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十九.惡魔之烈焰》
一大群黑壓壓的老鼠如浪洶湧,讓人聯想到中世紀的鼠疫,即令人聞風喪膽的黑死病。黑死病從十四世紀爆發,橫掃歐洲,殺死了以億計的人口,約佔當時歐洲人口的四、五成,並斷斷續續地延續到十九世紀,是人類史上極其可怕的瘟疫。
當成群鼠獸人在眼前走過,彩攸第一個想法便是如此,本能似的產生恐懼。但不對抗恐懼,就會被恐懼侵蝕,被置於死地。選擇留守鷹獸人村落的每一個人,都明白這一點,堅強地拿著武器守護重要的場所──當中的幾位人類,可不覺得這裡重要,只是被迫蹚上渾水。自願或非自願,現在都在同一條船上了。
最前線的鼠軍來了。隱沒在黑暗的樹上的刺客們,壓下緊張的心跳和呼吸聲,靜待第一發的陷阱。
鼠獸人健定地前進著,忽然,最前面一排的老鼠彈跳起來,發出「哎喲」的痛叫,就被後面來不及反應的同伴撞倒。一個倒,兩個倒……摔倒的成為了障礙物兼絆腳石,絆倒了後面的人;一排倒,兩排倒……轉眼間,出現了人踩人的悲劇事件。
「冷靜、冷靜,全部人停下!」看似是首領的大喊,叫了好多聲,才止息這個騷動。而那些被踩在最下層的老鼠,早已斷氣了。
這時,牠們才發現腳下有些堅硬的地刺,舖排在這條狹窄的必經之路上。
是這群臭老鷹的好事,鼠首領嘖了一下,呼叫大家小心陷阱,又要大家馬上排好隊型,不要讓敵人發現士氣動搖。
這小小的意外無阻牠們的戰意,牠們又繼續前進。她們當然知道這招成效不大,但能殺多少是多少,帕斯卡把她身上所有的暗器都拿出來了。在這之前還有一些陷阱,是設於必經之路兩旁挖空了的洞,洞口舖蓋了一些枝葉,牠們一踩下去便會被洞中的尖刺刺穿,牠們有幾個人中招之後便沒人再走那些路線,這是為了迫使牠們行在她們預設的路線之上,提高空間密度,才能觸發人踩人。
過了一會,終於望見老鼠大軍的盡頭,她們才真正的動身。通常軍隊的最後方,都有著糧食和煮食用具這些物資,既然鼠獸人居住的地方不是一日就走得到這裡,那就必然有糧食補給線。而這群鼠獸人帶著的馱獸,負載著一些糧食,馱獸群附近的守衛卻少,與前面的軍隊有一段距離,顯然是放鬆了戒備,將力量集中在前線,不認為鷹獸人能傷及牠們。
糧食被偷家,肯定會做成混亂,擾亂軍心,減輕前線的壓力。她們三人互相望向隊友,點點頭,便從樹上跳下去。
帕斯卡先行。她接近中後段的鼠獸人之際,迅速投擲三枚煙霧彈。煙霧彈在牠們中間爆開,瞬間噴出濃霧,便引來一陣惶恐的呼叫。牠們下意識地揮刀保護自己,卻有不小心割傷隊友的,被隊友以為是敵軍反擊,頓時亂作一團,自己人打自己人。
彩攸喚出兔耳,乘勢衝到馱著糧食雜物的驢,灑上食油,擦亮火柴,來一招火燒糧草。受驚的驢們提蹄快跑,一下子就甩開了鼠獸人。有的果實掉落在地,有的燒出香氣,氣呼呼的鼠獸人追殺她,卻是摸不著她的影子。
北杏沒她們那麼多「花招」,她拔出沾了毒液的黑刃,突襲位於軍隊最後方的鼠獸人。鼠獸人簡陋的裝備可幫了她大忙,黑刃只要確實地感受到血肉的手感,毒液便必輸送到牠們體內,讓她能「下毒手」。這抹紅色波浪在牠們眼中是血色魅影,彷彿把月亮都染紅了。
三人出現在牠們眼前,完全超出牠們的想像──為什麼會有人類?還要帶著鷹獸人過往不會有的偷襲。僅僅三位刺客的偷襲,就將牠們一分為二。一半停止前進,守在後面跟她們開戰;一半勇往直前,誓要鏟除鷹獸人。
然而,無論他們怎麼滅鼠,老鼠大軍總是源源不絕地送上。起先的突襲固然有效,可是時間久了,煙霧散了,牠們適應了,她們就會陷入劣勢。
兩位軍師預先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們說好了,開打三分鐘後就要撒退,逃回鷹獸人村的方向,引導後面的這群鼠獸人上前,撞上前面的軍隊。
話雖如此,要在一片混亂的戰場中抽身,擅長秘密行事的刺客也有難度。有兔耳相助的彩攸算是最輕鬆的一個,感知到鼠獸人的步伐而從中鑽出;經歷過種種不合理戰鬥的北杏,有著冷靜的頭腦,也順利找出逃脫的身法。但是……
「帕斯卡!」
一柄飛刀插中帕斯卡背後的頭,黑刃割開她右邊的頸項,為她開闢缺口。
「師姐!」得到協助,帕斯卡才能完好地跳脫而出。看到師姐們的一刻,她的淚水都要湧出來了。
希望東安薔和族長能一個打十個……彩攸喃喃自語。
三人帶著一群憤怒的鼠獸人飛跑,彷彿在「遛鼠」,牠們被耍得團團轉,反倒顯得滑稽。不過牠們也不是笨得沒有判斷能力,當看見前方的同伴,便呼叫牠們掉轉頭,並且減慢腳步,既不撞上自己人,又能包抄她們。
但是,牠們不知道,前面的部隊已經無暇應付她們了。前面的人面對的,是比她們恐怖萬倍的地獄之火。
仍未被火焰波及,她們往火焰的中心瞧去,發現那裡有一位她們的熟人。甩開鼠獸人後,她們才有機會喘息。鼠獸人害怕眼前的大火,便停下了腳步,只有她們還沿著邊緣跑走。
「小東!」見到愛人,北杏就明白一切了。
「什麼?那是東安薔師姐?」帕斯卡震驚地道:「她燒死了她身邊的所有敵人?鷹獸人呢?也被她殺了嗎?」
說到鷹獸人,彩攸下意識地望向天空,發現有好幾隻「巨鷹」在空中盤旋,也有些飛向遠處。似乎是都撤離了,雖然不知原因為何。
「小東她現在……被惡魔附身了,無法控制自己。」北杏忍住衝出去的衝動,說道,「現在靠近她會很危險。」
「主角」還有「惡魔」跟隨著的嗎?都不知該佩服還是慶幸好了。
「看得出來。那就利用這份力量鏟除鼠獸人吧。」彩攸回頭一看,鼠獸人們怔怔地看著大火,眼神中帶著一點崇拜。
在牠們眼中,火焰是神聖、正義、生命和潔淨。操縱火焰之人,就是擁有至高力量的存在,彷如神明。神明藉著她向牠們說話。這是牠們第一次見如此猛烈的大火,如樹般扎根在地的牠們,心裡萌生跪拜的念頭;但現在在戰爭上,而非祭壇上,理智又告訴牠們不能在敵人面前下跪。生存的本能叫牠們逃跑,對神明的崇拜叫牠們仰望。
就在這逃或不逃的掙扎中,火焰為牠們選擇了。
這位神明,嗅到牠們那香甜的氣味,便瞬間撲上,將活祭品捲入烈焰中享用。
牠們以為的神明,只是視牠們為食糧的嗜血惡魔。
部份如夢初醒的鼠獸人驚恐地逃,卻逃不掉如手臂般抓住牠的火舌,僅有後方的部隊來得及逃跑。
眼前這幅地獄般的景象,看得她們不敢呼吸,生怕惡魔下一個目標就是她們。但就算她們隱藏氣息,火焰還是愈發擴大,終會燒到她們身上。
這時唯一能保護她們的,是另一位魔法師,是代表著神聖與仁愛的「女神」。鼠獸人和鷹獸人的信仰宛如兩個極端:鬥爭與逃避、戰神與女神,呈現在牠們所著迷的「神明」之上。
沒有此等信仰的人類們,可不會把她們當神拜。她們是朋友啊。
三人衝到留守在後的「女神」身邊,讓她施展魔法,以石頭抵禦熱火。
她們只能看著朋友陷入火海,愛莫能助。她們不知道,在這火海中躍動的惡魔,是多麼快活。
「啊咔咔咔!咔咔咔!」
熊熊烈火之中,狂妄而詭異的笑聲迴盪著。被惡魔染黑的雙眼射出瘋狂的視線,追殺任何與他對上眼的活物。
「殺殺殺殺!終於能出來了,哈咔咔!」
這群廢柴,看到敵人多就跑了?憑什麼跑,憑什麼我要幫你們?就這樣丟下我們?想置我們於死地?可惡,開什麼玩笑!我不會讓北死!東安薔的憤怒是火焰的燃料,讓火愈燒愈旺。
「不滿吧,憤怒吧!將身體交給我,將靈魂交給我,我會實現你的願望,將一切燃燒殆盡!哈咔咔!」
惡魔的耳語佔據了她的腦海,不斷湧流出無窮的魔力。形象似猛獸,又似惡鬼的大火撲向鼠獸人們,將牠們包在烈火中焚燒。
「你該早就清楚,投靠我才能得到力量,才能釋放你的內心。你的本性明明就跟我一樣,渴望鮮血,渴望戰鬥。」火焰中心的她以奇怪的口吻和聲線自言自語,「裝什麼人類?想像別人那樣得到幸福?你真是愚蠢啊,殺戮才是你的幸福。」
轉眼間,燒焦味遍佈戰場,她的身邊只有無盡的火紅,再也無能威脅她性命的事物。安全該讓人放心,她的怒火卻無法消退,這團火仍在她心中燃燒著,迫切地要找到宣洩的出口,不然就會怒火攻心。
還有活物。她四處張望,嗅到那邊的石頭內有活肉的香味。
「沒錯沒錯,就讓我把這個阻礙除去,這樣你就能隨心所欲地殺戮了,咔咔咔!那個死八婆我看她不順眼很久了!」
她收起火焰,收攏力量,留待面對她的時候爆發。只見惡魔的步伐直衝場上唯一豎立的堅石,獸/性與人體的融合物騰空起來,一腳踢上石頭。這一聲重敲,給待在裡頭「等死」的傢伙們打了聲招呼。
躲避是沒有用的,唯有反抗才能保護自己,東安薔在過去一直被身邊的環境人事物教導著這個生存法則。
不出來就受死吧。力量聚集在拳頭,打算一擊爆破,石頭卻忽然裂開,從中跳出一個人。那人如烈焰般赤紅,是要吞噬她的另一股力量,就此撲入她的懷中。
「小東,是我!沒事了,沒事了,我們不會被殺的。」那人用溫柔的雙手捧起猙獰的面孔,這是一道想燒去恨惡的火。
緊握的拳頭顛簸不平地抖動,有如緊急煞掣的列車,輕輕地撞上她的肚腹。
「嚕……嚕……」她咬牙切齒,渾身發抖,發出野獸般的吼叫,拳頭用力握得指甲都陷入手掌肉了。
一個擁抱,就足以令她心中那份負面情緒一掃而空。
「你條死八婆,要壞我幾多次好事……」惡魔垂死掙扎,很快就被身體的主人關回籠裡。
她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給北杏,安穩地閉上眼,昏過去。北杏心疼地抱著她,放眼於這片地獄般的焦土,雙臂不禁縮得更緊。
一切都結束了。一直繃緊的神經,瞬間釋放,便鬆弛得抓不住,飄散開去了。額冒冷汗的春香軟癱地倒在彩攸身上,她已經勉強自己用太多魔力了。
他們贏了,鼠獸人已經潰不成軍,爬回鼠獸人村落的逃兵肯定會將他們形容成惡魔。她們卻高興不起來,當逃到天空的鷹獸人見牠們「勝之不武」,能沾上勝利之光,便悠哉地飛回來。在她們眼中,牠們便是想收漁人之利的懦夫。
救了鷹獸人村搞得我們五勞七傷,我們便連談判的籌碼都沒有。怎麼辦,現在東安薔和春香都倒下了,我們不能丟下她們,要是鷹獸人過橋抽板,趁虛而入……彩攸戒備地瞪向牠們,目前軍力最「龐大」的鷹獸人們。論拖延能力,我應該是最強的,要是牠們真的攻擊我們,我一定要創造機會給她們跑……
最先收起翅膀的,是族長。牠展開的翅膀微微向上收縮,便如找到獵物般俯衝。彩攸將春香推給帕斯卡,已作好拼上性命的準備,牠卻在低點回穩,平滑地落地。牠一踩上地,便五體投地,伏在她們腳前。
「你們是我們的大恩人,謝謝你們保護了我們一族!」
彩攸頓了頓,似乎無法理解現況。
其他鷹獸人戰士紛紛下來,在族長的左右兩旁一同跪拜。
「你們的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沒想到會有人類幫助我們,沒有你們的話我們今天就會滅族了!」
打生打死,到頭來拯救了她們的,是良知;拯救牠們的,也是良心。
「你們知道就好。」北杏接過話來,顯得有點高高在上,情緒少見地激動,「你們剛剛飛到天空,是想逃嗎?你們有資格逃嗎?我們差點被你們害死了!小東她,她……」
「我、我們……」勒克無辭能辯。
「非常抱歉,是我們不成器。」族長代表眾人道歉,「你們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我們一定拿出最好的東西款待你們的。」
「現在就辦慶功宴太早了。」北杏的聲音尖酸起來,「還有很多爛攤子要處理。你們派人把你們的族人找回來,安置好小東和春香,給她們安眠的地方。其他人跟我來。」
或許因為氣在心頭,北杏毫不客氣,口吻果斷無情,不容拒絕。平常她不愛出風頭,其實也很有領導能力,現在顧不得那麼多了。
「彩攸、帕斯卡,你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吧。」北杏沒心力理會她們。
她們面面相覷,選擇帶春香和東安薔回村落。
才走兩步,族長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接著全身劇烈痙攣,在地上打滾不到幾十秒就斷氣了。
「族長、族長!發、發生什麼事?」勒克面色鐵青的,蹲在牠身邊。族長倒下也引來其他鷹獸人戰士們的哄動。
「牠死了。」北杏頭也不回,繼續走向滿目瘡痍的戰場。
「為為為什麼會死?族長不是康復了嗎?」鷹獸人戰士問道。
北杏的冷冷地瞟了牠一眼,「你還真的以為世界上有神醫、有神仙啊?我沒說能治好牠,只是讓牠『醒來』。牠人醒了,還跟你們一同打仗,殺了那麼多敵人,『物超所值』、『功德圓滿』了吧?牠死得有價值,還想奢求什麼?」
「是、是沒錯……」勒克支支吾吾的,心裡無法接受。
「你們沒時間哀傷了,你們欠下我們的債,我一定會跟你們算清楚。」北杏的紅目死氣沉沉的,極具壓迫感。
勒克咬著牙,吩咐戰士們一半回去村落,一半跟隨北杏,自己便是跟隨她的一員。
看到如此具威嚴的北杏師姐,帕斯卡屏住了呼吸,在鷹獸人回頭的時候,才放下緊張地跟上。
「彩攸師姐,杏師姐平常也是這樣的嗎?有點可怕……」
一路上,北杏都給她「黏人」(東安薔限定)、博學、熱愛研究植物、公事公辦的形象,如今的不近人情,讓她覺得師姐很遙遠。彩攸也認識一年多了,她的脾性也漸漸摸清。
「冷血和斤斤計較,是保護自己的方法,是必要的手段。要是是我,我也會劃清界線,她常常跟我們討價還價喔。她比我更堅定,非常厲害。我們是軍師系,就更應該學會判斷什麼事對自己有利,不能一味助人不利己。不過……」彩攸偷偷地瞄了眼她的背影,「等會安頓好她們兩個,麻煩你看守她們,我去找北杏。」
「對不起,我不該把杏師姐看成可怕的人,她也是為我們著想……好的!放心交給我吧。」
彩攸不放心讓鷹獸人運送兩位朋友,堅持要親自送她們入營,親眼見她們躺下才離去。再次與北杏會合,才知道她吩咐鷹獸人搬運焦屍,堆疊在一起埋葬掉,並且找一個人替她運送剛才刺客們所殺的鼠獸人,這些屍體較為完好,有研究價值。
不愧是醫生,真是有醫學常識,知道屍體會傳播病菌,彩攸觀察了一會她的指示,才從她身後走出。這時,在微小的火光下,她正動手解剖新鮮的鼠獸人屍體。
他們的夜晚,還未能結束。
「東安薔這樣的爆發魔力,會有後遺症嗎?」彩攸不敢低頭見屍,只好抬頭望月。
軍師啊軍師,一下子就切中要點。北杏拿著小剪刀和鉗子的雙手,沒有停頓。
「惡魔會奪去小東的生命力。」她的手套沾滿了血,「每次小東失控後,五臟六腑和脈象都會變得虛弱。這些年來,我都找不到徹底醫治的方法,只能不斷用藥中和內臟的毒氣……」
她的話柔軟中帶有苦澀,彩攸感受到此時此刻的北杏,多了些人味。她在她眼中,不僅是愛人,還是一個永遠的病人。
「這跟我弟有關嗎?」
「小東說她從小就有惡魔跟隨著了,所以她被故鄉的人稱為『惡魔之子』,你弟是去年才出現的,不會影響小東的身體。」
有惡魔又有玩家,東安薔時常身不由己,難怪常常生氣,別人以為她有三重人格吧。她們想解除的「詛咒」,包含著這兩者。玩家還能溝通,惡魔顯然是無法控制和對話,每次被操控都會帶來破壞,彩攸分析著。主角明明是遊戲的中心,卻是最沒有自由的人,這份力量的代價,不是她自願的。
「那你有發現,什麼情況下惡魔才會出現嗎?」
「小東極度憤怒,或者非常危險,快要死的時候吧。但是惡魔好像在某程度上,也保護著小東的性命,我們『指南針』也曾被惡魔救過……」
北杏和東安薔固然恨惡奪去她意志的惡魔,卻無法徹底地恨。許多次,她們都因惡魔而得救。甚至在認識北杏之前,東安薔都不認為惡魔於她是有害的,正因為惡魔她才擁有力量。
「對不起,我們害她引來惡魔的控制。」
當時彩攸願意幫助鷹獸人守村,有一部份出於東安薔也會參戰。有主角參戰就等於必勝,無論如何戰局都會導向有利他們的一面,她只要「躲在她背後」就行了,但她沒想到會這樣收場。她利用主角的能力,漠視了她的痛苦和代價,她的良心不由得刺痛起來。
這大概是「主角不能死」的遊戲機制產生的「詛咒」吧?如果遊戲是真實的世界,不存在「無限復活」,那就要有東西保護陷入死地的主角。不論惡魔是否遊戲的創造者所設計的設定,都會有類似的補正效果。
這就是可露可之前跟她說過的,東安薔真正的詛咒。所以,只要東安薔一日是主角,惡魔就一日都在她身上,這是無解的詛咒。彩攸不忍心告訴她真相。她們真是對苦命鴛鴦。
「不,是我對不起小東,是因為我小東先至……」她的手終於停下來,「已經好多好多次了……」
冷漠無情的臉下,是脆弱而疲倦的心,不得不依靠愛人的痛苦而活下來,是多麼的無助。彷彿綠葉凋零了,紅花也跟著枯萎。
彩攸按住她的手,「我會幫你預留幾條屍,接下來的事交給我,你好好休息先。」
就當作賠罪,不做點什麼彩攸也過意不去。她看得出北杏在硬撐,硬要馬不停蹄地解剖,只是因為內心不安,想要逃避。光是東安薔暈倒,就有重擔壓在她身上。
北杏睥她一眼,「我不想欠你人情。」
「什麼人情不人情,這灘渾水本來就是我們一起淌的。合理分配人手,也是我的工作。有鷹獸人受傷的話,麻煩你先做些應急措施,明天春香再處理。明天大家……不,東安薔會需要你的。」
「為了小東嗎……」
「是啊,你也想精精神神地陪伴她吧?要是你也累倒了,誰來照顧她?」
「你不要讓鷹獸人亂來,我還有帳要跟牠們算,這是小東用命換來的,我不會讓牠們好過。」
「我會替你轉達的。」
北杏接受她的好意而離去後,彩攸仰望星空,吸了一口涼氣。煙霧散去,星星顯得格外的明亮。方才還遠遠感受到地獄之火,現在臉上就刮著清冷的晚風,生與死有如一線之隔,帶著曖昧和朦朧,是星月和夜風提醒她還活在現世。
劫後餘生,總令人想念最重要之人、還未完成的心願、那個溫暖的家。滿天星閃在她眼裡,如一幕幕的走馬燈,閃爍出父母、弟弟……
她想念她的家人。除此以外,還有兩個遠在王城的人和懷著遠大夢想的人。不知不覺,她想念她們的時間,比家人更長久;她們的模樣和聲音,比家人更清晰。她們是閃得特別大顆的星。
這場戰役過後,她們和鷹獸人的關係會變得如何,現在的她無法思考,只想沉浸在令人會心微笑的回憶中,好撫平才剛「死過翻生」的心,洗走戰場的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