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垂挂在我的肩膀上，根须顺滑地挲摩着后背。
虽然有一层狮子皮的阻隔，但我仍能从摩擦声中感受到星期一的热情。
我站在被彻底摧毁的飞艇前，候待莉莉安娜确认圣首颅城的坐标。
毕竟是长距离的【大转移】魔法，同时也要求其持续一定时间，莉莉安娜更为谨慎，布置媒介以增强灵感。
我看向身旁的神前骑士，忽然觉得它们的能力有些狭隘。
为了挖掘潜能，在“在未来完成的信仰”这一神迹的影响下，它们被限制施展通用魔法。
尽管可以轻易覆灭一座城市，但无论【检定】、【鉴定】还是【转移】的魔法，它们都不能自主施展。
就像一枚枚弹珠。
将它们用拇指指甲与食指内侧夹住，向前弹出。
其硬度、滚动的距离以及直观的破坏性都是可预测的。
由第一峰顶教会主持，向外投放神前骑士执行任务，完成任务后再进行回收。
其可替代性注定了神前骑士的价值。
啊啊，真是残酷的制度呢。
“妈妈……好帅气……”
星期一抬起锯叶，朝向莉莉安娜的位置，带着憧憬相互拍打。
她还未掌握复杂的语词，因而我需要从她的语气中确认“妈妈”一词的指代。
“是啊。星期一以后也会这么帅气哦？”
“嗯！妈妈……喜欢妈妈……都喜欢……”
“真乖、真乖。待会，妈妈她要和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会哭哭吗？”
“不会……哭哭！”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一般，星期一抖动花芽。
我相当中意这份独属于稚童的骄心。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能够永远保留它。
不过无关情操教育，一种莫名的玩心让我想要逗弄星期一一番。
顺带一提，星期一的泪水是从叶脉中浮出的，带着些植物的腥气。
“真的吗？”
“嗯！”
“真的、真的不会哭哭吗？如果妈妈有了别的孩子——”
啊。不好的预感。
开口后我才注意到不妥当的措辞。
温吞地摄取着我的话语，理解其中含义的星期一，全身上下转眼变得湿润泫然。
花茎渗出黏液，蔓延我的脖颈。
“别的……孩孩？妈妈……不喜欢我？”
“啊！啊……不是的。所以说，不是孩子，呃，是——反正不是孩子……”
“……哭哭……我想……妈妈……”
“哎、呃……不要真的哭出来啊，就只是一段时间！很快的、很快的！要么你和妈妈她一起？”
“但是……这样……哭哭……见不到，妈妈……”
“诶？好感动……虽然是很高兴啦！但是不要再哭了……咬咬玩具之类的可以吗？唔……喂、希格妮，过来——呃，你怎么跑那么远？啊啊——莉莉！救救我！”
对不起。
我努力反省了。
也在尝试补救。
咬咬玩具什么的，根据口味差异准备了十件——可是！为什么！偏偏！偏偏没有标明哭闹期使用的玩具啊？
巧克力——还是柑橘？或者薄荷？虽然比不上指头那么喜欢，至少会有微小的效用吧？一直都有效的啊？
我将收纳包中的玩具放在星期一那一对锯叶间。
拜托，不要吐出来……不。不是的。这一层泪水，已经让叶子挂不住咬咬玩具了。
所以其实是滑下来吗——
啊啊，挂不住还是滑下来怎么样都好。
星期一，尽管缠住妈妈好了。
你的花茎生来就是为了让人窒息，或是直接将物体绞断而如此坚韧的。
“……爱丽丝小姐？”
“啊、啊……莉莉！星期一哭得好厉害！帮帮我！”
“可是……您露出了很轻松的笑容哦？”
“诶？呃……因为还挺痒的。脖子这里。”
黏液润滑了花茎的表皮，并不会太凉。
茎身纠缠蠕动，微弱的腐蚀性撕咬皮肤，发尾也被捎入。
各种感觉混合在一起，直观来说就是有些痒。像是搓麻绳时掌心的触感。
这不重要。
我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接过莉莉安娜捡起的掉在地上的咬咬玩具，清理后放回收纳包中。
【大转移】的魔法当然已经构建好了。
因为我对莉莉安娜完全信任，也没心思再次确认。
莉莉安娜踮着脚，伸手绕过星期一的消化腔，捧着花腋擦拭她的泪水。
“妈妈……不走……哭哭……都不走……”
“我不走。但你不可以让妈妈为难。好吗？”
“真的……真的？”
“嗯。所以，把眼泪都吸回去。就算脱水了晚餐也不会增加。”
“我喜欢……妈妈的……晚餐餐！”
“好、好，今晚让妈妈她给你做，好吗？”
“嗯！妈妈！啾啾！”
诶……
诶诶诶……
脖颈上的花茎松落了。
莉莉安娜引导着星期一的锯叶，在她伸长根须的同时，用脸颊碰触锯叶的边缘。
据说这是植物间相处的礼仪，不过我认为它糅合了莉莉安娜的贵族情结。
“妈妈……也！啾啾！”
星期一主动地凑近我的脸庞，叶脉在她情感的转换下闪烁荧光。
我在她的叶脉上留下轻吻。
“嘿嘿……星期一很……幸福！”
“哎呀，你知道幸福是什么意思吗？”
“有一些……知道！”
“懂得真多呢。”
“嘿嘿……”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怯一般，星期一抖动花芽。
虽然是近似的反馈方式，但蕴含的情感截然不同。
星期一会向我撒娇，但我并不能像莉莉安娜那样成熟地回应她。
哪怕同为长寿种，灵魂的质量也会随着阅历增加啊……
自然而然，一种隐秘的、近乎淫靡的观点在我心中生发。
其实莉莉安娜是我的妈妈吗——这样很奇怪的想法。
我并不觉得讨厌。
星期一傻乎乎、很受用地持续摇晃着。
“莉莉，你怎么管得住她的？”
“嗯……命令。”
“啊。”
“根本上来说，这孩子毕竟是我的花种……就像我现在能够单向控制她的听觉。啊，如果爱丽丝小姐有需求的话，我可以将一具‘我’进行压缩，做成开关一类的玩意。”
“嗯嗯……不要。不重要，没有必要，我也不想要。”
“哎呀……”
我翻动莉莉安娜的衣领。
没有什么高深的理由。莉莉安娜的教育方针并不适合我。仅此而已。
她意识的载体随时可被更替。在下尾锚城，莉莉安娜便已经进行了一次转移。
为了星期一未来的情操，我忍耐着与莉莉安娜亲热的冲动。
星期一的花茎缠绕在我的手臂上。上臂。手肘。下臂。然后是手腕。
她用花叶编织领巾，模仿着我的动作，开始翻动莉莉安娜的衣领。
“太紧了哦。”
“对不起……妈妈。”
“真乖。晚餐想吃什么？现在和妈妈说好吧。”
“汉堡！要加，指头！很多、很多！”
“爱丽丝小姐？”
“嗯。就交给我吧。”
我心里想着无关的藤架的事情，任由星期一轻飘飘地攀附。
星期一身上的饰物只有我为她系上的蝴蝶结，想来是孩童的玩心，让她对领巾起了心思。
“喂、过来，希格妮。”
我朝向希格妮开口道。
她远远地躲在断裂的墙垣后，只微微露出钙色的犄角尖儿。
她与星期一很不对付。我认为这不合常理。
明明星期一这么可爱。而且全身都很可爱。
所以是希格妮的问题。
“不要躲在墙后面。”
希格妮向着墙内缩了缩。
“我看到你了。”
我听到轻微的滚石与落泥声。
“我要让它们把你拎出来了哦？”
我随意踢起一块碎石，甩向侍立的神前骑士。
“真是的……你，呃，你谁来着……算了，你去把她拎过来。”
哈比的神前骑士恭敬颌首，拍动翅膀飞向墙垣。
神前骑士在宣誓时便舍弃了名姓，因而我不能准确地称呼它们。
连带着身后的行囊，希格妮被整个丢到我的身前。
轱辘轱辘，像一枚落在坡地上的松子。
星期一忽然绷紧花茎，根须蔓延，将我与莉莉安娜缠在一起。
她露出恐吓的姿态，锯叶危险地合为一线，向内翻卷、有节律地弹动着。
希格妮仰倒在行囊上，艰难地向前摇晃，却因为腰力不足，反复滚动，话音也有些气喘。
“对、对不起……我不好吃！一点也不好吃！皮很硬，还有味道……呃，味道是没有的！总之，对不起！请饶了我！”
诶诶……
在希格妮眼里，我可爱的星期一有这么恐怖吗？
明明这一副恐吓的姿态并不灵便，无疑证明了她的稚嫩。
肥厚的锯叶软乎乎的，虽然叶脉缩得窄细了，但还不能模仿蜿蜒出可怖的纹路。
所以是希格妮的问题。
我戳了戳星期一的锯叶。
一阵战栗扩散花茎，松懈的锯叶拍打在一起，发出类似吐泡泡的声音。
莉莉安娜解开星期一的根须，将她的花芽揉在指间。
“星期一，不可以向她龇牙。”
“妈妈……龇牙？星期一不知道……牙牙，是什么？”
“嗯……星期一没有牙牙。好吧，不要在意这个了。你对这家伙温和一些。”
“星期一……不喜欢她……”
“噫——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莉莉安娜头痛地扶着前额，将抽咽的希格妮从地上拉起来。
“希格妮，你先安静一些，真头痛，太喜欢给人添麻烦了吧……总之，星期一，就算不能把希格妮当成，呃，妈妈，也不可以欺负她。”
“妈妈？”
我拨弄着星期一的花茎。
莉莉安娜莫名其妙的用词让我觉得有些古怪。
共同的疑惑在我与星期一之间传递。
好像心中的触角正在纠缠。
“妈妈？希格妮吗？为什么……有些不能想象。”
“……这是爱丽丝小姐的错。”
“诶？为什么？”
“唔……如果爱丽丝小姐能——啊啊……算了。总之，这是爱丽丝小姐的错。”
“诶诶？所以为什么？”
“爱丽丝小姐如果不更喜欢我的话，我绝对不会原谅您的。”
“喜欢你，爱你，最喜欢你——”
“嘿嘿……啊，咳咳……我就勉为其难接受吧！”
“所以为什么啦？星期一也很好奇哦？”
我轻轻抓着星期一的花腋，将她的花芽挥动。
像在摆弄一只布娃娃，可爱的小将军星期一，正希望得到妈妈的解答。
希格妮尝试后退。她以为不会被察觉吗？
黑夏克的神前骑士咬住她的裙摆，将希格妮拽在原地。
不过目前没有嗅到氨气的气味，希格妮算是有些长进。
眼中的魂灵逐渐黯淡，看来完全不能触及希格妮的本质啊。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您。”
“嗯……”
“这是姐姐大人的意思。对不起。”
“这样啊……那就这样吧。”
姐姐一定有她的用意。我无条件地信任她。
我拍了拍星期一的锯叶，安抚她活络、不能满足的好奇心。
“妈妈的……姐姐在哪里……”
“姐姐大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哦，有机会带你去见她。但是，不可以转移注意。星期一，对希格妮那家伙温和一些。”
“星期一……会的！”
“哼……算了，就当作你会吧。希格妮，过来，你们握个手。”
“手、手？对不起……她、她的手？”
“嗯？就是这里啊……你看，多么鲜亮的绿色。还很柔软……”
“呜呜……”
“请把手伸出来。”
“我、我——”
“把手伸出来。”
“主、主人——”
“快点。”
“噫……对不起，就算要吃掉这只手也请快速一些，啊，因为有指甲——因为还有鳞片所以味道不好很抱歉，真的对不起！请只吃这一只手吧！对不起——”
好——好吵。
真想拿东西给她嘴巴堵上……
不过星期一的听觉应该还被莉莉安娜控制着，因而兴致满满。
她举起花芽，将接近半个花茎抬在空中，在莉莉安娜根须的搀扶下，在云烟似的花粉团中，在飘飞的缎带中——嘿，这些缎带从哪里来的？
总之，星期一的花芽与希格妮僵硬的手指碰在一起。
希格妮还未来得及缩手，便被星期一灵巧地绕向手腕，钻进手套的缝隙。
“诶诶，不要！好痒……呕……要被吃掉了，一定会被吃掉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哈哈、哈哈哈……星期一……喜欢……”
哎呀。
这可不好。
气氛不知不觉改变了。
莉莉安娜也许不知道希格妮的本性。她纵容星期一的行为。
但在有些麻烦的后果被诱发前，我必须予以制止。
希格妮冷漠本性的一部分浮现在她的脸上。
粗重的呼吸。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
热意。泪花中涣散的目光。
她——
在植物外皮的摩擦声中，莉莉安娜将希格妮催眠。
她摘下希格妮身上的、属于星期一的花茎，把星期一和希格妮抱在怀中。
“妈妈……星期一还要！玩！”
“不可以。我说过不可以欺负她。”
“可是！星期一没有！欺负……欺负她！”
“你知道欺负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真的吗？”
“知道……”
“不准说谎。”
“星期一不知道……”
“嗯。刚才你对她做的事情，就是欺负。换句话说，如果你不这么对待她，就没有问题。”
“不这样……星期一明白了！妈妈！”
“真乖、真乖。”
莉莉安娜轻和地将希格妮放在地上。
星期一也跳了下来，用它那一对细嫩的根须在地上摆动，小跑到我的脚边，缠在腿上。
脚踝。小腿。膝盖。然后是大腿。
我放下手作为藤架让她攀附。下臂。手肘。上臂。然后是肩膀。
“昏迷吗？”
“嗯。不会持续太久。也不会被魂灵那玩意侵占。”
“这样啊。那等她醒过来，就出发吗？”
“出发？”
“嗯。星期一，接下来要跟着我哦？”
“嗯！妈妈，要做汉堡包！”
“当然啦。莉莉那边，就照你的想法来做好了。”
“啊……一定、一定。”
“做得过分些也没关系。”
“呵呵……这是爱丽丝小姐的期待吧？”
“才没有。不过若是太无趣，就这么睡过去的话，有些可惜呢。”
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王国更应该为我付出才对。
献上国家的存亡什么的，马马虎虎能让我满意吧。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