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村子,但我们这一块并不是大部分人印象里的山头旮旯,即使开着电瓶车,也要花上好半天的时间才能绕着村子走一遭。
我一直认为,愚昧、落后、死板,这一组三元词完全能够概括我们的村子和村民。可我终究没有真的去过村子以外的地方,对于外界的认识基本都是从大人口中、电视机里得来的,也许对于家乡的蔑视只是我的偏见?就像身处城市的人如果只是听我描述,应该也不会相信地球上真的存在如此压抑的环境吧?所以说,人所生活的世界其实取决于个人的感受。
我认为村子是落后的,所以我对在这里的生活感到很厌恶——不是不想待在这里,而是待在这里时总希望自己不属于这里。
可是,看到操场上存在奇怪打扮的人们时,我的世界观都被冲击了。虽然并没有那么严重,可我实实在在地陷入了思考。
“没想到我们学校居然有coser。”杨诗诗比我先接受这一切,并且掷地有声地说出了我不太能理解的词。
所以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他们是穿成了动漫或者游戏里的角色吗?”与杨诗诗主动回避别人的目光不同,我会一直盯着某个人,即使他或她已经发现我在看了。我是不是有点不要脸呢?不过好在实际上奇装异服的人不多,不然我的世界观绝对会被重塑的。
“是啊,cosplay就是指那些二次元爱好者打扮成作品里的角色。”
“是不是还有漫展之类的?”
“对啊。漫展就是那些同好们聚在一起,扮演自己喜欢的角色,表演作品相关的节目。不过一般只有大城市有啦。”
没想到杨诗诗懂得比我还多。我的世界里,虽然有着对村子的不满,但也并未过多涉及外界的内容。杨诗诗虽然看着接受并且迎合着村子的一切,但是对外面却比我上心呢——虽然只从cos这一点看不能说明什么。
我们朝着操场主席台下的位置走去,那里是长跑比赛的集合地。
注意到有人会穿着看着非常成熟的西装,还有浮夸的玩偶,我忍不住想要多问一点,“那些cos的是什么角色啊?”
杨诗诗似乎觉得我直接指着别人不好,但还是压低声音回答了我:“那应该只是单纯的奇装异服吧。”
只是为了搞怪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冒着会被周围人训斥的风险换上这身装扮呢?难道是和我一样,喜欢打破规定吗?
还是说,其实根本没有人会限制他们……
这样的事,我小学和初中都没有遇到过。那时的我根本想不到,在我们这种地方,还有学生敢这么玩。亦或者正因为没见过,所以我才会产生偏见?
“你在思考价格吗?这一套衣服应该是很贵的,即使只是租一天都要花不少钱吧。”
杨诗诗误会了我的思考。难道我很像会在钱上斤斤计较的婆娘吗?也许还真是。
天气的转盘似乎为了运动会而停在了一个不错的位置。夏天刚刚过去,秋天比较温柔,即使天上挂着太阳也不会过于炎热。这样的天气应该很适合跑步。
“参加女子组长跑比赛的运动员来这边!过来确认信息并领取排号!”一位老师举着喇叭,但是声音却并不响亮。他的边上有一位身着志愿服的学生,应该是学生会的人吧。
“我们过去吧。”
从老师那找到了先前报名时留下的信息,并且得知自己是第二组六号选手后,我和杨诗诗就静静站在跑道边,等待比赛正式开始。
操场的另一边,远离跑道的一块红色地皮上,似乎也在进行着别的活动。跳高还是跳远呢?此时教学楼的某些教室里,可能正进行着什么学科比赛吧。也许还会把赛场设置在综合楼,那样的话是不是需要在校领导前展示自己呢?杨诗诗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有人上场了。第一组一到四号的选手略有拖延地就位了,她们的动作看起来相当专业呢。不仅有跑前拉伸,还有非常厉害的助跑式。与为了某种目的而参加、最终抱着玩一玩的心态继续下去的我相比,她们太敬业了。其实是我太随便了。因为我确实不在意这些东西啊。她们的起跑即使是我这个外行看来,都非常完美。她们拼尽全力,只为先到达那个终点,拿到属于她们的荣耀。而我从小就不在意这种荣耀,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自尊,我只在乎自己是否快乐。所以我不会像她们一样,咬着牙还要保持跑姿的正确,落后了也要想办法跟进,我的话,一定和平常的训练没什么不同吧?她们平常也会训练,现在所表现出来的,会不会也只是她们平常的水平呢?同样是普普通通,我们的普通,却相异得一点也不普通。这也是因为我们对于世界的感受不同,所以我们活在了不同的现实?她们拼命追赶的、我不屑一顾的,我不惜一切也要打破的、她们视若禁忌的,甚至是其他人所无法想象的、独属于我和杨诗诗的——这一切,其实并没有不同,只是对于我们来讲,他们所构成的现实有差异。最快的选手已经只剩下半圈了。三个身位,就决定了前两名选手谁是金牌。我和杨诗诗只是维持恋爱的关系,就足以表明,我突破了村子关于恋爱的枷锁。真的是这样吗?我生活的一切,包括和杨诗诗的恋爱关系,都仅仅只是因为对于他们的认知本身存在差异而存在的吗?
我也开始思考起了这些与我相距甚远的问题——而且已经不止一次了。看来我真要给符文宇一点教训了……
“第二组的选手,准备到各自的跑道上就位。”
我是六号,应该对应的是第二组的二号跑道。在动身之前,杨诗诗先握住了我的手。
“加油,林潇。你一定可以的。”
如此标准的话语,却带着独属于杨诗诗的温度。这份实实在在的激励,绝不会因为我不想感受而因此消失。
所以我还要前进,即使前进到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
虽然无法喜欢上她,但我希望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林潇的动作,比其他人随意的多。不如说,是另外三个选手正式到有些拘谨了。林潇不会因为这是比赛而改变自己不羁的作风,她永远都是那么的自然。
永远吗……
不,不是的,至少前几周陪她练习后、我们误会了彼此的那段时间,她的活力切切实实地消散了很多。我当然知道那大多是我的问题。可是这也说明,林潇并不是完全不在意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或物。
她希望能通过和我交往获得一些其他时候触碰不到的东西——就和我一样,而这种东西,足以让她为之改变自己。
是什么呢?
至少不会是操场另一头等着她的终点线。
林潇压低了身子,和其他选手一样摆起了助跑式。很容易看出她是在勉强的模仿啦。
而且从枪响后林潇爆发出的速度来看,这所谓的助跑式并没有起到加速的作用。即便如此,我依然不认为那是多此一举。我用尽可能大的声音,从挤满不同呐喊的人群里传达出了自己的心意——
“林潇同学,加油!”
她大概率是听不见的。作为班长,老师偶尔也会提到我的声音很小。这种呐喊助威的做法,我也很少进行呢。是不是因为我从来不敢呐喊出自己的心声呢?
可是现在,看着林潇身处末流的身影,我情不自禁地想要为她加油。
所以我不停地喊,不停地喊。直到发现明明自己已经停下了,还是会有“林潇同学加油”的回响。
边上还有同班的同学。他们与林潇应该不算熟,不如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把林潇当做一个正常的同学来看待吧。我知道这种看法只是对他人恶意的揣测,而且他们此时的呐喊也证明了他们希望林潇能够取得不错的成绩。
在林潇结束第一圈、又一次来到我们这边时,我能很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即使与第三名存在很大的差距,她也依然没有像上一轮的选手一样咬牙拼命。她除了因为疲惫而略带虚弱外,没有什么作为运动员应有的表情。
为了让她振作起来,更有干劲,我们把嗓门提了上来,为她加油道:“林潇同学,加油啊,不要放弃!”
她会放弃吗?我觉得是会的。但不是因为追不上前面的人,而只是因为她不想跑了。
就像她不想来上课,不想写作业,不想遵守学校的规矩一样。
她能坚持下去,也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想要拿到好的名次。
就如同她想要恋爱一般。
我是她的恋人。
不知为何,我又一次注意到了这点。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应该是第一次一起吃饭吧?也许是独自躺在床上思考未来时?不过,那时对恋爱的认知远不如现在。也不同于林潇现在已经只剩下半圈就能达到终点,我们在名为恋爱的道路上前进了好一段时间,却依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恋爱究竟是什么。
而我又在渴望什么呢?
原先觉得温暖的太阳此刻却让我燥热。我出汗了。为林潇加油所花费的精力比想象中大,若不是我想喝水了,我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喉咙有点干涩。
第一名已经到达终点了,我不在意那是几号。林潇和第二名差了六分之一圈,与第三名也有五六个身位。毫无疑问,是惨败。
如果林潇结束后表现出伤心的样子,大家一定会安慰她“没关系,过程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她不会。
她会表现出何种态度呢?是不是会戏谑地开起自己的玩笑呢?
远远地望着林潇同学的脸,我有点想要伸出手。
伸手又能触碰什么呢?
林潇她会一如既往地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会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这次比赛不会改变任何东西,最终她还是会和我走到一起,偶尔说说笑笑,不久的将来,也会经常提起这次比赛吧。我知道,这是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东西。她也会把这些表现给其他人,但和我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明白了,自己想要呐喊的东西。
确认没有人经过后,我穿过了跑道,并以不慢于林潇长跑时的速度朝终点奔去。似乎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场景呢。
我一面规避着边上的同学,一面暗自在心里确认:
“林潇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