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应该是星期四。
我在音乐教室醒来,类似于通宵而补眠不足的沉痛感,已经习惯了。
喉咙中感觉瘙痒,在一阵干呕后,我从嘴巴深处扯出一小团头发。
将它们拉直,能从我的脑袋直达腰际。像最浓的油墨一样黑,又不自然的弯折,只能是总将自己脑袋打扮的像个插花一样的,燕都铃的头发。
我并不是有吞下别人头发这样的怪癖。以常理来推断,在被消去记忆之前极短的时间,我拔下她的头发并且偷偷的吃下去不被发现。
这意味着什么呢?
在只有一人,昏暗而寂静的音乐教室中,我沉思。
整理迄今为止的情报。
上周二,我第一次察觉到异样。
语文课本上的杜甫被画上一顶帽子,我的草稿纸少去了一页。到这为止还可以视为同学的玩笑。
回家后我又发现自己肚子上有许多条划痕。左边是并列的四条,右边是一条。
腰际,四,肚脐眼,一,腰际。
(4,1),我最喜欢的小把戏。
虽然有点为凸起的腰沮丧就是了。
犹豫良久,我决定克制好奇心。
一般小说或影视剧中,会消除记忆来保存秘密的都是良善之辈了,心狠手辣者都杀人灭口。
以不同行与列的参照来看,位于(4,1)的有八人。我无意中,还是向她们,投入过多的注意了。
三天之后的周五,我又一次觉察记忆被玩弄。这次我在通向天台的楼梯间醒来。数学课本上的课后习题被胡乱写上答案,而我的稿纸又消失了一页。
在袜子内侧,发现用原子笔潦草书写的字迹。
“逃避有用。”
可我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写下的字。
像鸵鸟一样躲起来并没有作用,那个人就在我的身边。我已经招惹她两次,迟早有第三次。
第三次在本周一,最后一节活动课上,我在恍惚中清醒后,发现竖笛内侧出现刻痕。
是枪。
将食指伸进其中摩挲时,蜷曲的另外四指的形状,与竖笛黑洞洞的圆口,恰似一把扳紧的手枪。
我很为自己的天才得意。哪怕那人检查竖笛,也分辨不出我做了什么手脚。能得到信息只有我自己。
消除我记忆的东西,形状与功能都类似手枪。清除记忆与杀害生命差异也并不大。
据我的朋友莫远梅所说,我在课上一会就自顾自地急溜出去,待到要下课才回来然后倒头就睡。
活动的老师都担心我出了什么问题。
最后一次就是今天,我从嘴里拔出几根奇长的头发。
在位置可以用(4,1)描述的八人中,头发如此长的只可能是一位,我左前方,从左数第四位,从前数第一位的燕都铃。
顺带一提如果这么计数我的位置是(5,3)。
燕都铃的发有多长很难估量,因为她总将头发咋起来,并插满各式各样的头饰。她身上也满满当当带着诸如项链手环之类的饰品,却很少发出叮咣的响声。
虽然打扮的很显眼,但是她总是低着头不露脸,而且几乎不与人交流,甚至有与她接触就会遭受不幸的传言。
很不幸,这是真的。
真的很不幸。
她既然能消除我的记忆,那么更多人也不在话下。除掉我也并非难事。
而我几次三番招惹到她,却只是被除掉记忆,甚至没有被警告。被像蚂蚁一样放过了呢。
奇怪,我为何会以为是我招惹到她,她不得已而还击,在心底为她说好话。是我有心倾与她,还是我的感情也被影响了?
能看到燕都铃的书桌里有很多零散的小玩意,诸如小镜子,坠子,假花,折纸之类的。
使用特殊的力量都需要媒介,诸如女巫的魔药,或者道士的符篆,牧师的圣水与十字架。不同寻常的满身饰品与零碎的道具,是燕都铃使用力量的必备物品。或许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我心中纷乱如麻。怎么可能战胜一个能随便操纵记忆的怪物啊。绝对做不到。
逃跑,远离,乃至投降的想法缠绕这我,而袜子中那行字“逃避有用”也要将我吞噬。
昨天我的记忆被消除,明天我就可能在世界上消失。我决不愿意死的不明不白,活的稀里糊涂。最少要确保燕都铃对我有没有威胁,如果可能的话,还要夺回我的记忆。
想起燕都铃过于纤细的身体,
“安。我来了。”呼唤我的,是我的朋友莫远梅。她逆着光,成一道柔和的影子。
打开灯,与我并肩坐下。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来找我吗?”远梅为何大老远跑音乐教室来找我。
“安,你中午告诉我,音乐课后会在教室等我,要我来找你啊。”
我一愣,急忙翻书包,从中发现我与母亲赶做的披肩。
或许我曾邀请远梅下音乐课后来这里相会,只是这份记忆,也被燕都铃抹杀了。
两条披肩,一条属于我,是清澈的水蓝色,饰以洁白的云。另一条娇俏的粉红色,放开洁白的花朵,属于远梅。
“原来是披肩。本想和你说去年的已经太小,会勒我的脖子。没想到你今天来给我啊。”
“因为明天就要降温。”今天应该没有看过天气,不过得前几天所看到未来的天气预报,这些天一直在降温。
“低头,我给你穿上。”
远梅乖巧的低下头颅。
披肩是母亲亲手测量我们二人的尺寸,裁剪缝纫的。称不上多么华丽,只是暖和又合身。
从后颈开始,松松的围住远梅的柔软的脖颈,直到锁骨中间按上纽扣。
胸前的位置还有两条嫣姹的丝带,将它们系成一条停歇的红蝴蝶。
远梅直起腰,活动肩膀又轻轻打一个转。披肩与长发清扬,她真像一朵含苞待放梅花。
“真漂亮啊。”我赞叹。
远梅同样温柔的帮我戴上披肩。她给我系的很紧,上半身完全感觉不到冷气了。
“这是什么?”远梅伸手,揪起我胸前的衣襟。她捏着一个落日似暖黄的小东西,细看是扎住我校服的别针。
“诶,一个曲别针,我没注意过。”
别针的位置很微妙,在胸前的凸起下,恰好看不到。
“可能是伯母放的,也没什么关系。”远梅摘下那枚别针,递给我。
“小心别被扎到,很痛的,还会流很多血。”她还嘱咐。
“只会痛一瞬间而已,也没有多少血。”我心不在焉的敷衍,仔细研究别针。我疑心它也是燕都铃对付我的工具,却看不出门道。
“林素安。”我听到远梅认真的呼唤,抬起头。那朵娇艳的花朵拥抱住我。她的脑袋埋进我的怀中,久久不语。
“还是被你发现了。从书包拿出来,马上亲手给你穿戴上,就为了不让你发现的。”我苦笑。
“你缝的歪七扭八,没法看不见。”
披肩上其中一朵洁白的五瓣梅花,是我缝纫上的。昨晚我兴致所在,给梅的披肩上缝一朵小花。却没想到那么困难,直到深夜未能完工,最终歪歪扭扭的,还多次伤到手指,洁白的花朵也被染红一点。当时没有注意,今早再看时却来不及遮掩了。
“你我之间,还要说多余的话吗。何况我没有做什么,披肩是母亲做的,我只是画蛇添足的乱搞,还要怕你说我做的那么丑。”
我实在担心远梅再作出让我接受不能的事。她发起疯来什么都说得出,做得到。一时话说尽了,无话可说,只能轻轻的从头顶往下抚摸她的秀发。
“我很开心。”远梅抬起头来,仍带着平常的,安详的笑容。“我也有些东西要给你。”
远梅给我很厚的一打A4纸,赫然印着“燕都铃调查报告”几个大字。
“梅,你怎么要调查她。”我惊讶万分,有半指厚度的A4纸,不知费多少心血。难道燕都铃也已经对远梅不利了,亦或我向她求助过?
“我知道你从开学就在意她了,而最近两个星期尤其困扰,对这么棘手的人物,我也想帮帮你。”远梅自然的回答。
我检查开学以来一个月的记忆,对名为燕都铃的孩子并没有多少印象。但她就在我的眼前,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是清楚明了的古怪,怎么可能没有交集?
在远梅的眼中,我似乎一直在意燕都铃,却并不明言,甚至到她也忍不住出手相助的地步。她所说这两个星期尤为困扰,与我自上周二首次发现自己记忆缺失也符合。
不敢相信,一个月以来,我到底被消去了多少记忆!
难道真是我首先要接近燕都铃被她一次次无情推开吗?但我绝不是死缠烂打之辈,一向拿得起放得下。
我一时颤抖,连那资料也读不下去。草草将它们装进书包。
我勉强做出惊喜的样子,向远梅道谢。让她以为我想和一个孤僻的小女孩打好关系,而不是与神通广大的女巫作对比较好。我很担心远梅会为了我做傻事,弄一份厚实的调查报告已经很危险了,燕都铃未必不能觉察她被调查,然后溯源痕迹找到远梅。
在放学离开前,我对比自己的习题册,草稿纸与记忆,确信再没有被修改过的痕迹。燕都铃在我眼前一步之遥,我没敢在课上阅读她的资料。
回家之后,我立刻回到自己房间阅读资料。
很快我哭笑不得,远梅给我的资料,看似有半指厚度,但只有三页有资料,其余的都是这三页的重复。
第一页是燕都铃的基本资料。
燕都铃,京族,女,十一岁,散华小学五年级生。出城地址东岛间龙市,现居西岛毕罗市西区第百街道宿松小区3栋7户。单亲家庭,跟随母亲生活,已经离婚。曾有一姐,在五年前失踪,被确认死亡………
第二页则是她在学校里的事。
五年前一年级时转学到现在的学校,五年之间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平淡如水。在班级中往往有一两个说的上话的同学,但是对她并没有特别的印象。
据说,在五年前燕都铃刚转学来时,性情尚活泼又娇蛮,给同学们印象很深。
…………
如果我想要与燕都铃交友,这两页内容有很多帮助,或许我可以根据五年前发生的事,打破她的心房。但我别无所求,只想战胜燕都铃,远远避开她。
第三页则写她在家庭中的生活。
她与母亲相依为命,放学后立刻回家,平时最多在家周围活动。邻居们也都知道她家的状况,常常照拂她们母女,邻里之间很融洽。
有一个消息引起我的注意。燕都铃家所在的宿松小区有一家年岁已久的,上世界外国人留下来的澡堂,而燕都铃每周都回去泡澡一次,已经持续三年。
在澡堂中,必定是光溜溜的,不能带装饰与道具,我与燕都铃的差距,会被拉到最低。杀她个出其不意,最好能制服她,回复自己的记忆。
如果不能,想来泡泡澡也是极好的。我苦笑,只能苦笑,快把纸握透了。
我要了结与燕都铃的恩怨,就在那间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