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大转移】的魔法回到王庭。
早有准备的大公马菲迎接了我们。
他吩咐名为希格露恩的女仆带领希格妮前往婚礼现场。
场地选在大橡树布兰斯托克。
作为异常爆炸事件中，全王庭唯一完好的建筑结构，第一大公希吉尔谦让地将它借给了伊娥。
婚礼将由伊娥主持，除我之外无人可以介入。
之后，我提出前往病房，看望我的莉莉安娜（分身）。
马菲自然不敢阻拦。或者说，这正是他的目的。他命人将我领到病房。
连接王庭的通道在爆炸事件中崩塌，由龙骨重新铺就。
陷落的宴会厅曝晒午后夏景的阳光，反射着鱼腹中的更小的鱼儿那样湿漉漉的光泽。
领路的女仆相当年轻，几乎是幼女。而且脚步虚浮，动作有些拘束。
她的面相陌生，留着栗色短发。我想是马菲短期内培养出来的新人。
栗色，短发，总觉得是很眼熟的元素，但不重要。已经不重要了。
病房外仍然装饰着燃烧的香薰，铜炉——也就是香薰炉——弥漫出药材的气味。像是植物的气味。
药材本就是植物。而我不能找到更合适的联想。所以。
垂挂在我的肩膀上的星期一吸入游荡的烟气，变得慵懒。
我随意地走入病房，在女仆反应过来之前，将她锁在房外。
我把米安丢在地上，命它破坏内部的监控魔法并封锁房间。
鹿头壁饰上并未积攒埃尘，看来病房定期进行打扫。
不过悬挂式花架中的那丛绿植，叶片萎蔫、染满枯黄，所谓的打扫，恐怕也只是最基本的限度啊。
病床上的莉莉安娜抬起上身，背靠枕头。
伪装的伤痂自然已经蜕下，新生的皮肤表面粗糙、布有疙瘩，呈紫红色。
她木讷地转向我。
毕竟是用以糊弄外人的玩偶，这一株莉莉安娜的品相相当低劣。
她发出无意义的呜咽声，以根须支撑着，爬下病床。
一床白色的单薄被褥下，植物汁液浸透床垫，污渍颜色一层层加深。
世上太多无意义、不必要、轻飘飘的事情，终于、终于，进展到我所期待的环节。
“星期一，下来吧。”
“呼呼……”
“啊，你先等一下。星期一……该准备吃晚餐了哦？”
我制止分身的行动，以手指勾勒星期一消化腔的轮廓。
她正在撒娇。
消化腔表面的筋膜柔韧细腻，轻快的颤抖随之蔓延全身，凝聚在锯叶的尖儿上。
我知道该怎么诱引她。
“晚餐呼……晚餐餐！”
啊啊，就是这样。
“哎呀，醒过来了呀？”
“呼呼……星期一，在睡觉哦……”
“好啦。这样缠着妈妈，妈妈不方便做饭。”
“唔……对不起，妈妈……”
“真乖、真乖。下来吧。”
“嗯！”
于是星期一伸长花茎，将根须探在地上。
消化腔与花叶划过我的手指，与衣物摩擦的沙沙声很是柔软。
我指示分身，让她在星期一身前解除防备。
“妈妈？”
“我和妈妈商量了一下，认为你应该试着获取外物的掌控权。所以。”
“掌控，是什么？”
“嗯。意思就是，侵占它而非成为它，将它按照你的心意进行重塑。”
“星期一不明白……”
“这样啊……总之，先看着我，星期一。”
植物形魔物的意识结构相当复杂。
与人类或是二重身不同，植物形魔物依赖于特定的元素属性。
声、光、热。有时也可能是抽象化的概念。
氧气也是其常见的属性。
趋从元素属性而存在的观念，有时会被简单、有失偏颇地概括为“趋光性”。
而莉莉安娜那广阔又无比缜密，蜂巢般的意识，正是趋从“生存”这一概念的结果。
这是花种还未生发前便深埋的本性。
星期一需要培养的，正是意求“生存”的所谓趋光性。
眼前这具分身，便是绝佳的实验对象。
品相低端，个人意志不会太过强烈。
她被委派单一的任务，如今这一任务也已经结束了。
我伸直五指作为手刀，剖开分身的脑袋。
截面光滑，颜色鲜艳，我小心地舀起一捧脑内的物质，放在星期一的锯叶前。
“在发光……好亮！”
网格状的纹理中，浑浊的蜜液正在流淌。
维管输送着生命的物质，维持这部分细胞所剩无几的活力。
星期一盘起花茎，卷成碗状，接过这一捧植物细胞。
“这一部分名为‘趋核’。在星期一的小……呃，小脑袋里，也有类似的结构。试着掌控它吧。”
“要侵占……用星期一的，想法……重塑……”
“嗯，不愧是星期一，果然很有天赋呢。真棒。”
流光在叶脉中闪烁，稀稀落落的光点从分身的趋核中抽离，形成毛茸茸的光晕。
星期一蜷着身体，将碗状的花茎向上抬升，锯叶的边缘触碰趋核的表面。
折射着灿烂颜色的涟漪倾轧原来的纹理，在上下摇荡的果冻状的趋核中，一道陌生的痕迹突兀地隔断维管。
锯叶传递着星期一的意志，在她稚嫩还未塑形的意识深处，将不符合心意的物事进行雕琢、进行狩猎的本能推动她作出决断。
伤痕正在扩大。快速的。瞬间的。再不能追想的。原来网格状的纹理，已被伤痕取代。
错误的颜色。星期一的颜色。一捧趋核的颜色。忽然被扰乱，忽然变得迷离。
好像绿丛中被掩映的枯花的讯号。
星期一抬起根须。分身的双腿疯狂抽搐。
消化腔正在膨大。分身的腹部凹陷成一道浅沟。
锯叶嵌合得更为深入。分身被剖开的脑袋缓慢转动。
星期一笨拙地分析着趋核各更细微结构的功能。
不愧是我与莉莉安娜的孩子……
愉快的情感占据着我，我拍了拍外衣，系上围裙，开始为星期一准备晚餐。
汉堡。添加很多、很多指头的汉堡。
“一定要保护好这个部位哦？像妈妈的那块趋核，就存在于意识的世界。星期一以后也会变态出相同的、虚无的趋核，但也要格外留意精神的攻击。”
我稍作提醒。
“嗯……嗯……”
星期一敷衍着我，全心全意摆弄分身。
独属于植物形魔物的乐趣啊……
我从收纳包中取出煎锅，点燃灶台。
煎锅下的空间储备着丰富的调味料，考虑到星期一的口味，我将植物油挤在煎锅上，用锅铲抹匀。
我撕下覆盖绞肉的塑料膜，在煎锅上将绞肉摊开。
产自欢乐牧场的玫瑰松鼠绞肉，用蜂蜜、牛奶、可可与咖喱粉腌制，以去除腥味。
饱满的肉香也因此混合了独特的果香。
玫瑰松鼠是娇养的魔物，运动量少，各项能力并不突出。
在动物决斗中，除了偏重美观与视觉效果的玩家，少有人会培养这类华而不实的魔物。
但它们肉质鲜软，脂肪丰美却不油腻，属于上上等的食材。
以玫瑰松鼠肉饼中和指头的硬度，也能促进消化腔的蠕动，这是十全十美的选择。
在配菜上，我挑选出番茄、生菜、牛油果和甘蓝，将它们切片。
我取了一枚哈比蛋，打成蛋液，浇在配菜上，再用锅铲的温度煎去生味。静置备用。
我将洋葱切成丝状，撒在热油上。
毕竟是迷宫出品的煎锅，附带一体式吸取油烟的功能，我并未被烟气干扰。
哪怕是餐厨新手，也能得意地实现自己的料理梦想。据说摩西相当推崇这一理念。
当然，反过来说，如果不能掌握煎锅的功能，也可能引发火情。不过，在煎锅研发以来还未有过实例。
几次翻动肉饼煎烤后，我换用夹子，将紧实肉饼的侧面压在煎锅上，制造焦层。
经过洋葱汁水的提味，松鼠肉饼的气味更为诱人。
之后是汉堡胚，供应迷宫食堂的小麦面包吸饱油脂后并未散发腥气，反而是醇厚的芝麻香让我感到饱足。
我拧紧阀门，将制备好的食材一一摆在餐盘上。
还有指头啊……
我取出收纳包中单独装着指头的指头袋，拉开拉链，将裹着糖浆的指头摆在餐盘边缘。
我满意地用手机拍摄照片，调整光效，模糊无关的背景环境，发送在CB的主页上。
配文为“致星期一”。
因为目前手机的用户以人类为主，这些显然属于人类的指头让我收获了许多无效的评论。
那是什么。
好可怕。
三个问号——顺带一提，不是符号的形式，而是真正“三个问号”。
等等。
我很宽容。我并不在意。我将这些账号全部屏蔽。
终于清爽了。很好。不愧是我。
我用魔法将厨具清洗，然后收好煎锅，向着星期一开口道。
“晚餐做好了哦。趁着还热乎，先吃晚餐吧。”
“嗯，指头……星期一，要吃指头！”
根须，或者说足部在地上挪移。
在星期一的操纵下，她的鞋子半边耷拉在地上，脚踝向内弯折。
膝盖相互顶撞，硌破外皮，有杂质的黏液垂挂在小腿上。
腰部整个断折，上身向后仰倒，植物的韧性让她仍能抬起手臂，架着病房中的器械进行支撑。
“不要着急，试着沉浸。星期一，我知道你还不能适应灵长动物的形态，所以，将这具身体想象成拧上发条的玩具。要转动。转动全身。”
按下心中想要帮忙的冲动，我以星期一能够理解的方式鼓励着她。
在我准备晚餐的这十七分钟内，星期一彻底侵占了分身的趋核，正尝试以分身的形态行走。
灵长动物的外形并不灵活，身体结构中有许多无用的部件。
换言之，若是能够适应灵长动物的形态，其余形态也不在话下。
这一株莉莉安娜的分身，也将会是星期一短期内的躯壳。
植物的形态不便在王庭活动，也能用来满足星期一可怕的好奇心。
“转动……转动……”
“啊。不要误解为旋转，也不该误解为扭曲。转动。只是转动。你的花茎是你的中轴，星期一。”
“转动……为了，指头！转动！”
“啊，为了指头。或者别的什么，转起来，星期一。”
弯折的腰部恢复原状。上身前抬，手臂也顺势落在腰侧。
膝盖也不再顶撞，她直着腿，活动脚踝。
虽然姿势有些僵硬，但到底是合格的站姿。
“接下来，往这边走。靠过来。看吧，星期一，这是指头哦？从指头袋里取出来的，新鲜的指头。”
我举着指头，左右摇晃。
分身原来被我剖开的面部正在愈合。
缝隙中，我能看到脑袋内部已经被星期一掏空，她将自己盘成一团，舒舒服服地卧靠着残余的趋核。
前足。足尖上扬。另一条腿固定在原来的位置。
身体前倾。上身。让重力与惯性牵引身体，抬起的腿被迫充当支柱。
好像能听到咯哒咯哒机械的声音。
星期一还未掌握行走的技巧，但已经捉摸出自己的思路。
她僵直在落脚的动作中，一种独属于思考的睿智与沉静在她混沌无相的面容上浮现。
我并未出声，只是继续摇晃指头。
星期一很快醒悟。
前足。另一只足。足尖上扬。弯曲膝盖。
身体后仰。上身。要领是必须稳固重心。
如此重复。行走。有些像是弹跳。总之，星期一顺利地行走到餐盘前，眼巴巴地看着我手中的指头。
“星期一，做一张嘴巴出来。”
“嘴巴？”
“有牙齿……也就是牙牙的嘴巴。”
“妈妈的嘴巴？”
“嗯。”
“好嘟……”
我将指头放在星期一额前。
这会激发她的好胜心。
如同我的预期，面相快速变化、旋转，在螺旋状的线条中，五官的轮廓逐渐清晰。
“嘴巴太高了。再下来一些。对，就是这个位置。”
“妈妈，星期一……饿饿……”
“不可以。还有眼睛、耳朵……呃，鼻子，这些都调整好了才可以吃晚餐。”
“眼睛……耳朵……鼻子……”
于是。
一张融合了我与莉莉安娜面相的特征，但也与我们截然不同的脸，映照在我的眼中。
眼眸比莉莉安娜更富神采。瞳色则是浅金色。
黑白间色的长发下，耳朵小巧可爱，耳垂圆润。
在她微微张开的嘴巴中，一粒粒牙齿组合成上下两排锯齿。
哦。还有鼻子。总觉得很容易忽视的鼻子，完美地融入五官。
“妈妈！”
好锐利的牙齿……
真漂亮。
星期一的声音透着期待。她饿了。
我笑着将指头喂进星期一口中。
当然，也就这一块。
在她用新生的牙齿啃咬指头的时候，我为她摆好刀叉。
餐刀摆放在左侧……呃，还是右侧？我并不肯定。
总之，贵族气质无关对错，我的星期一，一定是符合贵族气质的。
莉莉安娜也会赞同我的理念。所以餐叉在左在右都不重要。
清除病房内的威胁，在地上食土的米安，忽然漂浮着，摆动剑鞘的下摆，敲打门扇。
紧接着，房门处响起得体的叩门声。
“米安，外面的谁啊？”
“一位米诺陶诺斯……教会的那一位。”
“哦……伊娥啊……”
我将手机固定在支架上，向莉莉安娜同步星期一第一次以非植物姿态进食的画面。
我打开房门。果不其然，正是那穿戴一身轻薄长袍的伊娥。
我扫了眼周围，发现那名小女仆正战战兢兢地躲在远处。
“愿上神庇佑您！我等最谦卑、具大智慧的次使！请您以大慈悲原谅我未能第一时间迎接您的不敬，请您呼以上神的启示，将我鞭笞——”
我挥手制止伊娥的祝福礼，打断伊娥冗长的发言。
“随便吧。找我做什么？”
“啊、啊！红教皇已蒙发神迹，知悉您诞下一位爱女，愿上神的光长存！也恳请您能割舍令爱，让她入主教会，作我等轻如鸿毛、秽如泥尘之人的圣女！未来的红教皇！”
“诶……这样啊。莉奥拉她……”
教会的圣女吗……
我不知道圣女意味着什么，还好我有办法进行确认。
——莉奥拉，在听吗？
我呼唤神迹。
——哦呀，爱丽丝亲，终于收到我的贺礼了吗？
——圣女什么的。星期一没问题吗？
——当然。星期一亲……呵，真是个可爱的名字。圣女呢，算是个闲职吧。只要我定期降下神迹，教会内是无人可以影响到星期一亲的。
——这样啊。
——如果担心莉莉亲不舍得，也没关系。只需三年。三年后，我会安排圣女游历大陆，爱丽丝亲正好也是勇者，星期一亲可以与你们汇合。
——嗯。我会和她说一声的。
——太好了。这样我就是第一个见到星期一亲的人了……呼呼，呼呼呼，得和那些家伙好好炫耀呢……呼呼呼……
神迹远去。我的魂灵也回到现世。
眼前的伊娥早已拜倒在地。
“起来吧。”
“不！”
“……起来。”
“怎敢！”
“给我起来啊？”
“啊啊、我等最最——”
“我关门了。”
“——请您稍等！”
我无所谓地倚着墙，等待伊娥平复心神。
信仰还真是可怕呢。
这般异常的红晕与迷乱的神色，我还以为伊娥疯掉了。
也许可能大概是疯掉了。疯掉了吗？
我不知道。
“此地的统治者，那位大公希吉尔，希望能面见您，次使。”
“……诶。可以。”
“骑士安多恩向我忏悔，他贸然向您引见了一位主教……您需要我将他处理掉吗？”
“嗯……不要。将它们带过来。雷金，还有亨定什么的。带到这里来。”
“谨遵御令！我等最最——”
“……不要再说了。”
“啊……嗯。呃。次、次使……”
“我知道。等星期一那孩子享用完晚餐，就出发吧。”
“那便再好不过了，我等最——呃，最尊敬的次使！”
啊啊，真是的。
次使什么的，多余的精神压力也太碍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