所有可见的碎砖坏瓦沿着伊利昂的伤痕排列，如在洋流中闪现的海鱼的鱼鳞、因附上的玻璃或潮湿的水汽而形影不定。当然，它们自是会垮塌的。
滴溜溜的滑动声中粗砺的钝响便是最好的证明。
远方的飓风早已消散，被搅动的云天一时难以再次汇集，明亮的天光仍借着一时的气势洒落下来，温暖、柔和的绒感包裹着外衣的冷意，使它柔软，拥抱般压在希格妮身上。
她掩了掩围裙，拖起裙摆以避免粘连灰尘。虽然以这身女仆服的等级多此一举，但希格妮认为这是必要的礼仪。
想要成为主人引以为傲的女仆，在主人心目中占据席地的自己被鞭笞时，由此产生的背德感和侮辱感虽只是片刻的妄想，也足以让希格妮焦心难耐。
行走于镜中似的，希格妮挑选着适合的落脚点。
密集的攻势沉眠不醒，好像格恩达尔被这场飓风带走了勇气，变得不足为惧。虽然它本就虚弱无依，如圈起一个整圆的食指拇指中透明的泡膜。
在落脚点间跳跃，她希望自己足够灵巧，但不该太像猫儿，或是脚底有肉垫的种族。因为莉莉安娜姐姐已是那样的形象。
时常会眯起高傲的眼睛，展现她无与伦比的意气。若被诋毁为光合动物也是对方太过肤浅，莉莉安娜姐姐可是很惹人怜爱的。
而角色形象的重复一定、一定不利于实现希格妮的愿景。
她将龙尾蜷在自己的踝上，以鳞片刮动鳞片。
嘶嘶的、蛇信般的声音隐隐绰绰地响起。
喜爱猫儿的人，一般少见得会适应鳞片生物吧。
总觉得有些悲观呢。希格妮清晰地认识到观点的片面性，但她无意进行修正。
主人她，是特殊的。
她是覆毛的种族，也同时是覆羽的种族，主人能追逐云霭自不会拘泥于陆上的偏见。
况且主人愿意满足希格妮的受虐欲，让她流血，已赋予她最真挚、最热烈的爱意。或者说眷恋。
下一次，想被溺死呢。
不是说伊利昂城的印象带给她片面的幻想和期待，早在难言林海，主人溺死那名人类的女仆长后，她便常借此进行自/慰了。
快感是愉悦的实感，要让虚浮的情感固化，希格妮必须执着地寻找一样依凭。
投喂当然是最优的选择。希格妮的胃因龙血而健硕，但需要配合主人或莉莉安娜姐姐的进食期。
只是自己向口内塞入食物的话有些残忍、有些可怜。希格妮向来是很爱惜自己的。
或是舔舐主人与莉莉安娜姐姐的皮肤，最开始会想吃掉她们，但现在的希格妮已服从于她们的体味，这一行为已用以证明她高尚的情操。
施虐欲可以靠白银之厅内的魂灵稍作宣泄，但毕竟其实质是雕琢精神，其界限难以触及外界，希格妮的强欲必须被满足才好。
所以试着溺死吧。
向主人请求，温柔、慈悲的主人呐，一定会欣然应允。
希格妮轻轻吸气，龙的肺脏以其昂然亢奋的热腔汲取着空气中缺乏的湿潮。
果然兴奋起来了呢，希格妮的身体总是忠实地回应着她的欲求。
想要，被溺死。
想要在水中上浮，若穿着的女仆的服装，因浮力而盛放的裙摆，一定会很美。
上浮至高处。水面下只有高处与更高处而已。让身体虚弱，会因缺少氧气而缢死那样羸弱。这是必要的过程。
体内外的压力差将撕裂她的皮肤。她会试图屏息。一种濒临绝境时无谓的试错行为。屏息时在脖颈处抠挖的五指，希望能将指甲磕下来呢。
她会吐出串起的泡沫，生命流失时最直观的体现，毫无疑问，也是由她的死构建的美的体现。她将不能思考，成为水流中本能的玩偶。活下去。全身都在嚎叫，而高鸣的心脏声却渐渐行远，成为她眼中希望的明灯。
所以去探取吧。近在咫尺的，她的生路——因为她已克服自己的不道德，她将放弃自己的机能，使自己的意识蔓延，成为皮肤上的皮肤，融化在粘稠的水体中。即便夺取了她的生机，水仍是洁净的。而透过虹光溢彩的水波，她将见到，玻璃外，在那干燥的岸上冷漠地注视着她的主人。同时，她也将注视着她的主人。
比起无趣的伊利昂城，一时沉浸的、想象力的漩涡让她脚步轻飘，慢悠悠地晃荡到了圣剑一旁。
而伊利昂城的卫兵正艰难地清扫着街上的残垣断壁。
洞式建筑也会留下如此典型、刻板的废墟吗——或者说，对恶意的代价缺乏想象，难道刻下的伤痕也无法作出区别吗？
但这不重要。希格妮能够理解遣词造句时脑部的蛀蚀感。这是一种特权、一种愉悦，即便只是最基本的运转也足以让人上瘾。
总之，伊利昂城的卫兵们似乎终于理解了广场内的状况。
希格妮想要格恩达尔的灵，她从未掩藏自己的目的。
而由过往的经历造就的直觉，让格恩达尔无比清楚当前的处境。
伊利昂城的卫兵只是稍有不便的阻碍，唯有真正将希格妮击溃，才能重获自由。
经过疏散的民众并无伤亡，这样，主人也不会被卡西恩那家伙追问吧。太好了呢。
希格妮无所谓地拨弄着犄角上的发带，以目光，获取外界的存在。
若是在妄想中了结自己，希格妮也会昏死过去。心想事成便是这么高效的能力。
偏移的天日漏下有晕的光霞，圣剑徒有其表，洁白的剑身一侧有一弯赤色的齿痕。
这个，便是圣诞老人的齿痕吗……
听莉莉安娜姐姐提起过，主人的姐姐从主人的一位长辈那里得到的奇物，鳄向胆边生的意识，也就是圣诞老人，曾为主人的姐姐与圣剑缔结契约。
这份契约曾被圣剑单方面撕毁，它也接受了违约的代价，但主人的仁慈让它苟全。从此圣剑只是圣剑。
“你好哦~”
试着向它问好。
因为剑鞘不知被飓风卷去何处，希格妮得以观察圣剑最微弱的响应。
当希格妮将它举在臂弯中时，垂下黏液的腔壁向内缩紧，像是搅动锅炉中的魔药一般，散发出浑浊的臭气。
啊。是肉食性的圣剑呐。
“喂喂、听不到吗？还是说不愿意回答我呢？其实听得到吧~笨蛋、白痴、只能斩来斩去，饥饿的蠕虫~”
“……你，未免太狂妄了。”
声音有些尖锐。
还以为会是沉稳的类型，果然沉溺在勇者的幻想中会让人失去成长的可能啊。
“哇啊，明明是我们之间第一句话，好伤人~泣……要向主人告状！”
“什、等一下，喂！流在我身上的是什么！”
“嗯？泣……因为很伤心，所以是眼泪！”
“哈？你有事吗？你这家伙，性格糟糕也就算了，为什么会真的流下来啊？”
“咦~米安，你是不诚实的圣剑呐！不想再碰你了！”
作势要将它丢走。
当然，若米安不能作出让希格妮满意的回应，她打算将它丢到主人的位置。
“——停下来！喂！幼龙哪有你这么散漫的？而且，你想丢掉我吗？一般不会这么做吧？”
“诶~你能察觉到啊。还以为，你会更迟钝呢。”
“别小看我，我可是能够切开月亮的虫豸、吞食万籁的原虫——”
“好逊~那么，一！二——嘿咻，要丢喽？”
“停下！停下来，我有些……可恶！那家伙也就算了，你这样的幼龙，就不要得意忘形了——”
哎呀。
被小看了呢。
真好呐，还有这样的米安在，虽然主人现在应该与莉莉安娜姐姐汇合了，但也不会觉得寂寞。
说什么切开月亮啊。意象的月亮谁都可以破却吧？不同地区本就显现着不同的月相，不，不如说，若存在一个夜晚，陆上各地能看到同一盘月亮才不可思议呢。
至于吞食万籁，生着这样一副肠胃，却没有匹配的胃口和食性才让人觉得奇怪吧？即便天生没有同等级的消化能力，随着数值的提升也能克服困难——
米安它，只是错误地夸大了寻常事物的价值而已。也罢。完全符合希格妮的预期呢。
她恍然地停下手，轻抚着颤动的米安。
“没打算丢掉你啦。”
“哼，虽然很嚣张，但还算有点眼见！如果敬重我的话，就快点将我送到那个、那个人偶的身边去。”
“格恩达尔吗？”
“它是什么名字都好。只要，让我靠近它……”
“哇、变态。”
“闭嘴，不要把我想象成那种拙劣的玩意，我必须，从它身上确认一些事情……现在，将我送过去。”
“自己做不到吗？还是说，你不能飘起来？明明见到过。”
还是在，讨厌青椒王国还是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的时候。而且大小姐也还未诞生。
话说，讨厌青椒王国是个不错的国名吧？完美体现了从容的价值观念，大小姐很有才能啊。不愧是主人和莉莉安娜姐姐的女儿。
希格妮摩擦着剑柄，忽来地有些想要戏弄它。
“我说~再等一会吗。”
“不要得寸进尺。作为幼龙，我承认你比我见过的、吞食过的多数幼龙更有天赋，但，我是熔岩也不能浇铸的热中之热，我能熔化天地的交界，所以，你最好敬畏我。”
“哇！天地的交界啊——”
“哼，那可是遥远的、黑暗的时代哦？最初的大神卧于永眠的襁褓，而天光不显，唯有我在陆上畅行——”
“好厉害！”
“哼哼……所以，感到荣幸吧！除了勇者，我可不会屈服于任何人……嘛，姑且是不会的。至少你不行。恭敬地将我抬起，只要将我送到那家伙身前就行。”
感觉米安的重量减轻了。
是自身的状态会受到心境影响的类型吗？不，总觉得有些古旧的规则在制约着它，甚至比希格妮所能想见的，中大陆的亘古时期更为遥远的……
刺痛……
感到了，炽热的刺痛。
火热的明光灼烧着她的脑袋，一种隔日般的、不能解读的痒意使希格妮一时眩晕，甚至白银之厅也为之震颤。
啧……
想要压制窥伺圣剑的昔往带来的反噬，结果只堪堪地去除了一部分的不适。
深邃而如影随形的、缥缈而无处不在的恍惚感，让希格妮少见地心生悔意。不。这也是被反噬诱导、来自真相的敌意吧。接触真相总是有代价的。
好啊。正好可以利用一下呢。
这颗脑袋已经不能用了。摧毁它。就像被塞赫迈特的权杖击碎时那样，摧毁它。然后重生。
借着这精神的惘然——只是一个瞬间——希格妮凑在米安的腔壁上向它低语。
“呜呜……我这种，这种微不足道的……供主人使唤的女仆，做不到吧……”
“无事！既然你能与那家伙的魔法抗衡，那它便拿你没辙。说到底，只是勇者的同伴，身份上是和你对等的……大概吧，总之，接下来我会处理。”
“哇~不愧是圣剑呢，真让人安心……话说，刚才的飓风很可怕吧？”
“嗯？啊啊，那个，毕竟是仪式啊……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去除其余的魔法啦，但仪式这玩意与魔法的量级是不同的。即便单看威势飓风比不上先前的陨石雨，但陨石雨若落到城里，也只能摧毁这座广场啊！所以，不用气馁。我是说，在幼龙中你的天赋会大有可为的！”
得到了完全没有期待过的鼓励呢。
米安它，原来很好说话吗？不，主人和莉莉安娜姐姐一般会欺负它取乐，只是在讨好自己吧。嗯。讨好的感觉，喜欢……
嘿嘿……
米安它，也是绝佳的施虐对象呢。
“是啊，因为解除不了那可怕的飓风，害得主人也被卷走了……泣……我，是失格的女仆啊……”
“哦、哦哦！没事的啦，你，只要挡在前面——就是说，举着我，送到那家伙身前，我会和她解释的啦！知道吗？别看勇者这副样子，她其实很畏惧……畏惧谁呢？不知道。总之，我会为你说些好话的，那么……”
“啊，真、真的吗？”
希格妮再次流下泪来。
“喂、又滴到我身上来了，笨蛋，快一点！停下！”
“嘻嘻……对不起哦~”
“没关系啦，所以……”
“话说，你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格恩达尔它没有再动手吗？”
“……因为吃亏了吗？”
“嘛，是有一些吃亏的原因……毕竟米安呢，没有第一时间触碰到它，不明白我也不会责备你。”
“氛围，有些奇怪……”
察觉到了啊。呵呵。
“是仪式，还是魔法，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啊？”
“我之所以不能解除飓风，只是因为它找到了应对我的方法。换言之，现在的它正在分析我的能力。我估计它是将我当成了某种神通力的持有者了。”
“不是，神通力吗？”
“嘻嘻嘻……没有那么无聊啦。但你要这么理解也无所谓。”
“哈哈，那个，笑得有些奇怪吧……”
我，在笑呢。
因为想到了有趣的玩法，所以会觉得喜悦。一般是这样的。
希格妮想到。恢复过来的她，轻笑着触碰米安的腔壁。
“——好痒，请、请停下来。”
“话说，触及无限的什么玩意，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呢。主人身上的、莉莉安娜姐姐身上的都不能碰。因为她们喜欢我。小奢也是。女武神们指望不了，一直想尝试也没有地方发泄，好孤单~孤单的希格妮，终于得到合适的玩具了。”
“哈哈、所以，我会陪着你的啦，快一点，先将我——对！对吧！因为，它破解了你的神通力，让我来——”
“那个怎么样都好。说到底，若做不到才让人失望吧？况且，我觉得我也另有办法——在那之前，布伦希尔德！带着希格露恩出来！”
久违地，让女武神们上场吧。
希格妮张开白银的门扉，从一隙的光壁中，翩然跃出一对着甲的武士。
洁白的双翼翻飞如纱，制式相仿的鹰嘴银盔矫健若鹰，有天马纹路的胸甲击响嘹亮的啼鸣——
她们挥舞流光见彩的长枪，横拦自天上降下的火幕。
虽试着解除格恩达尔的魔力，分明在格恩达尔施展魔法前便预感到了它的攻势，直至女武神们踏入战场希格妮都未能化解它的魔法。
果然，存在着违和感。
嘛，怎么样都好。
来吧。接下来可是美好的、刑虐的舞台啊。
“喂！停、停下，那个也敌不过格恩达尔的！你应该，也知道吧……”
女武神她们不可能抗衡格恩达尔的力量。
个体的能力相当低下，数量也很稀少。
但她们的使命只是保证希格妮得以享受米安的哀嚎而已。
认为希格妮对此毫无察觉的米安，是坏孩子呢。
“——知道哦。所以哪怕只争取到一分钟的间隙也好，我都会在你身上留下绝不会被你遗忘的痛苦。哼哼~尽情期待吧。”
“不不不不——停下！这是玩笑，对吧？可恶，为什么——”
“哈哈，挣脱不了呢——笨蛋！你这种不完全的若虫，到痛苦的极点再来反省小看了我吧！”
嘻嘻……
受不了啊。真是的、真是的……
是它在诱惑我，对吧？
让这种狂妄、幼稚而且得意忘形的家伙露出可爱的表情，可是施虐者的勋章啊。
希格妮的脑袋早已变得乱七八糟，如熔炉般，将她的欲求铸为一体。
——开始吧。所谓的施虐。
呵呵。
首先，要将它的无限变为有限。
不想再忍耐了。
第一步总是充满想象力呢。
要压缩它的腔壁。嘻嘻。直到不能再压缩为止。要让它首尾颠倒，让它充满自己。只是片刻的妄想，便让她振奋、完全地抵达了高潮。
哈哈哈——来吧！首先要用手，让它流血，然后撕裂它的肌肉，也不要忘了，一定要揉碎它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