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当小你扑入行走的草植的怀中时,精神的共鸣使得芝诺比阿失声怪叫。
一定、一定很狼狈吧。虽然只有一瞬间。
面上浮现的烧灼感使她扭捏着摩擦脚踝,拖鞋鞋跟如一荚沉重的豌豆拍在地上。
发顶蒸腾的热云压下芝诺比阿的脑袋,压得那么低,余光也只能融入暗影。
相对的,坐垫中舒适的褥草托起她的身体。
它不断变形。因芝诺比阿细碎的动作。变形为与她相衬的肉枕。
褥草与麝香飘渺的清馨在她的鼻尖留下绿的影踪,芝诺比阿伸手探入大腿上那火色的绒团。
在小它困倦地流下睡涎时,芝诺比阿捧起它毛发较为稀疏、有着丰腴肉感的下腹。
小它的后背因骨骼的形状而明显地凸起,闪烁着晶沁的光色,在芝诺比阿上身的阴影下,有如热砂似的跃动。
小它很轻。比一般的狐狸更轻柔。
推搡芝诺比阿小臂的前足也时缓时急,好容易才涂鸦出完整的爪痕。
多希望、多希望它永不消退啊。
但芝诺比阿那恐怖的、疾病般的肤色,已抹去狐狸嘉赏的温和抚爱。
白色。醒目的苍白。真是丑陋。令人作呕。
小臂覆盖着薄薄的一层体毛,尾端微微蜷起。
用以去除标本异味的洗涤剂,多次溅射在臂上,刻下鳞片般干燥的皮屑。
又要去毛了啊……
还必须保养皮肤,比如准备乳浴,或涂抹香膏——
啊啊。
不行啊……
无论是牛乳与清水的配比,还是适合皮肤的香精、精油与药草的选择。
做不到啊……
还有香膏这玩意,等级太高了。那是社交动物才需要的吧?厮磨的时候吃掉,什么的。
果然只有一个人的话……只有一个人的话……
她一无是处。是由困惑与无聊的自疑填满的陶瓮。
她为何死而复生?又为何被委以重任?芝诺比阿重新陷入幻梦。再一次。
她预感到。一种被灵感的漩涡激起的水沫。在幻梦的深处,一定有芝诺比阿渴求的答案。
好吧,芝诺比阿其实也没有那么渴望。
在远离意象的太阳的去无可去处,在远离太阳的瞳仁的深处。
芝诺比阿轻抚着小它变得活泼的脑袋。
她望见。又一次在记忆编织成的错觉中。有那么一个金色的——
来了。
一道银色的弧线划过头脑。
每一次,当芝诺比阿尝试从无望的现状中醒觉时,总会被这温柔、有耐心的包裹感覆盖。
好像愚蠢的酒徒唯独了解将它征服的苦涩的麦尖。
毫无疑问,这正是芝诺比阿不愿浮想的丑陋不堪的过往。
有谁为她往浴缸中灌入牛乳。有谁为她剪下薄荷。
有谁在猩红色的地毯上点起蜡烛。有谁解开肩膀处的衣扣握紧她的手臂。
有谁以食指在她的臂上滑动。有谁在她发胀的背上贴下敷贴。
芝诺比阿陡然忘却。她的心湮没在恐惧中。
若银色弧线的末端连接着一个可怕的人的拇指,芝诺比阿该如何是好?
人的身前总立着一面不祥的镜子。一盏蛊惑的明灯。
垂下的发整齐地切断投来的目光。
“呵呵……呵呵呵……”
芝诺比阿舔舐上唇。
披萨酱汁醇厚的味道混合果汁那刺激性的甜香,强迫她振作精神。
她以拇指压去唇上的残留,喂入小它口中。
灵活的舌缠绕芝诺比阿的指节,发光的尖齿并不湿润。
她望向据点中汇合的同伴。如望向陌生的旅人。蒙着隔世的烽火。
失去它们并不让芝诺比阿感到痛苦与悔恨。
“——恢复了吗?虽然我等已守候长久,无需挂念一时或是一刻,但毕竟是祂见证的会议。冷静些,芝诺比阿。”
佩青铜面具的卢锡安·希姆,旧世者们的首领,阿斯特拉体守墓人世家的末裔,“美丽之印记”的持有者。这都是它。
它的声质沙哑,如遭受疫气般开口。
干枯的发垂在披身的斗篷上。灰白色。漆色无光的蔷薇在发丝间疯长。
它瘦削,如一具行走的骨骸。
啊啊。毕竟是阿斯特拉体出身,也许它真正是一位骷髅呢。
芝诺比阿不喜欢它。
在GOD各等级的副本中,骷髅形的异敌泛滥成灾——也许有八十亿吧——因多种有效的抗性而颇为棘手,掉落的素材却只是无用的碎骨。
“没没没没关系的……嘿嘿……已经,已经……没关系了……”
“——所·以·说!为什么被阿斯特拉体囚禁的会是考文森啊!芝诺比阿这种懦弱无能的家伙才更合适吧?对吧?”
“何为伤悲——为何惋惜!为友爱举杯吧,不要啜饮那罅隙间的浊泉——”
“……实在,聒噪。”
“为已发生的事情而争吵毫无意义。不如商讨如何从阿斯特拉体那些危险的泰坦手里将考文森夺回。”
蒙兰·兰朵的温言带来短暂的沉默。
这位“理解之印记”的持有者,在旧世者们之间颇有威信。
据说,她长期潜伏于根之林,为旧世者们的初期发展提供广泛、制度性的掩护。
这卓越的功绩,使她称得上是卢锡安外的第一人。
顺带一提,蒙兰也是组织内“COPY三人组”之一。
哪怕是急躁的雪莱·银尾,也只得阖上凶光毕露的圆眸,置气哼声。
芝诺比阿怀中的小它,嫌弃地向雪莱扬起口吻。
啊啊,这等粗鲁的狐兽人败坏狐族的品德,竟也获赐所谓“仁慈之印记”——
小它传达的,便是这样的心思。
呵,旧世者们信奉的祂还真是盲目呢……
从雪莱那截狐尾处射出的黯淡的灰光,使得芝诺比阿有些疲惫。
终于。
“话说~要我再向魔王吹些枕边风吗——啊,不过,再来几次的话,哪怕是我的本体也会散架的哦?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返回弦月岛。”
芝诺比阿之外,另一位“COPY三人组”的成员,长发的努薇雅散漫地以暧昧的热息打破冷的沉默。
绀紫色的发拖在地上,蜷起几弯靓丽的弧线。
实验服洁白无瑕,胸前的口袋露出一小页镶边的名片。
她轻佻的态度使雪莱嗤之以鼻。
“怕它们做什么?直接抢回来啊!也把那个脱队太久,拿着‘王冠之印记’的家伙叫上。”
“涉身坟岗,连苟且也艰苦难为呐。”
“啊?说什么、在说什么啊!赢偿难!你竟然也变得怯弱了吗!”
雪莱拍桌站起,掌力在如水的长桌中回旋,最终消散。
哪怕雪莱怒意冲冠,赢偿难却只是掩了掩身上缠绕的旗帜,如网中的网,收敛雪莱喷火的眸光。
持“严厉之印记”的赢偿难,却比雪莱更包容啊……
话说,祂的判断真的没问题吗?
芝诺比阿庆幸争执的重心不再围绕自己,安抚小它膨起的躁意。
蒙兰无奈地接口。
“……喂、都过去三年了,‘王冠’那家伙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无形的影啊——水波中的影啊,难道摇动能将它反映在漩涡上么——”
“——够了。‘王冠’的事情,我已告诫你们不得妄议吧?”
打断赫利俄斯指奏的钟琴,卢锡安低低抬手,它的假面上斜散着云井中透出的熹光。
对于卢锡安,芝诺比阿是有些钦佩的。
它也许不是最果断的那个,也许不是最坚强的那个。但它的信仰绝对最真挚。
精神总得依附些什么才能存在。哪怕是无信。
不要做空无的人。虽然你拥有的,只是荒唐世界在你身上刻下的。
作出反抗。我爱你。探求的爱。
我的芝诺比阿,等候吧——
又来了。
一道银色的弧线划过头脑。
受制止的赫利俄斯拥着竖琴,只轻轻拨动水样的五指。
一位夜玛雅。水波中太阳锦瑟的倒映。
金色长发如浪波般在身上翻涌,皮肤如阳光镀金。
半透明的金丝长衫袒露胸乳,居坐的海贝庄严绚烂
那承载天职的浪人、播撒知识的孩童,所谓的游吟诗人,虽然兼有地方的志趣,但其共奉的鼻祖便是这位赫利俄斯。
它也是“胜利之印记”的持有者。
乐声悠长、云端的行者检视着长桌旁虔诚——也并不那么虔诚的众人,随后赐予卢锡安以高贵的启发。
“我感召天命,接下来是第一项议题。”
应者寥寥。
“祂已预见我们的同伴,持‘王国之印记’的考文森·卢门受阿斯特拉体俘获。但无妨。印记不会被抹灭,无需分心援救。”
“——可他一定会泄露旧世者们的信息!那些亵渎的亡灵,谁知道它们会多么歹毒?啊?首席,你比我更清楚!”
“是,也不是……对于曾经的同胞,我不吝以最卑鄙的私心揣测它们……但,我已脱离阿斯特拉体近万年,无法肯定它们如今的态度。”
“该死、该死的!那些泰坦——喂、同为前文明的幸存者,芝诺比阿,你去把他救回来啊!”
“诶诶诶诶?可、可是……我,不认识,他……我不不不……不想……”
讨厌他。讨厌的狐狸。
只有小它才能让芝诺比阿安心。
她感到由衷的敌意。所以,他可以杀吧?
“无需困扰,芝诺比阿。你也镇定些,雪莱。不要因为考文森和你意气相投,就丧失理智。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嘁……”
“——汝,布告次项议题罢。”
“哦,偿难,你预感到了啊——第二项议题,善上的内应得到消息,那件失踪的国宝,摄天铃,已再度现世——”
啊。
旗帜飘起来了。
呜哇……真恶心呢。
那乍现的、溃烂的肉身,与粘连的死皮,与浊黄的脓液,一切让人反感的视觉信号混合在一起,也只能片面描述它肤浅的不堪吧——
“——哈哈哈,好久没看你这么激动、这么急躁了~”
“国宝有这么珍贵吗?”
“尔等,蠢笨……”
“寻吧、觅吧,在渴求的终点,让失去所有的我们再次相会——”
“第三项议题。蒙兰,你的植物身坚持了多久?”
放任赢偿难散发浊气,卢锡安转向蒙兰,像面对一位长久的友人似的开口。
原来如此,忽视赢偿难是正确的做法吗……
Night4那家伙,也常会主动被忽视。虽然理由不同。而且Night4很可怕。
所以,小它——在芝诺比阿的指肚上留下浅的齿印的小它,也试着忽视讨厌的人吧。
不可以,全部都杀掉啊。真可惜。
“几乎是被瞬杀了。也许超越一瞬吧——不过对象是那位帕芙帕芙,她做不到才让我意外。”
“诶?帕芙帕芙?那家伙一点没变吗……”
“努薇雅,你知道她的情况吗?”
“是啊~虽然是议员啦,但还常来弦月岛的……不,是映照在弦月岛上吧。总之,我(本体)赢不了那家伙。”
“……这样啊、这样啊。”
卢锡安目光深邃,声气渐渐低哑。
它正在沉思。
祈祷,好像流淌的沙也有了意义。终于。
它收敛眼中的精芒,以更深刻的信仰获救。一种常见的逃避的方法。
芝诺比阿有些想离开会议了。
“采取备用方案吧。让剩余的死囚撒播矮化世界树种。我们不能承受第二个考文森的代价。”
“可是!”
“够了,雪莱。这是祂的判断。”
“——可恶!可恶!呼呼……我……自己……”
“最后,是第四项议题。辛苦你同步信息了,芝诺比阿。既然格恩达尔已成功窃取玉珍珠,我们便去接应它,同时,将玉珍珠失窃的罪责嫁祸在勇者身上。”
勇者一直都是旧世者们争取的对象。
而一位失信的勇者,则是其必要的前提。
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才对吧?
可勇者竟然是芝诺比阿的偶像,她崇拜的那位杀死三月兔小姐……
命运可真是残酷呢。
为了证伪自己疯狂的猜想,芝诺比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负责监视伊利昂的事迹。
她派出小你——那白色的幼鸽——在伊利昂上空徘徊。
杀死三月兔小姐绝不会是勇者。她太懈怠了。而且,那种天生的拥有一切的气质,不该出现在一位被圣剑腐蚀的勇者身上。
啊啊。
“勇者活动中♪”——哪怕杀死三月兔小姐在CB的简介中这么补充,芝诺比阿也不愿承认。
一个可怕的、可悲的事实是,芝诺比阿与勇者不能善终。
芝诺比阿与杀死三月兔小姐——即,安栀色那位NPC口中的爱丽丝小姐,注定势不两立。
“话说回来,勇者竟然还有孩子啊。”
够了。
“嗯。进入老狼的领地前,还没有这一号人在哦。那个莉莉安娜很有效率呢。”
不要再说了。
“要向那孩子下手吗?”
真的、真的。
“诶~你真残酷啊,蒙兰。我赞成。”
为什么。
“天上的霞啊,尽都入我腹吧——我吹起风的号角——”
可是——
“允。”
这样的理由——
“啊啊!不管是谁,只要能杀就好了吧!”
我不认可。
“——不可以。”
说出来了。
乖孩子、乖孩子。你努力了呢。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好像谁人的手掌将她包裹。
“不可向勇者的血亲下手。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拉拢勇者。”
卢锡安作下定论。
“好好……”
“知道了。”
“也罢——”
“哼……”
“珊瑚传来讯息……有一个必须戒备的存在重新踏入人世。”
卢锡安转换话题。
“哦——”
“谁啊?”
“有那样的人在啊?”
“无趣。”
啊啊。因为小你的直接联系,芝诺比阿早已知悉。
那位鲛姬爱丽儿,万年前人鱼一族的小公主。
前文明时代璀璨的海的明珠、海的骄傲。
“不过,其真实性还需要验证。怯塔纳已经在支援的路上了,她会接应格恩达尔。”
“那一位‘切雨舞者’吗……”
“是的。哪怕在七十七名死囚中,她也极其危险。待她返回据点后,我再公布那个存在的身份吧。”
卢锡安的眸扫过芝诺比阿。
当然,她的精神正在旋转。她已沉浸那金色的幻梦。
在她意识的末端,那敏感的梢尖——
嗡鸣,不止是嗡鸣。
甫一嗅探小它的后背,芝诺比阿便被美好的气味填满。
一道银色的弧线划过头脑。
会议约莫是结束了。
“呼呼……真不像你呢,卢锡安。”
“蒙兰……你的话,一定能理解吧。”
“……也许?”
“我不希望,在如此紧迫、却也如此温和的局势下让尼缪登场。仅此而已。”
自始至终不曾开口的蓝肤的魔女,在卢锡安的话音中悠然消散。好像她从未来过。
“是啊……她可是‘王冠’那家伙外,第二张底牌啊。”
将芝诺比阿错误地导引至现世的存在。
前所未见的魔女。
蒙兰遁入植物的根须,卢锡安化作流沙。
在一无所有的去无可去处。
芝诺比阿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