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要求接吻了啊。

早晨的咖啡馆，热烘烘的咖啡从柜台里端出。加过牛奶的拿铁丝滑，举到嘴边，能闻到带有苦香的甜味。半杯咖啡因像这样溜进肚子里，脑子却还是清醒不过来，总是想着昨晚的事。

“很没诚意啊，一大早就这么困。”伊藤坐在一边，捏着一小块刮有黄油的吐司面包，用手戳戳我的脸，“昨天没有睡好吗？”

“就因为是早上才会困吧。”

话是这么说，但真正的原因，实在是没办法说出口。主动想要和麻生接吻这种提议，究竟是因为怎样的心情，才会情不自禁地说出来呢。

……再怎么说，也只是朋友呢。不像是我喜欢叶奈，也不像是伊藤喜欢我一样。即便东京的人交往方式和这边不一样，也不应该我提出要求吧。

“心事都快写在脸上了。”她用手捏住我的嘴唇，像是玩一样，向上拉了拉，“昨天不是和朋友出去了吗？”

“和朋友出去也可以有心事啦，和水月也一样啊。”

“那对信美来说，我算朋友吗，还是其他的关系呢？”

……问这样的问题，让人怎么回答嘛。

用附送的小勺搅动拿铁，牛奶，在咖啡的上层卷出小小的涡流。淡棕色的液体流动着，一直到平静，我也没能想出能让伊藤满意的答案。

已经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了，但说是恋人，也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有答应扮演恋人的提议，但那也仅仅只是，为了友谊而不得不进行的扮演而已吧。

……这样的回答，她没有理由不会生气。

“还是喜欢八神同学呢。”

“对不起。”

“没事。”

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没事的样子。也是啦，如果是我被叶奈像这个样子拒绝，恐怕只会比伊藤更加难过。

“但是，是朋友以上的关系。”我凑近一点儿伊藤，试着想办法补救，“说不明白啦，但和水月在一起就是那种感觉。”

说不明白的感觉。就是因为有那种莫名其妙的情愫，才没办法轻易拒绝她——本来只要说继续做朋友就好了，但在那个雨夜见到哭泣的伊藤之后，怎么样都没办法再让自己做好准备，断绝一切会更加亲密的关系了。

……这算是怎样的感情呢？如果有答案的话，我也想要知道啊。

“水月，怎么想呢？”话题，稍微有些让人不安。我把十指交叉在一起，似乎这样，就能让氛围变得轻松一些，“我们之间的关系。”

本来以为会很难回答的问题，伊藤却看上去没有什么犹豫的情绪。她摆出优等生特有的淡泊表情，平静地吃完剩下的黄油面包，然后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盯住我的眼睛。

“我喜欢信美，而且，也想让信美喜欢我。所以，首先是朋友，然后在这个之外，则是单纯的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关系。

“不过，如果最后没办法成为恋人。我想朋友的关系也会破裂吧……原本不太想聊这个话题，可信美看上去完全不打算放弃八神同学。”

也是啦，周五那样子被我赶回家，如果不介意才会奇怪吧。说着两边都不想偏袒的话，但最后大家肯定不会那么想啊。

“对不起。”

“信美这样就好。”她从我的手里拿走还没喝完的咖啡，递到自己的嘴边，“让人放弃自己喜欢的事物，本来也很困难。”

“可是……”

“这样就好哦，因为这样子才是信美。”伊藤低下头，露出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残酷的笑容，“要是这样就选择了我，以后也没准会移情别恋呢。

“所以，接下来，要加倍努力了。”

约会选在离咖啡馆不远的地方。天气实在是太热，因此，也没什么在海边闲逛的心情。撑着伊藤带来的阳伞，两个人一同步行在阳炎蔓延的街道上，店铺一家又一家地划过去，但始终找不到特别想要看看的地方。

出门玩这种事，也是一种学问呢。

“散散步也不错啦。”我牵着伊藤的手，语调缓慢，“不过快要热死了。”

“那倒是别穿那么厚啊，笨蛋。”

我也没有办法啦。昨天都根本没在家里睡觉，当然也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以更换——说到底为什么突然会变得这么热啊，天照大明神的心思，简直就像少女一样，根本没办法揣摩。

“去附近的水族馆怎么样？”伊藤拿着手机，在上面搜索着，“那边空调开着，学生不用买门票。”

“诶……也不错吧。”

过于灼烫的气温，让人没心情考虑那么多。即使在海岸线的附近都如此炎热，去市区内部的话，恐怕情况只会更糟。

这样的情况下，有个地方能舒服闲逛，完全就是享受。

和岛上有水族馆，这件事我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整个和岛的中学都掀起了一阵观鱼潮——周末的时间，学生们填满刚刚开业的水族馆，纷乱的脚印，几乎可以踏平那里瓷砖的地板。

叶奈原本也想拉着我去的，我却想着，等人少一点的时候再去会更好。结果，一直到中学毕业，那边的参观者还是络绎不绝，根本找不到能够轻松晃悠的时机。

如果不是真的到了门口，我都要忘了还有这件事情啊。

“已经没什么人了啊。”我跟在收起伞的伊藤身后，四处观望，“几年前刚开的时候，每周末都能看到很多人往这边跑。”

“信美几年前居然会周末出门啊。”

“说什么呢。”

通过门口的闸机进门，内部，是特意装点成蔚蓝色的宽广空间。不算明亮的灯光从高耸的天花板顶打下来，有些被踩脏的地面上，染上水青色的波纹。

因为和岛是离岛，所以渔业的资源还算丰富。听说水族馆的官网上专门有开设过分页，以供附近的渔民向这边捐献珍稀海洋物种……这种善意的传达方式我很喜欢，也希望什么时候，有钱的家伙可以无偿向我捐赠一点零花钱。

嘛，开个玩笑。

从右手边开始走，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鱼类区域，大部分常见的鱼类，都被放在这个地方随意地养着。我和伊藤牵着手慢慢往那边走去，两边原本白色的墙壁，也随着一个拐角，变为巨大的透明玻璃。

玻璃的背后，是近似海洋的庞大水系。抬起头，深邃的水面延伸到接近天花板的位置，装饰着珊瑚与湿苔海草的石头一路向下，巧妙地把视线引申到附近的物种介绍板上面。

不过，眼前的这只倒是不用介绍。实在是太常见了，连我这种生物白痴都明白。

“是鳗鱼，”我贴近玻璃，双手趴在上面，去看那条在告示板后面不断游动的小东西，“水月喜欢吃鳗鱼烧吗？搭配米饭的话，心情会很好哦。”

“难道笨蛋就是一点情调都没有吗？”她走过来，用双臂从后面环抱住我，“这种时候应该说——快来看，这个好有意思，感觉你会喜欢——吧？”

“感觉水月会喜欢吃？很甜耶。”

“……我是喜欢就是了。”

伊藤喜欢吃甜食，已经成为了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一起出门的时候，我会特意买一点软糖，等着什么时候不开心了，就强硬地塞进她嘴里，换来一点缓和情绪的时机——鳗鱼烧倒是没有那么甜，但要是谁在我难过的时候帮忙点一碗，就算满脸眼泪也要硬撑着吃下去。

脚步，随着鳗鱼的游动，向内部一路延展。水色把海洋生物裹挟在玻璃的世界里，小小的生态系统悠然地展现在眼前，连早晨有点纠结的心情，都变得宁静。

“没有顺着中学时候的热潮一起来是好事啊。”我晃悠着牵着伊藤的那只手，语气惬意，“要是闹腾腾的，就没心情慢慢观赏了。”

“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啊。”伊藤把我拉近，手挽上大臂，稍微贴上来了一些，“是因为信美没有朋友吗？”

……是有点沉重的话题。而且，到底是不是呢？明明已经升上了高中，人际关系却比小学时代还要简单。

即便问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这样，还是本来就不喜欢交朋友。只是，承认前面那一点的话，听起来大概像是在责怪叶奈吧。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知道呢。”我闭上眼睛，试着去思考怎样搪塞这个问题，“毕竟，也不知道有朋友的时候怎么样。”

“……没关系吗，这种事。”

伊藤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点犹豫。是因为不想伤害我吧，虽然总是那样讨人厌的脾气，但偶尔也会出现让人觉得可爱的地方。

“没关系啦，因为就算这样，也和水月成为了朋友。”

“朋友吗？”

“那……朋友以上的关系？”

“傻瓜，不勉强也可以。”

有什么东西靠了过来。我睁开眼睛，伊藤，正好吻在我的唇上。水色波光荡漾，在她身后青蓝的微观海洋里，能看到两个人亲吻的些许倒影。

但是，更让人没办法移开视线的，是稍稍有些难过，又还是笑着的，吻上来的伊藤的脸。

……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呢？

我轻轻抱住她，像是想要成为共犯一样。本来是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却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忍住。

真的，要是当初没有说出那种提议就好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