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为自己止血,让已有些麻痹的手腕恢复知觉。
与被那虚伪的大神——顺带一提,祂的神名为格拉姆。在清算流传前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的建国传说时,我在不知所踪的雷金留下的手记中获知了这一点——削去右臂时相比,微末部位的咬伤在理论上是无足轻重的。
就像享受薯片时意外咬到手指,或被轰碎脑袋。
咬到手指的话还挺痛的啦,毕竟存在由期待产生的落差。薯片也会变味。
脑袋被轰碎那就无所谓了,只是知觉的错位与思维的失序而已。灰色细胞从来没有那么要紧。
我这灵长形态的手腕也并非关键的部件,但到底承担着一定抓握的功能,若将其介于两者之间,也许更倾向前者吧。
透过墙壁上海盐般的结晶,反射出的我的行为,使错乱的晶光夹走一尾鲜红。
我抬手。将手腕抬至胸口的高度。两弯齿印的缝隙处,肉褶结起粗糙的硬痂。
果然,我的牙齿很危险呢。
曾取走希格妮的声息,令她迸裂。如迸裂的石榴皮。我的牙齿曾取走。
生命泛滥而庸俗。所有涨起的,在还未落下前,都让我感到喜悦。
如希格妮那生命与命运的液滴。如莉莉安娜蜜香盈溢的花汁。
尽管一直吸吮,哪怕一直咽下,我也从未满足。
无关胃的结构,或其消化能力,在抵达那葫芦形的腔体前,它们便流淌着。在我有障壁的体内。流淌。然后绵延。
它们助燃我的心火。使骨肉传递震颤。使我旋转。
我啊,好像还挺贪心的。所以这样就好。
我的手腕在奢的目光中成形。好像蓝色、有漾的力量使海贝成形。细沙一般的触感。或其内部那含肉的宝藏。
我能感受到她的迷恋。
但我不会妄想得到奢永恒的爱慕。
她爱我的血胜过一切,但我难以一直为奢一人供血。
希格妮倒不会在意,可莉莉安娜显然对奢心怀多余的情感。
她的思维庞大而复杂,无数细密的分枝将它编织缠绕,我无法准确地描述这一情感。
以莉莉安娜娇贵的气质,也许她会心愿和奢举行一场袒露心肠的茶会吧。
真好呐。吸血鬼的心肠。在空气中蜷缩、弹跳的模样,一定很是艳丽。
莉莉安娜的内在被植物的消化腔占据,已退化去常规意义上的心肠。
虽未体会过消化腔的包覆感——莉莉安娜总是回避我的请求——但当我想象奢褪下廉价的连身裙,银色、细碎的光屑透过水光,链环碰撞起轻盈的响声。她会呼吸。喘出粗气。兴奋或是别的什么状态。注目着她轻颤的手腕。我。我会想到莉莉安娜。
显而易见的是,莉莉安娜与奢有着奇妙的、我所不能理解的共识。
由安栀色辅助确认的,两人在CB上的分享使我窥见这隐秘关系的一角。
她很喜欢呢。一段我不能理解的颜文字。今天做了一整晚哦。
然后是。做了一整晚。
诶……
诶诶……
很奇怪吧?
再参照同步分享的照片,果然很奇怪吧?
奢精心调整摄像的角度,裙摆堪堪盖住内衣,透过窗纱的风帆渡入房间的夜雾使得画面朦胧暧昧,几道折线模糊了私密与卖弄的界限。
上臂还未缠绕绷带,是在割划自己前拍下的。
虽然是狡猾别扭的手法,但奢这小巧可爱的心思,与她化身蝙蝠时抽动的鼻叶一样可爱。或者说软弱。
而莉莉安娜分享的照片则更私人化,具体是在借我的手自/慰后拍下的。
她倚靠着我的肩膀,彼此散下的头发郁结在一起,随失焦的镜头而失色,也因此晕染着斜射的天光。
若不仔细辨认,会想当然地认为我的发色是一种深刻的粉色。和奢的发色有几许相似。
嗯。
察觉到了。
所以,我察觉到了。
首先是奢。奢她,好像另有一个情人。
飞屋内的几日路途中,她都与姐姐同住一屋。
那么是在伊利昂找到的啊——了不起呢。下手迅速,而且成功避人眼目。她的吻技也很娴熟。原来如此,奢其实是情感达人吗?
典型的吸血鬼呢。
好像小看她了。
至于莉莉安娜,我有些不能捉摸她的目的。
因为我和她并没有做一整晚,所以分享中“做了一整晚”的事情一定另有隐情。
比如,她和我一整晚地同衾共枕。这样的。
莉莉安娜是经常会分享生活中细小的痕迹啦,但我如此大面积的出镜相当少见。
总之无法理解。好啦,随便啦。
爱丽丝,你为什么要困扰呢?
也许莉莉安娜会想杀了奢。我认为是不会的。
莉莉安娜温柔娇贵,奢的挑衅则太幼稚,我甚至无法想象两人动真格拌嘴的架势。
待莉莉安娜真正向奢下手后,再介入并加以管顾吧。
我敲了敲奢迷醉似的轻摇慢晃的脑袋,以拇指在她光滑的脖颈摩擦。像是安抚一只海狸。它们都有可爱的门齿。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微弱的、热烈的声音。近乎气音。好像她的脏器也染上了那可怕的吸血欲望似的。
她顽固地扣住我的肩膀。
无法摆脱。好啊。怀抱着一辈子被她纠缠的觉悟。我会带着奢那痉挛般血红如幕的翅膀,然后走出廊道。
我准备将星期一重新抱入怀中。我从左侧看向右侧,再从右侧看向左侧。
我发现我左右不能找见她的影踪。
熹微的光焰潮湿温润,柔和地撑起灰色的石壁。
所有光照的,都驱散黑暗,成为可踏入的空无。道路在其中聚集。
如地上清扫过、仍然积压的足印,壁饰的浮雕生长蔓延,迷糊了延伸的灯火。
灯烛放射光焰,石壁成为通道。
虽然星期一掩藏了自己的气味,但在狩猎中,她的技能仍然生涩。
地上的灰尘向我解明了星期一踏下的足步。
因为粘连的水汽而泥泞的秽物,显示出被拖动的方向感。
毕竟是星期一的妈妈,我认为有必要作出表率。
我解下狮子皮,披在自己与奢身上。
话说回来,除了罗兰、除了莉莉安娜,奢是第三个被狮子皮遮着的。
消除产生的存在感、哪怕是波动的空间也将被狮子皮屏蔽。也能掩饰气味。或者使其抽打猎物。不会有比狮子皮更适合发挥在狩猎中的装备了。
耳旁仍是奢的呢喃。好像不再呢喃便会死去。冰凉的体肤在狮子皮的连接下沁入我的脸颊。
“喜欢喜欢喜欢……”
我难道踏入奢的心房了吗——
不由得产生了类似的想法。
这幽暗、封闭的空间,总觉得适合发生些什么。
抓着黑耳鬓厮磨。说一些无聊、但实用的笑话。或是吸血。
既然尖齿能在紧密的肉中打开血管,我也一定能在狮子皮下吸取奢的血液吧。
一直被奢吸血——虽然不过两次——感觉有些寂寞呢。
当然,因为廊道并不深长,路径也单一,我很快便来到星期一躲藏——或者说,星期一隐隐抵达的房间。
房间内传出她衷心的戏笑声。锯叶拍打。
我动了动鼻子。
看来大家都在啊……
狮子皮让我推开特殊帷布的动作更加不被星期一注意。
话虽如此,莉莉安娜、希格妮与爱丽儿三人理所当然地看了过来。
另外还有三个我不认识、被胡乱捆在一旁的人。她们不重要。
爱丽儿好事的目光在我和奢之间交替。
没有憋不住失笑实在感激不尽。
我向莉莉安娜作噤声的手势,示意无需提醒星期一。
这孩子,已找到能够打消奢——我只是想要一位爱我的血胜过一切的吸血鬼。我并无过错——带来的不快的游戏了啊……
不知为何出现在房间内的羊羔,正被星期一不紧不慢地追逐着。
它剃好毛,冻得发紫的皮肤生着痤疮。
它的四条腿上刻有绳线的纹路,脆弱的关节硌得红肿。
它眸光闪烁,横形的瞳孔每每在它矫健地跃步时抖落迟钝、失神的光。
可伊利昂近期的驳船应该没有迁移羊羔才对。
因为我并未嗅到羊羔独有的、诱人生津的甜美腥膻气。
那么,是希格妮——啊,爱丽儿拿她贴着花哨跳色美甲的食指指向希格妮呢。
是她心想事成的能力带来的吗?
果然很方便呐。
哦……
露出这种想被夸奖的表情……
呵呵,会奖励你的啦。待会就给你喂生羊肠哦,希格妮。
话是这么说,也要先等星期一冷静下来才行啦。
羊羔尽职地扮演着游戏者的身份。
拖着羸弱的躯体,灵巧、快速地翻越桌椅堆砌成的天堑,蹄声显得响亮、连贯。像在打磨一支厚重的羊角号角。好像它带来了丰满的、露水的草原。
即便是圈养的牲畜,体内也放荡着对自由的向往吗——
徒然。无用。游戏者只是游戏者。
真正主导游戏,在不利时蛮横地修改规则而取得优势的,自始至终都是我的星期一啊。
她应该是决定利害,甚至操弄利害的一方。比如拼图竞赛。
嗯。
嗯嗯。
注意到了吧?拼图竞赛是不存在的赛事。
羊羔从来不存在死里逃生的另一种可能。一种痴想。
星期一——顺带一提,她已恢复原来的体型——缠住网式吊灯的顶杆,向着自己牵扯,旋即荡向羊羔的下一次落点。
超出其反应能力极限的速度,让羊羔生动地愣怔了一瞬——它突出的一片下唇因惯性而摇动。
不好。被抓到了就完蛋了。所以。动起来。为了不被抓到。快一些、快一些——
擅自为羊羔添加复杂的想法真是对不起。
以你肤浅的脑力,大概只是作出本能的反应而已吧……
向后拧动前肢,关节在抵撞地面时反向扭曲。
绷紧单薄的肌肉,这修身的体部轮廓瞬间如折纸般凌厉。
粗糙的皮肤因喷出的唾液而湿漉漉的,几簇绒毛打着卷儿不断颤动。
如行将消散的火流,最后、最后奋力一搏吧——
星期一缠起羊羔的脚踝,将其绞碎。
一下、一下。各个方向、各个高度一起转动。使肉摩擦肉。使骨骼碎入骨骼。
凄厉的咩叫,肺中的气体不断被抽取般,干燥、嘶哑的吼声透彻房间被羊羔搅乱的水汽。
“哈哈——星期一!喜欢!哈哈哈——”
清脆的笑声打破咩叫带来的异样的静默。
大家都很温柔、很有耐心呢。
星期一俯伏在地、高高地弓起背,像是要破开这具分身般剧烈地颤动着。
“哈哈哈——坏,女人!星期一要吃掉你!”
根须编织为短鞭。举起。然后落下。速度的界限也被划破般,响起了音障被轻易击碎的声音。
哇——
果然是脖颈啊……
气管被削去,与连接着的部位一起被刮落在地。
碎裂的肉块也被冲击力碾为薄薄的一层肉糜。
本就奄奄一息的羊羔,荒唐的终点赋予它回光返照的生命力。
它做出了什么抵抗。也许吧。谁知道呢。
房间里的人呐,应该都自然地将它忽视了吧。
星期一捧起羊羔的上身,想要在迸浆的血泉处吸血。
好啦,该我出场啦。
也不是为了什么卫生。在餐厅这神圣的场合食用未经加工、也不适于生食的食物有失教养。
我上前抓起星期一的手腕,然后取下狮子皮。
“妈妈!啊——不是!是,坏妈妈!星期一讨厌坏妈妈!”
“哈哈、哈哈哈!ヽ( ^ω^ ゞ )小狮子,是,是……哈哈……是坏妈妈!哈哈哈——”
啊。
又被爱丽儿发现弱点了……
我感到有些伤心。我应该感到有些伤心吧。
话是这么说,星期一并不想挣开我的手。她微弱但持续的力量让我掌心炽热。
所以她是在撒娇啊。
冲淡了爱丽儿的揶揄,我也更用力地回握着星期一。
扮着半成品的鬼脸,她颇显嫌弃地向奢作出挑衅。
因为奢是坏女人,我也是坏妈妈了呢。
啊啊。实在无法反驳。
“希格妮。”
我操纵心火温暖着星期一的身体,向终于意识到要表现得畏惧的希格妮开口。
她的女仆装上残留着血渍。是遭遇了什么吗?
话说,既然这里还绑着三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大概是她们做的吧……
希格妮扭捏着挪了过来。
“主、主人……”
“是你找来的羊羔吧?”
“呜呜……要被大小姐吃、吃掉了——呕——主人……能请您……对不起对不起……我——”
我呢,还是很建议希格妮向罗兰讨要一些扮演的技巧的。
虽然是那个罗兰。
“是你找来的羊羔啊。好,你去处理一下。想让你喂你什么就留下什么。不准偷吃。”
“嗯!呵……谢谢您……主人……嘿嘿——啊啊……我好幸福啊……那种吐出来的感觉,终于,再一次……呵呵……对不起。”
“不准偷吃啊。”
希格妮重重地点头,然后吃力地拖着羊羔走向餐厅一侧的厨房。
考虑到在场的人数,我取出手机。
我将奢放在地上,任由她接受莉莉安娜审视的目光。
没有再继续重复着“喜欢”这样单调的语流,奢这家伙其实也怀有一丝分寸呢。
我打开BH,为莉莉安娜选择植食适用性的外卖。
“爱丽儿,你有什么想尝一尝的吗?”
“没有啦~因为看到了有趣的事情。而且,我要喝的可是这个。”
爱丽儿神色微妙地摇晃着怀中的酒瓶。
酒瓶。就只是酒瓶而已。
并不能嗅到酒精的气味。
“嗯?小狮子,就算你这么看我,我也……这可是大人的秘宝哦!这种场合不会交出来的啦。”
她弯起下眼睑,得意地亲吻酒瓶。
塑造偶像感的亮片粘连瓶身,内容的液体却像是深沉的海一般吸收了所有的光色,仍然浑浊。
“这样啊……不算饭后的咀嚼糖果,十样菜色应该足够了吧。”
“这孩子,有什么忌口吗?”
“因为饮料点了塞德里克的番茄汁,所以没问题。”
“塞德里克先生啊……”
“话说,这三个家伙,是不用准备午餐吧?”
我看向墙角的三人。
似乎是狸兽人的家伙。
似乎是某一种精灵的家伙。
以及,我肯定她是一位狮兽人的家伙。
也许是血脉在古远的年代曾经交织、错杂,我竟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原始、残忍的呼唤。
好像荒原的天风不再吹拂,好像荒原的沙丘正在溃散,而我必须与她角逐、竞猎。这等古怪的想法让我心生躁意。
她的面盘覆盖着紫红色的绒毛,双耳呈漂亮的圆形,佩戴着覆盖肩膀的流苏耳饰。
好像注目着太阳的错觉一般,狮兽人的身上布满金色的饰物。闪光、闪光。闪光着。
幸免的每一道阴影,都雕刻着她结实、健壮的轮廓。它们极深,但棱角分明。
她的头颅沉静如一场迟到的黄昏。不同于希格妮那种预见性的命运,狮兽人展现出一种横亘在草莽的尽头、用琥珀色的睛目抗争般的斗志。
我想她还未屈服。她紧盯着我。我也紧盯着紧盯着我的她。于是,她也——
“狸兽人是赫萝克,氏族名不详。疑雾精灵是西万纳·茨埃米,其余的也还未知。剩下的……狮兽人,她是塞赫迈特。是三人的首领。”
莉莉安娜为未露疑惑的我解释道。
“哎呀~这些家伙,是赏金猎人来的……虽然是她们的一面之词就是了╮( ╯_╰ )╭。听说是卡西恩那家伙雇佣的,等她来释放她们好了。”
“啊,爱丽儿小姐,关于卡西恩小姐——”
“嗯?你果然很敏锐呢~那家伙……因为迷宫的存在,我是不会过多介入这些事情的。不过啊,要注意哦——珊瑚,总是节外生枝。至于如何理解……就看你们的想法了。”
“原来如此……”
她们交谈着伊利昂发生的事情。
在我赖床的时候,原来外面这么热闹啊——什么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这么想着。
但它瞬间被我的欲望冲淡。
如我其他多余的想法。或者说杂念。
这位塞赫迈特,太阳般的塞赫迈特,她紧盯着紧盯着紧盯着我的她的我,而我则持续地紧盯着紧盯着紧盯着紧盯着我的她的我的她——
直到莉莉安娜以根须刮扫我的脚踝。
直到希格妮分解完羊羔,自顾自被忽视。
直到奢忽然抱住我的手臂,不断向狮子哈气。
直到塞赫迈特也被星期一标记为坏女人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