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直至死亡将爱筑起

作者:NaiMai
更新时间:2025-10-28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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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4日,挂表显示,具体时间为九点二十九分。

大橡树布兰斯托克外,龙骸颅骨处,眼窝深层,婚礼后台。

面对马菲的闯入,安多恩不置一言。

“哦……瞧瞧。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一副打扮的你……呵,教会还真是任性呢。”

马菲轻声讥讽,以似假还真、轻薄傲慢的态度。

虽隐藏得巧妙,可安多恩仍能看透马菲这副假面的破绽。

往时从容的语调显露出固执的声气,本该乌黑的须眉缀有霜白。

曾经需要仰望的大公,如今看来,也已矮小了啊……

安多恩伸手轻揉前额两侧,遮掩着自己的目光,从发丝与指缝中窥探马菲的神容。

他并未让侍从随行,故作漫不经心地踱步,顾盼左右。

时而停留在大主教的手印前端详,时而将梳妆柜上的饰物举在手中把玩,马菲的足迹轻易遍布地上铺展的白缎。

真是……

让人作呕。

安多恩闭目吐息,平复心中的躁动。

这白缎,乃是那位伊娥的赏赐。

虽然各经典中上神的形象较为明确统一,但事实上,哪怕地位崇高如红教皇也不能真正目视上神。

所有对上神的定义,皆出自伟大神妙的启示。

上神慈悲,宽恕信众勿稚拙之大戒。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上神是有目的。

历代红教皇无一不降生在有目的种族。这一旁证也延伸到上神的雕塑中。

第一峰顶教会盐海顶端的雕塑,便是一尊上神闭目的驯兽像。

在红教皇接过冠冕后,它们都将前往神秘的泪之厅敬拜上神。

垂眸,合起手掌——或是别的什么——然后以古语进行颂赞。

在悦耳的号角声中,天使挥翅振动上神着身的法袍,那缭乱、有如碎花的白的风暴,将掀起信仰的高潮。

高潮席卷过后,红教皇将会披盖神迹般的白缎行走教会,以此印证它誓言作为神迹的容器,宣解上神的旨意。

最高规格的教会婚礼,结亲双方将会获赐一截白缎。

伊娥亲手将它铺展在地上,虽然不解,但安多恩绝无可能触碰这一至宝。

真该死……

房间中回荡着轻和的脚步声。

马菲……

你老了。

安多恩抬起眼皮,借着被发丝搔挠有些迷乱的视线挺了挺衣领。

他郑重开口道。

“马菲。”

“看看这个,多么精贵——哦……你终于肯回应我了吗?”

“无关回应,马菲。上神知悉你一切所作所为,既然祂还未启示我,我便不会将你制裁。”

“制裁?哈哈,制裁?得了吧!这里没有外人,安多恩,不要再装模作样了。”

“你错了……不,一厢情愿的你,也许从未反省过吧。”

“因为我无错……好吧。至少有一点我必须承认,我看走眼了。我竟然会被希吉尔那等败类欺骗……”

“是吗。”

马菲面露不忿,本就有皱的指节因为握紧饰物的动作更加苍白,像是在死物上汲血的蛆虫。

不要再玷污这被赐福之物了。

若这饰物有灵,一定已被泪水充满了吧。

安多恩从垫着毛毯的座椅上起身,踩着白缎的间隔,来到马菲身前。

这身精致华美的裘服,是从善上购取的衣装吗?

想来也是礼服的一种吧。真是愚蠢的选择。

当茸光从光滑的裘皮滑向马菲的皮肤时,那可悲的老衰便显露无疑,有如岁月的琴键。

安多恩取走马菲手中的饰物,以右掌的食指与无名指支撑着,左掌拉紧袖口反复摩擦。

这是一尊上神守望第一位龙种诞生的雕塑。

马菲失笑,这份失泄的情感让他的身体轻轻摇动。

他以一种不同于批评、却十足锐利的口吻自言自语。

“希吉尔啊……他也不过是可悲的叛徒。投奔不知所谓的旧世者们,妄图举行牵涉神明的仪式——公然违背五国同盟的铁律,足以将积淀至今的王国葬送啊……”

“擦不干净、擦不干净……”

“难道一位大神能够干涉如今的格局吗?哈,若当真如此,我也能高看希吉尔几分……可那家伙,竟然,只是为了私心就作出如此草率的行为——他想成为皇帝!王国的皇帝!该死的……高贵的伏尔松格之名都被他败坏了。”

“擦不干净、擦不干净……”

“呼……还好,还好。这下作的计划已被我掌握,就算牺牲我的性命,我也定不会让他如愿。喂、安多恩,不要再闹了。停手,安多恩,停下来。”

“擦不干净——”

“给我停下来——”

马菲挥掌拍打安多恩的手背。

深红色皮革手套的弹性与内层磨砂的质地,加重了重合的热意带来的痛觉。

当然,以双方力量与体质的差异,安多恩不该明确感受到此种感觉。

无非是他心中因人类的身份而柔软的部分,先于身体作出意识的反馈。

安多恩转向马菲,目光也随之转向。

马菲是入侵者。不。不是的。他是高尚的人类,是万物的灵长——

想杀掉他。敌人。教会的敌人。他比父亲更像父亲。是安多恩的引路人。

若非他的指示,安多恩也不能皈依教会。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应该被原谅。

求求您,我挚情的上神。启示我吧。快启示我。我想杀掉他。我不能杀掉他。

雕塑在安多恩的掌中颤动。因为疯狂的迷思破坏了他的精神。

是吗。这便是您的回答吗。上神啊、上神啊。

马菲的蠢相让安多恩不由闭目回避。

跨过白缎,他将雕塑安放在梳妆台上。

因眼皮上柔和的光斑,安多恩沉静地直视前方。

由象牙雕琢而成的梳妆台,其正前端镶嵌着一面明镜。

镜中的他无比陌生。

白底短袍上以金丝绣有繁复华丽的花纹,肩膀处因垫肩而宽阔挺拔。

流苏垂坠腰际,收拢于一条绸缎叠合成的腰带。

腰带宽松,自然滑落,轻压着鹅黄色内衣的下摆。

下装呈深黑色,材质更为紧密,包裹着粗实的腿部轮廓,棱角分明。

棕褐色的长筒靴口缀有异形的条带,因亮片而闪光。

无论是外观,还是性能,这一身婚服都奢侈无比。

仅从装备的坚固性来看,它更胜过神选骑士的甲胄。

为符合主教婚礼的规格,安多恩也不过是被允许临时穿用这身婚服而已。

不可将之作为魔法的对象,亦不可将之借予外人。

唯有对上神赤心一片,方能借这身外物取得上神的垂怜。

也许是安多恩的沉默助长了马菲的狂妄,总之,他缓步行至安多恩身后,伸手抚着安多恩的后背,轻率地开口。

“我不在乎你对那种玩意的态度……呵,孩童常会有以叛逆为荣的时期,你愿意与希格蒙德那种玩意交合是你的自由,但你不该忘了,你听命于谁。你真正信奉的,又是什么。”

“啊啊……是这样呢……”

“我已知悉希吉尔的计划,而你——我忠诚的安多恩啊,为我献上自己的力量吧。我需要你,正像你需要我……我知道。你仍未从父亲的离世中缓过来,不过无需担心,只要我还在王庭一天,你便可以将我视作父亲。”

“我不在乎……”

“哦……你不在乎……你不在乎。还记得那个预兆般的日子吗?秋季,我记得是阴天……你在家中颓废,就算被愤怒意旨那些不道的流氓包围,你都保守本心,而且少年天才……瞧瞧,都二十年了,你变得如此健壮……”

“有二十年了啊。”

“二十年!可悲的是,我竟也被希吉尔欺骗了二十年……不,我这一生,都被他算计了吧。还好。安多恩。还好。你仍是王国的希望、王国的未来——”

竟然——

安多恩对上神的信仰,竟然如此浅薄吗?

二十年。玩笑般的岁月。

对教会的长寿种而言,这短暂的二十年,恐怕难以让它们摆脱困倦。

安多恩望向镜中的自己。无声诘问。

不是的。安多恩。你变得蠢钝了。

你怎可妄自菲薄,又怎可如此懈怠?

为上神的大义,无论何人——哪怕是劣等的非人种族——只要衷心皈依上神,一分一刻的信仰也是同等可贵的。

你已摆脱世俗的成见,化身高洁的信众,是上神的眸光中一粒璀璨的晨星。

你眼前的,不正是实践对上神忠一无二的信仰、为教会献策献力的绝佳时机吗?

马菲。他已经老了。而且痴狂。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希格蒙德更有违人类的天性。

不。不是的。至少马菲仍是人类,这一点希格蒙德万不能企及。

杀死希格蒙德不比杀死巨人的弗伦更能让安多恩犹豫。

正因此,安多恩才应该为马菲带去上神的慈悲与宽厚。

啊啊。将对上神的敬意发散,从中选择最有力、最高贵的使者——为了他敬仰的次使,安多恩有义务从马菲口中取得情报。

于是,安多恩接口道。

“雷伊它们呢?格多克……还有比安卡。”

“你果然心系王国,安多恩。我没有看错你,你是我最值得信赖的好伙伴……比安卡吗……我想,她正在执行秘密任务吧。她可是希吉尔的女儿,毫无疑问,她也参与了帝制的建立……是我等义士的敌人。”

“这样啊。那格多克……”

“格多克……呵,忘了他吧,安多恩。他最最无耻,竟投奔那死灰复燃的反抗军。所幸反抗军也是希吉尔的眼中钉,从下尾锚城传来的消息推断,他已被希吉尔派遣的魔物吞食。据说是一种食人的怪鸟,连带着下尾锚城也被屠戮,沦为死城。”

“好吧。那么,雷伊呢?”

如果说对于比安卡,或是格多克,马菲的态度还留有一丝情面的话,对于雷伊,他已完全失去耐心。

他的眼皮跳动,粗短平直的眼睫在马菲的脸上抖下几寸灰暗的阴影。

他抿着唇,任由憎意磋磨脸上干枯的皮褶。

安多恩这才注意到,马菲的上唇有些开裂。

也许这一点嫣红是他身上唯一富有神采的部分。

真是可悲。

也实在万幸。

若能及时皈依上神,马菲还能得救。

镜中的倒影因为马菲露骨的偏憎时而暗灭,他终于启口,声气低沉。

“他?雷伊啊……还好吧。还好。你也知道,他舍弃了人类的血统……蠢货——该死的,枉我这么提拔他,那家伙竟然——该死的!该死的!该——咳咳、咳……哈哈,我也老了……我老了。但没关系,我还未死。我还留有余力。安多恩,看着我。哪怕在镜中,也看着我。”

“我看着你。愿上神庇佑……”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算了。安多恩。我知道你对希格蒙德有几分情意,我本不想将这件事告诉你……你也许会觉得我忘情,但请原谅我,安多恩,事情的发展超出预期。我希望你能冷静。”

“我想我很冷静。”

“是吗……好吧。安多恩。希吉尔计划让希格蒙德,还有他那个妹妹……那个叫希格妮的,与希奥尔迪丝交合,而雷伊绑走了希格蒙德,我想他一定也绑走了希格妮……我认为,这场婚礼注定会终止。”

“他被绑走了吗?”

“希格蒙德被绑走了。十分抱歉,没能第一时间通知你……我不希望打破你对人生一次的婚礼的幻梦……话是这么说,婚礼这种形式的仪式,在王国也不多见了——总之,十分抱歉,安多恩。我——”

“你无需致歉,马菲。”

“……你比我想象得更冷静。”

“我很冷静吗?”

“与你父亲死时相比……算是更成熟了吧。安多恩,也许你心存侥幸,但我可以肯定,希格蒙德仍在雷伊手中……我想他是奉希吉尔之命,铁了心要破坏这场婚礼的。”

啊啊。

这才是马菲的目的吗……

将雷伊绑架希格蒙德一事引导向希吉尔这一对象,是想蛊惑雷伊以寻求教会的支援吗?

不过是痴心妄想。

又一次、又一次将教会视作工具,难道马菲其实不值得拯救吗?

上神啊……若我要向马菲举剑,能请您宽恕我的罪过吗……

沉浸于祈祷带来的意志的漩涡,安多恩无言地注视着镜中的马菲。

宽恕我。所以杀了你。

听说若在婚礼的场合见血,行凶者日后会诸事不顺。

话虽如此,晦气的还是招致血光之灾的婚礼本身吧。

所以。没关系。杀了他。踩踏圣洁白缎的马菲。或是别的什么人。

安多恩的剑,或是身为神选骑士必备的骑枪的武艺,只会为教会而锋锐。

既然这场婚礼的主角注定不是自己,安多恩便无需再恪守乏味繁琐的准则。

“……马菲啊。”

“区区希吉尔,如果能借助教会的力量那——哦?安多恩,你有何见解?”

“你也会来婚礼现场的吧?若不能见到你,有些可惜呢。”

“当然!当然,我可不会向希吉尔那等败类示弱……所以,安多恩,就当作是我最后一次命令,为了王国的未来,这场婚礼必须成为揭露希吉尔的舞台。”

“我知道了。我会向雷伊讨要说法的……我也会请求次使,让她关照这场婚礼。”

“太好了!啊,这样的话,希格蒙德也一定会——”

“呵……敬请期待吧,马菲……我第二位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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