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留的夏天逐渐消失殆尽，就连秋天也像是眨眼之间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寒冬季节。季节更替是如此之快，让人觉得似乎在加速前行，但月份确实从个位数变成了两位数，可能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快。
这几个月来也没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小白羽自上次邀请我去水族馆之后，在我印象中是再没有提过要和我熬夜，虽然水族馆那天也没有熬夜。我们正常地上课、打工，偶尔一起出来吃饭，非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当我向她提出同居时，她就和那天在食堂突然捂住我的嘴一样吓了一跳，一直问我“认真的吗？”，我说着“会平摊出租的一切费用”，可她最后还是拒绝了。
“难不成你打工的目的就是为了搬出来和我住？”
小白羽拒绝之后，做出了猜测。
“一半一半吧……”
我故意扭过头去，不让她看见我脸上的表情。
“你偶尔来留宿一晚上还是可以的，但真要同居的话可不是随便就能答应的……”
“没关系啦，我只是问问而已。”我揽住她的手臂，“冬天了你一个人住不冷吗？”
“你之前来没注意到过吗？我卧室有地暖。”
“真的假的？”
“你不要因为这个天天来蹭饭啊……”小白羽笑了笑，“虽然宿舍直到现在还没有安装暖气，但人多也会很热吧？”
“可是每天早上起来都很困难，”我这么说着就打了个哈欠，“要是有暖气就好了……”
“你要是再旁敲侧击下去我就先走了。”
小白羽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这种时候才是追击的好机会。
“就一周！最冷的那一周我住你那里，费用我都会出的！也会好好帮忙做家务的！你要我干什么我都……”
我把头埋进她的胸前一阵乱蹭。
“好好好，你先停下来……围巾都要掉下来了。”小白羽双手托着我的头，打断了我的话，脸上写着“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无奈，“哪天开始下雪你就过来吧。”
“小白羽最好了，最喜欢你了！”
我激动地抱住她，即便这个冬天不会下雪，我也会因为她做出这样的约定而开心。
……
昨夜似乎下雪了，不过好像没有积雪。
今天是晴天，天空上挂着太阳和几片被撕开的棉花，街道的颜色变得深了一点，大概是雪都融化变得湿漉漉的，而且也更冷了。好在教室里都有暖气，上课的时候只想让人睡觉，说起来前几天还和朝日说好了在下雪的日子到我家来住，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今天就过来。
“白羽……白羽！”
和我上同一节课的小春在我耳边大呼小叫着。
“怎么了？”
我揉了揉眼睛，看样子是又睡过了一节课，只要温度合适，就算是趴在桌子上也能让人睡得如此舒服。
“你都睡一整节课了……今晚有同专业的聚会，你来吗？”
“同级生聚会吗？”我打开手机，发现朝日还没有给我发消息，便问她今晚要来住吗，“我下午再给你答复吧。”
“她们说要去吃火锅，一定要来喔。”
我和小春在教室门口分开，我们下午都没课，她估计是要去食堂吃饭，而我打算直接回家简单解决一下就去甜品店打工。
入冬之后大家似乎都喜欢吃刚出炉的面包，所以我打工的甜品店也将重心从甜点转到面包上，我一下午都在摆盘和收银间忙来忙去，好在可以准点下班。我离开甜品店的时候朝日还没有回复我的消息，但小春下午拼命地用“去不去”轰炸我，我只好对朝日说“晚上我要出去吃饭，你如果要来记得和我提前说”，然后让小春把聚会的地点发给我。
在被冷风折磨十几分钟后，热气腾腾的火锅对我来说显得无比诱人，他们把这间不算很大的火锅店包了场，我找到小春在的桌子，坐在了她的旁边。
“这家店是不是开暖气了？”
我脱下羽绒袄，问一旁的小春。
“嗯嗯，你耳朵好红……”小春说着用手捏了捏我的耳垂，“会冻掉吗？”
“你给我捂热不就好了？”
我把手猛地放在她的脸上，小春忍不住发出了“咿”的声音。
这次聚会的发起人见人到齐，就简单地说了几句有的没的，有人跟着附和，我也象征性地拍了拍手，滚烫的热气从咕嘟冒泡的汤里飘起，整个室内都变得朦胧起来，我开始和同桌的小春以及其他同学边吃边聊。
吃完火锅后大家说要去开第二场，我本想着赶紧回家，但小春说着“明天是周六今天还这么早回去”把我留了下来，我在他们商量第二场去哪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朝日也还是没有回我消息，看样子她今天确实很忙。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唱K。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包厢里，麦克风的声音像是发动机在轰鸣般吵得我头疼，还有同学们拿着骰子玩游戏，输了的人以喝酒作为惩罚，欢笑声也此起彼伏，我坐在角落里拿着他们递给我的一杯酒，默默地看着播放歌曲MV的屏幕在玻璃杯里被酒揉碎。
“出去透透气吗？”从喝酒那桌过来的小春坐到我旁边，“看你好像很无聊。”
“嗯。”
我喝了一口杯中的酒，辛辣的感觉在口腔里蔓延，然后起身朝门外走去。
晚上气温很低，在路灯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嘴里呼出的白气，我们都没穿着外套出来，刚刚在包厢里闷热的感觉一下得到舒缓，所以也顾不上现在的寒冷，我和小春并排站着，看向空无一人的街道。
我的手机不久前才关了机，但腕表并没有停摆，时间大概是11点半。
“不好意思把你拽来第二场……我看你好像没什么兴致。”
小春先开口，估计是看我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特地和我来道歉。
“呵呵……这可不像你，既然你都做了还顾虑那么多。”我笑笑，朝有点僵硬的双手哈了口气，“而且，你们一直在聊八卦，我对这个又不感兴趣。”
“这样吗……”
小春垂下了头，跺了跺脚。
“你不用想太多，我既然愿意来就说明我不在意的。”我拍拍她的肩，“不过现在有点晚了，我得回去了。”
“那我送……”
“我自己回去就行。”我打断小春的话，“你们现在肯定是不回学校了吧，我不想通宵。”
“好吧。”
她像是放弃一般说道。
我们在外面又站了一小会就进去了，我拿好包和衣服，简单地和同学们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这里离出租屋不远，我打算直接走回去。说起来我已经几个月没有这么晚还在外面了，自从那次和朝日去完水族馆以后，为了避免时间回溯的事我尽量都不在晚上出门，事实证明这段时间以来确实过得很安稳，希望今天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白羽，你怎么会在这里？”
朝日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像是认命般苦笑几下，时间一定又是回到了昨天，我看着在路旁长椅上坐着的朝日，她握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似乎是在等谁。
“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这儿离学校可不近。”
“天气预报说半夜会下雪，所以我想出来看看，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了。”
她说完抿了口咖啡，发出满意的呼声。
“你这么想看雪吗……”我对她的行为有些难以言对，“总之先来我家吧，阳台也能看到雪。”
“好~”
朝日起身，同时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就这你还要在外面呆着，小心感冒喔。”
我把围巾取下来给她戴上，有一瞬间我还担心万一在家门口碰见了“今天的朝日”该怎么办，但她应该不会做这么傻的事，况且“现在”是“昨天”，所以今天的她是不会存在的。
我们很快就走了回去，我先去把关着的地暖打开，然后推着朝日进了浴室，为了防止她着凉，我让她去洗个热水澡。
“你也来嘛，都这么晚了，一起洗更快吧。”
朝日的声音从充满水汽的浴室里传出，听起来闷闷的。
“我一会就进来。”
我在厨房回应着她，接着从橱柜里拿出两个杯子放在桌上，用电热水壶烧上水，要泡什么等一会去问下朝日好了。
出浴后我们在卧室待着，地暖已经把房间烘烤得十分温暖，甚至有些燥热，我拿着泡好的热牛奶，递给了坐在懒人沙发里的朝日一杯，她穿着我的毛绒睡衣，看着落地窗隔开的室外阳台。
“什么时候会下呢？”
朝日喃喃道。
如果天气不会因为我回到过去而改变，那么半夜一定是会下雪的，即便在第二天早上就融化。
我们两人都没有继续说话，朝日仍在继续望着阳台，而我盯着她的脸，那双深灰色的眼眸似乎空荡荡的，没有容纳任何一物。
“你又在盯着我看了。”
朝日没有扭头看向我，却又发现了我在看着她，该说是直觉吗……
“你的眼睛有吸引人的魔力……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去看。”
听起来有点像夸大事实，但我确实喜欢她的眼睛，就和现在的冬夜一模一样。
“要是能吸引颜色就好了……啊，没什么。”
朝日像是顺着我的话调侃了一番，但我感觉这话很奇怪，难道她嫌弃自己灰色的虹膜吗？她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对着我，接着说：
“和你说应该没问题吧，倒不是什么秘密——我的眼睛看不到颜色，医生说是视网膜细胞出了问题，我也不清楚病因和其中的机理……这个情况大概有两三年了。”
朝日以平淡的口吻说出了让人难以置信的话语，寥寥几句却足以给我带来不小的冲击。
转念一想我在生活中也没有特别在意颜色的问题，默认了这习以为常的认知，自然也不可能了解到朝日的特殊性，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接下话题，只好问她：“所以你的眼睛只能看到黑白吗？”
“准确来说，是黑白和夹在两者之间的灰，打个比方就像以前的黑白电影——快看，下雪了！”
朝日兴奋地拉开玻璃门，我拿起披肩跟了上去，外面的冷风瞬间涌进卧室，反倒让昏昏欲睡的我清醒不少，我把披肩搭在朝日的身上，抬头看向飘雪的夜空。
小小的冬日精灵缓缓地从半空中飞舞而下，画出不规则的曲线轨迹后落在阳台的栏杆，在钢铁上融化成水。即使雪下得不大，向远处眺望也看不清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白被街道上的路灯染成橘色，卧室里我只留了一盏台灯，淡淡的光映在我和朝日的脸上。
她伸出手，耐心地等待雪花落在她的手心里。
“一般来说大家都不会去考虑客观事物的颜色吧？像是信号灯，食物之类的都是固定的。但在我的眼里，它们无一例外都是灰色的，区别只在于是深灰还是浅灰。所以，只有此刻的雪和夜晚是最真实的白与黑……它们才是我眼中所见到最真实的事物。”
朝日继续刚才未完结的话题，我好像有点理解她为什么渴望看到雪了，可又犹豫是否应该说些安慰的话语，毕竟朝日似乎没和其他人说过关于她眼睛的问题，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情况。
“……”
真实吗……我心中不禁有些苦涩，位于这里的我也谈不上真实，因为我并不是与位于这里的朝日与之相应的“白羽”，或许在我面前的朝日对我而言也并非真实的朝日，一切都像是神明的恶作剧，我在时间回溯里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你不用露出那么为难的表情啦……”朝日这么说道，把手垂了下来，落在她手上的雪早已化水，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在地面，“反正也没有办法恢复，不如适应下去。我已经习惯了，我不愿让大家知道这件事，每次被问到和颜色相关的事我都心惊胆战的，拼命地去回忆我还看得见颜色的时候，可时间一久，在日复一日的黑白中，我发现我也快要忘记脑中的颜色是什么了……”
我不敢想象朝日这几年来因为失去色觉会有多少麻烦，心灵又会因此饱受什么样的折磨，在我面前与旁人无异的她，此时在披肩下意外地单薄。
“幸好在半路遇到你了，不然也不会知道你想隐藏的事了，有些心事还是要找个人诉说一下比较好吧？”
朝日本来有些错愕，但随即又释然地笑了笑：“是啊，要是那节选修课上没有和你搭话，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她向我靠近，把头倚在我的肩上，“哪怕在我眼中的你没有颜色，但发丝的百合香气，稍稍修长的指尖，语调起伏很少的声音，温柔的眼神和现在透过衣物传来的温度……对我来说就是最真实的白羽。”
我没有回话。
就算朝日能够表明自己内心的想法，但明天到来之后她根本不会知道发生过此事，或许周六的她就会告诉我周四晚上出去看雪害得自己感冒了所以周五没回消息，而我也不能直截了当地和朝日说我知道她没有色觉，此刻发生的一切似乎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我确实看到了在我旁边的朝日，确实听到了她想传达的话语，确实感受到了她有些发凉的身体，确实嗅到了和我一模一样的百合花香，这些又怎么会骗人呢？我曾以为世界上不存在神明，可在这段赐予的时间里我却得以窥见你不为人知的一面，也许只有在这样的夜晚里我们之间才有如此的对话……要是你可以记得一切就好了，要是这一切都不是“过去”就好了。
我抱住了朝日。
雪渐渐小了，和预报的一样，明早就会融化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