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前。上前捡拾地上的收纳包。
从薄暮中透射出的残光,照亮我身体的轮廓。
如被迷雾托起般,绒毛的触感集中在我的下腹。
因着席卷的暴风,我的毛发缠结,根部拉扯皮肤。
我踏下火焰的足印,扩张着炽热的荒原。
布兰斯托克的绿荫渐也枯萎了,飞灰缭乱,似是龟裂草野的延续。
希吉尔·伏尔松格,在狼之肉的压迫下屈身,两臂轻颤,支撑着胀起的肉瘤。
狼之血从血管的裂隙中涌出,因布兰斯托克无有距离,瞬间污浊了地上的砂土。
虽是假借大神的权柄铸成的仪式,但在这一意象的空间内,实质世界的规则是被人为覆盖的。
我肯定希吉尔并不能主导布兰斯托克的规则。
当大神的神胎持续飞升,希吉尔的掌控力也随之持续减弱。
原来如此。
我隐入火的帷帐。
那一支槲寄生编织的箭矢,既是弑神之物——待定——亦是锚定希吉尔的信物啊……
我与荒原如影随形,我已巡视布兰斯托克的边界,荒原的热风轻拂着这狭隘的空间。
变得渺远吧。沙丘正在堆垒。
偏移的太阳滑过树冠,光的栅栏禁锢着地上的阴影。
阴影中,狼的鼻息强力而急促。
哪怕剪去自己的后影,哪怕分离自己的存在,身为狼的魁首,芬里尔定能噬咬它的猎物——
啊啊,若希吉尔真正是高贵的芬里尔,一定能做到吧……
狼首从深层的阴影中浮出,张开畸形的口器。
咽门轻颤、黏膜卷曲,舌也因此紧绷。
张开口器吧,直至挣裂皮肉。皮肉不过是噬咬的限制。
我拾起地上的收纳包。
凝聚心火形成的手臂,功能上无疑是完整的。
断臂重生,或是变化为特异的形体,当然,也可用以抓握。
比如魂灵。比如魔力。啊啊,寻常的事物自然不在话下。
更多的狼首从深层的阴影中浮出。
如飞驰的箭矢般,从四向袭射而来。
棕红色的鬃毛向后延伸,裹挟着风沙,拖长为迷离的流霞。
冲击引起震撼,草野摇动,轻易被跨越的音障让我耳闻嗡鸣。
我的狮鹫之身赋予我三首的思考。
暴烈,但温和的狮子。我的心火。我的怒意。
在布兰斯托克,我有意安抚它的心神。
高洁,但自负的鹫鸟。我的鹫羽。我的裁断。
我尚不能裁断布兰斯托克的罪,此时它有心无力。
而在左首的狮首与右首的鹫首之间,便是我——爱丽丝的脑袋。
我的脑袋连接脖颈。
相对的,狮首与鹫首更贴合肩膀,同时承担着护肩的职能。
为便于区分,我将狮首取名法蒂尔,希望它坚强而且志气。
正直的鹫首如是照做,自称为多萝西,意指自由与同盟。
法蒂尔得意地舔舐着掌背,呼噜噜猫似的轻吟。
稀落的窸窣声中,火焰的足印乍然腾起。
我的意识正在扩张。
荒原是包容的。
地下的根须远比所谓的林海茂密。
被热力扭曲,物事的拓印化作蜃景,将荒原缺少的都带来,而且永驻。
在我拾起收纳包后。
在狼首的噬咬将我撕裂前。
我已跨越火焰的足印,来临荒原的另一角。
虫蚀的橡子无序排布,外壳因火舌而迸裂,飘散着内里腐烂的粉末。
法蒂尔收紧下颌,发出响亮的哈欠。
凡被我丈量的,都将被纳入荒原。
意象的布兰斯托克还未深奥到足以逃离法蒂尔的野心。
凡是荒原的界地,我无处不在,
借着光热最直接的形象,借着太阳,多萝西安稳地将鸟喙靠在我的耳后,闭阖左目,于天上看视。
眸光漫天卷地,一如可怕的风暴。
狼首的噬咬落空后,它们并未狼狈地进行追击,在希吉尔的号令下,再度没入阴影。
棕红色的彗尾轻飘飘地上升,逸散的能量被狼之血重新捕获。
感知到天上的眸光,狼之肉牵动希吉尔的肉身,以锐利、凶狠的目光回望。
嗯……
这份灵感,姑且也算得上敏锐吧。
我以心火的手掌取出手机。
我切换出与SunFloof私聊的界面。
私信内容停留在三天前。
哎呀。难道牙野家的事情,很棘手吗?
如果与葵有约,以她的性格,应该会频繁地分享自己的定位,好像情感也能借此依托,传递给对方一般。
葵的思维果然很活跃呢。
研发中的权限之一,情感浮泛,便是通过微调屏光的颜色、声音的质地或是信息传输的频率,影响特定持有者的情感。
我并不明确这一权限的目的,但既然是姐姐提出的,便一定有她的考虑。
我敲下问及葵的事项,附带蹬动两腿、横冲直撞的希吉尔的照相。
是芬里尔吗—
是芬里尔吧—
我来—
回收吧—
(唾液飞溅、血肉失衡的希吉尔的照相)—
奔跃。被希吉尔的怪力摧毁,草野正在哀鸣。
同等的伤害施加在希吉尔的臂上。骨穿刺着臂上的肉。快高声抵抗吧。
粗鲁的嚎叫在布兰斯托克上空盘旋。
轻细的叶脉在声浪中徊游。
或是被撕裂,草汁四溅。
快快醒悟过来。布兰斯托克。
要想理解为遵从我的指令,也无所谓。
你与荒原是一体的,我火焰的足迹已踏遍你的草野。
遍布大橡树的尊严——我的尊严,不容一介野兽撒野放浪。
天风缭绕,我的远方也是你的远方。
在了结希吉尔之后,你的结局也已注定。
进入莉莉安娜的消化腔中。与她一体。
成为无垢百合又一结构,被她吞食。一如生命有序运转,相克相生。
所以。包括无有距离的准则在内,我扭曲了布兰斯托克的准则。
荒原的旨意是至高至上的。
改变草野的路径,让希吉尔在追逐中,亦在扑杀中,因前进而退行。
布兰斯托克簌簌地拍打树枝。
高悬的狼掌在残暴的咆哮声中落下。
放大。就连风压也被他划破。几乎真空。
由此带来的剥离感,让我脸皮生疼。
狼之肉相互挤压,凝固的血液让滑腻的擦抹声更为胶着。
算是很了不起的气势啦,不过离威胁还差得太远。
我抬起心火的手臂,为实现狩猎而触碰希吉尔的下颌。
法蒂尔对他嗤之以鼻。
多萝西的眸仍停留在天上。
骄傲的狮鹫错认了希吉尔的状态。
我并不认可它们的评判。
不要说芬里尔了,连人类这灵长动物的形态,凭希吉尔的模样也算不上吧?
跨越火焰的足印,我再次现身荒原的一角。
于此,我倚着布兰斯托克枯黄的新枝,向希吉尔眺望。
如今的他,不过是肉山般的巨物。
因狼之肉而生死攸关,又因狼之血一息尚存。
曾被他主动分割给比安卡的狼之血,反而是芬里尔化的至要吗……
这一认知的错位,我想是希吉尔口中的大神灌输给他的。
恐怕那位并不存在的反抗军领袖,辛菲奥特利,也是用以迷惑希吉尔,助长其思维惯性的假身吧。
真是冷酷呢。还有一些残忍。
十千年苦心经营的蛰伏、起势与壮大,事态变迁中坚守的本心,不过是大神的算计。
大神从未掌握神迹,也不可能如莉奥拉一般预知十千年的未来。
从历史的尘埃中,祂拾起阴燃的希吉尔,为他添风助火。
槲寄生倒是货真价实,想是大神收藏的撒手锏一类的玩意。
啊。
爱丽丝,不要如此片面。
想想神明高雅的情趣。
槲寄生也可能是大神某一情结的象征,比如在绿叶下接吻,或者别的什么。
还有希吉尔。十千年的阅历总归是正向的。
也许希吉尔如今的外在,正符合他心目中“芬里尔”的形象呢。
在主观上,也算是希吉尔如愿了吧。可喜可贺。
我反省着自己肤浅的观点,确认葵的回信。
—嗯?
—你
—三月兔啊
—嗯嗯。可以哦。能拜托你送过来吗
—芬里尔
—呵呵。只是借口吧。
—送过来吧。我会亲自接待你的,哪怕这所谓的Fe
间隔一分钟后。
—对不起!!!!!!!!!!
—总之,不小心被别人看到了不小心被别人操作了不小心被她发出来了
—一定不要在意啊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求求你!!!!!
—所以
—真的对不起!!!!!!!!!
好——吵。
我本能地盖住自己的耳朵。
啊……
我心火的手臂挂在半空。
比起这一无用的行为,行为背后的原因更让我意外。
难道,我其实期待着葵的来到吗——
糖果。能咀嚼一整天的糖果已在路上。
嘿嘿……
心中汹涌的喜悦拍打我的心脏。
糖果长出手脚。糖果在路上追赶。
过来吧。只要手里有糖果就会觉得好幸福——
我没有错哦。
都怪葵的糖果。嗯。都怪那个咬不断、也咬不碎,果粒的清甜浓郁持久,而且不同香型混合还会爆发出全新滋味的糖果——
我要和糖果结婚……什么的。
什么的……
为什么啊?太幼稚了吧?
我啊,好像还会因为我年幼(未满月)的女儿——世界上最可爱的星期一不喜欢咀嚼糖果而伤心哦?哪怕只是我不堪的妄想。
真、真是的……
情感的涟漪停不下来。所以,拜托请停下来。
我姑且还在与希吉尔死斗着……
奇妙的感觉从感觉中浮现。
法蒂尔舔舐我的下颌。
舌面上的倒刺让我皮肤发烫。
多萝西在我耳旁鸣歌。
啊。
是这两个家伙的问题。
不知觉间就被你们两个影响了,好好检讨吧。所以。
我从地上站起。直立。如狼人这一有失幻想的种族一般。直立。
我咬着手机,伸展后背。
翅芽没入背脊,神经因全身反馈给脑袋的轻快而颤动。
很好。
思考的运转迟缓下来了。
我取出外衣换上,正式回复葵的回信。
没关系哦。—
—呜呜呜
—太好了!!!!
—我会带更多糖果的
—原谅我!!!!
原谅你。—
只要有—
糖果—
—嘿嘿。
—不管爱丽丝哔想要多少
—全部全部
—都会满足你哦!!!!
—嗯!还有莉莉哔!!!!面向植物的糖果也研发出来了!
—不过她从来不回人家消息!!!!
—拜托你了!爱丽丝哔!
—(一个猫猫捂脸流泪的表情)
猫猫的眼泪,有这么大颗吗……
我将表情保存。因为很可爱。
考虑到勇者附加的名人效益,让莉莉安娜担任糖果的代言人——
什么的……莉莉安娜应该不会同意吧。
而且,暴露私人账号带来的风险与收益也很微妙。
在这里糊弄过去。还是芬里尔的事项更为优先。
嗯。所以—
—芬里尔,对吧!
—是哦。虽然我还没有嗅过啦。
—但是!!!!
—直觉是不会出错的!这就是现存的不完整的正统的芬里尔的血——
—啊。好像还有肉。不要紧啦。
好吧。我来—
回收。—
—诶?真的吗????爱丽丝哔~~~~~
—谢谢你!!!!
—爱你爱你爱你!!!!
直到爱意变得廉价,重复跳跃出的文字后,紧接着卡通化的各类食物图案,色彩鲜艳。
流通中的付费字体经常被认为是无用开销。
话说回来,开销这玩意本就主观。
比起所谓的消费陷阱,营销“消费陷阱”这一概念反而傲慢自私,显得社会化不足。
随便啦……
付费项目能够上线,便意味着在市场中有着正向的预期。
不过哪怕负收益,手机这点开支,对迷宫来说微乎其微。
我熄灭屏幕。
接下来,回收希吉尔身上的狼之血吧。
我呼唤布兰斯托克,让植根于荒原的大橡树解除对希吉尔的放逐。
草野为希吉尔而延展。
遵循布兰斯托克的准则,希吉尔正重复着无法化为现实的扑跃这一行为。
火焰的足印如遮如幕,投射的残像数次重叠,似是要刻入燎燎火光一般,足以让人迷眩。
尝试借助淌开的狼之血,超越布兰斯托克的准则。
血泊晶莹,却化作被碾碎的石榴,沁香满溢。
尝试吞食意象中的距离,以狼之肉、以阴影中的狼首。
浮现。再一次浮现。持续的浮现吧。因为阴影无限幽深。
或是呼唤狼群,燃烧吧。燃烧的狼尸将筑起希吉尔的前路——
足印随意、温柔地将狼尸裹挟,烧却为焦黑的斑点。
扑跃。徒劳。但必须从放逐中脱离。
为什么。我不知道。希吉尔真正想杀死我。无关狼之血肉。
是啊。我上前。借着火焰的足印,来到布兰斯托克构建的放逐之地。
嗅察到我的气味,希吉尔嘶吼着,扭腰探出曲直交错、血流蜿蜒的手臂。
被碰到的话就完蛋了吧。
这探伸的手,比先前抹除我肉身的那一记直拳更为可怖。
可惜呢……
在触及我之前。
天上落下盐之雨。
因流血的伤痕,希吉尔抽搐着,倾倒在地。痛苦。以痛苦证明自己仍还幸存。
“啊啊啊——盐——为——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呵……”
“勇、勇者……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哈啊、哈啊……不对不对不对噶啊啊啊啊啊——你到底是——是啊啊啊啊啊——”
“虽然我确实是狮鹫啦,但你杀不死我这件事,与这些无聊的事情都无关。”
“不会的、不……为、为啊啊——啊哈……闭嘴……原谅——为什么……勇者啊啊啊——”
我引来地上的箭矢,将之重新拆解为槲寄生。
对于眼前这失格的猎物,我认为有必要磨灭他的意志。
我取走他的狼之血。
我散漫地开口。
“所以说——你完全没注意到呢。从一开始,你就被困在无法将我杀死的因果之中……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