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枪贯穿赫尔基心口的男人名为达格。
他是希格露恩的兄弟。
后者供职于王庭，担任女仆。
从安多恩传回的消息看来，她与赫尔基有着床笫之私。
为报家仇族恨，达格亲手完了妹婿的性命。
他会悔恨吗？还是快意？事件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谁在乎的话，尽管去探查好了。
我挥动狮子皮，扫去附着在残垣上的焦炭与灰尘。
士兵以及地方官员的焦尸被亨定们枭首，拖入林海鞭尸。
其余的亨定们收殓同胞的遗骸，在教堂旁合唱哀伤的丧歌。
它们形容悲戚，郑重地悼念逝去的友亲。
我为厚实的布匹施加保鲜的魔法，将哈蒙德与赫尔基兄弟的脑袋裹藏。
我将它放在希格妮怀中，让她为我提拿。
他们的脑袋另有用处。我期待着大公马菲，或是别的什么人的反应。
教堂被火焰剑斧的余威摧毁。
虽然哈蒙德集中了火力，肆虐的热浪等效于A-级别的破坏力，其逸散的余热也足以诱发绵延整座难言林海的大火。
被我牵引而来的天风顺势将火苗扑灭。
话说回来啊，身为荒原之子的我，却制止了荒原的扩张。
难道我其实心胸开阔吗？不。不是的。我当然心胸开阔。
我仁慈正直，所以林海一事，不过是我又一次义举。
我坦然来到教堂中央，从收纳包中取出便携桌椅。
因为便携，所以能够自行组装。
从木板边缘生长出的手脚，吱溜吱溜地挪移。
雷金救治着负伤的几位亨定，有意无意地瞥视我。
女仆长——幸运的女仆长，哈蒙德与赫尔基的突袭让她晕眩，意外幸存，不过如今被当作俘虏，关押在教堂的告解室中——向我求饶道。
“勇者大人！您……求求您饶了我……我都是被逼的！对、对！都是马菲，都是他，我其实一直不愿意的，但是他用我家人的性命要挟，我才——”
啊啊。
说到底，不就是推卸责任吗……
我并不觉得厌烦，或是反感。
如果强硬一些，揽下一部分过错，再与对方划清界限，会更可信。
我衷心地给出建议。
无聊的借口要多少有多少。女仆长选择的家人的说辞，虽然陈滥，但也足够经典。
等待便携桌椅组装的片刻，我来到告解室前。
确认希格妮的开胃食物是人类心脏之后，我便有意识地为她搜寻高品质的食材。
毕竟是骄傲的龙种，哪怕血统劣化，也应该会很挑剔。
怀抱一小部分实验的心思，我拆下告解室门上的格栅。
阴暗晦明处，女仆长明亮的眸子闪烁泪花，希冀地望着我。
“勇、勇者大人……我！让我当您的奴隶吧……我什么都能做……那种幼女不能做的，我都愿意……我会让您满意的！所以！求求您！”
我缓慢地伸手。
像是为了证明一般，她吐出舌头。
我在她咽喉处弹了声响指，取走她的声带。
不管怎么说，胡言乱语、颠三倒四，都太吵闹了。
我缩回手，张开魔力的表膜，将窗口覆盖。
取出活体的心脏不失为一种乐趣，但告解室封闭的空间让我得以进行另一项心心念念的实验。
我将伸展开的手掌贴在耳廓后，感知溪水的流向。
我编织魔力的网兜，牵引水流，将其灌入告解室中。
水流经由告解室的缝隙涌出。
我嫌弃地吐了吐舌头，退身至便携桌椅的位置。它们当然已经组装完成了。
因为背靠躺椅，绵柔的软垫贴合我的皮肤，让我轻飘飘有了瞌睡的心思。
我眯着眼，目光穿过窗口，在水波与白沫中搜刮浮游的人形。
溪水转眼快要蓄满告解室的内部，女仆长借着外衣的浮力，仰起脑袋，在顶层残留的空间中快速地抽吸气。
我有意放缓注水的速度。
随着起伏喂入肺胃的清水让她更频繁、痛苦地喘息。一定有如刀割。而且绝非隐痛。
水体内的漩涡卷动她的手脚。不便的腰带、吊带与裤袜让她难以摆脱因为浸水沦为负担的外衣。
她僵硬地向下拍动手臂，作出本能的划水动作。徒劳而且让她乏力。
惊恐与慌乱割据女仆长的面容，口鼻外的皮肤紧绷着，表情扭曲。
求求你——
这样的口型。
对不起——
什么的。
勇者——
嗯？
我一定——
啊啊。我知道。
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才像话呀。
就算溺死——
所以溺死吧。
最后一滴水注满告解室。
如同心中隐秘生发的愧疚，那吐露的自白。
我如此宣判。你无罪，我赦免你。
她鼓起的脸颊中，积攒的空气快速散去。
水泡向上游淌，哗啦啦因紧促的呼吸而宣泄。
一瞬间，如同某种预感抽离了她的神魂，她的脸皮下陷、双目圆睁。
嘴巴无益地持续张开，同时快速闭合。
反应逐渐迟缓，表情松懈，身体随之蜷缩……
可在生死临界时，她却忽然开始挣扎，手掌有力地攥紧胸口，蹬动腿脚，好像第二个魂灵正意图撕裂她、将她占据。
目光仍然空洞。仍然涣散。视线幽幽地游离天外。
身体各处却发生着可怕的痉挛，扭折弯曲，好在回光返照后，终于彻底不再动弹了。
怨念在死消的同时集聚，应季的森然冷意向外扩张。
毕竟是夏季啊。这凉爽的恐怖感让我满意地抬起手，杀灭她的幽灵。
尖利的啸叫轻弱为哀嚎，在有序的丧歌中仍然尤其突出。
亨定们看向告解室的方向，以崇敬的、或是仰望的姿态向我跪拜。
结束了治疗的雷金，拖着一身新的祭衣，来到便携桌椅旁。
“惶恐！愿上神庇佑您！希望不曾打搅次使的雅兴，但我意想向您汇报相关的的事宜……不知您是否……”
“啊？随便啦。你尽管告诉我好了。”
“那么，请原谅卑职粗鲁的措辞——”
“等一下。喂、希格妮，过来。”
我牵引着米安，用剑鞘敲了敲希格妮的脑袋。
她屈腿坐在残垣的阴影中，屏光自下而上映照她惨白圆润，带着些婴儿肥的脸孔。
她挥手驱赶米安，却被灵活地躲避，再次落下一记敲打。
终于从虚幻的世界中脱离，希格妮慌慌张左顾右盼，然后匆忙整理裙面，以难看的跑姿横冲向便携桌椅的位置。
啊啊。在裙摆拖地的情况下，以这么难看的跑姿奔跑，一定、一定——
希格妮忽然地崴了脚，摔在地上。脸面着地。
看吧，一定会摔倒的。
真是笨拙呢……
我阻止想要搀扶希格妮的亨定们。
我兴意满满地看着她爬起身，揉搓鼻尖。
因为犄角的缓冲，碰撞并不深入，希格妮很快重新振作，小跑到我身旁。
“对不起……主人……”
“……算了。这一次原谅你。”
“咝……对不起……”
我轻抚着希格妮的腹部，感受挂在她瘦骨上的皮肤。
说不清是摩擦碰撞的血痕还是羞怯所致，遍布希格妮脸颊的红晕看起来十分可疑。
异样莫名的情感让我喉咙有些干哑。
我捏住希格妮的侧腰，将她转向告解室的方向。
“喂、你啊，现在去把那家伙的心脏挖出来。”
“那、那家伙？”
“水里面那个。”
“水里面……诶？啊——咝——”
她差点坐到我的腿上。
战栗让希格妮颤巍巍地向后退缩。
话说焦尸和寻常尸首就没有问题，溺死者青紫色的面庞就不可以吗？
好过分哦，希格妮。
我将手扶在她的臀部。
“吓到了？啊啊……真是的，大胆一点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诶……你没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你吗？好歹有点廉耻心吧。”
“呕……不是的……我、我，那个……对不起……主人……”
“去挖出来。而且不准嘴馋。”
“我、我——”
“这是命令哦？”
“我会努力的……一定会努力的……主人。”
我并不信任她浅薄的决心。
我指挥着影子中那影粘体的神前骑士，让它跟随进行辅助。
顺带一提，其余三名神前骑士，因为担心会让地方官员心生戒备而在飞艇上待机。
“次使大人，那个，那个就是传说中……”
雷金犹豫着开口道。
“神前骑士。是啊。挺好用的。”
“啊啊……果然英武不凡呢……若那时——”
“那时？”
虽然预感会是无聊的往事，我还是顺着雷金的意思接话道。
“……次使大人可曾听闻邪龙法弗尼尔的传说？”
“没有。什么玩意啊？”
“在我的故乡……在侏儒之国，我的父亲，也正是侏儒之国的国君，赫瑞德玛——”
“诶。好无聊。我不想听这些，跳过啊？”
“是！耽搁次使实在万分抱歉！总之，我的父亲因为意外获得的宝物遭受法弗尼尔的觊觎，后来被它杀灭……而法弗尼尔曾在数百年前出没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为了复仇，我已搜寻它上千年，我认为它正是王国传说中那被杀戮的白龙……”
“宝物？”
我精确地捕捉到雷金话语中的关键。
法弗尼尔和侏儒一族的国仇家恨什么的，随便啦。
雷金神色一滞，但很快流露出庆幸。
“恐怖之盔……还有吸金指环。都是能与善上国宝相媲美的至宝，按照现有的品级划分，大概在传说级。”
“诶……”
也是呢、也是呢。
传说级而已呢……
我有些失望地移开目光。希格妮已经将泡水的溺尸拖出告解室。
“喂、注意保暖啊。如果感冒了我可不会照顾你。”
“诶？诶诶……对不起！我会注意的……”
“你力气还小，如果开胸困难，就把影粘体身上的盔甲摘下来用。脑袋灵活一点。”
“好、好的……主人……”
“嗯。好了。雷金，继续。”
我打着哈欠，慢悠悠在躺椅上滑动。
“……是。有关接下来本人的观点，我想有失对信仰的忠诚，如次使大人愿意倾听，实乃我之大幸……”
“没关系。安多恩也差不多吧。”
“不……我不如他。他将高贵的灵魂一分为二。他的行为是自洽的……可我呢，我一直怀疑，在那真正的神代——有别于上神的，那些真正的大神……其实还残存于世。”
“是啊。”
“我的意思不是说，上神是虚假的……上神永存，神颜永驻。祂是全知全能的。可我千年来的阅历、千年来的探索，让我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可怕的结论啊……说到底只是推测吧？”
“不！不对！最最尊贵的次使……想象一下，如果上神启示于您，为您揭露众神的一角，您还能怀疑祂们的真实性吗？”
“……原来如此。”
他的痴狂、他的癫疯，他不同于常人的眼界，正是直视神迹的后遗症。
好吧。
比起这个。
如果GOD还未公测，我的一些美好的品德，才真正要被摧毁了。
投入了三十万点的信用点数，我抽空了GOD现有的奖池。
全数通关内测时期的副本，还占据着各副本竞速排行的榜首。
啊啊。果然该以平常心进行体验吗……
微弱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
雷金仍然在唠叨。
“——希奥尔迪丝，流淌着侏儒之血的女人，莱格尼的情人。她被囚禁在王庭深处。我认为她与法弗尼尔存在关联，也许是法弗尼尔的囚笼，也许是一位大神复苏的预兆……所以，如果次使大人能够——能够——”
“你想复仇。”
“次使大人所言甚是。”
“但以你的力量不足以实现自己的野心。”
“这是……”
“当然。也可能从一开始，你的思路便是错误的。”
“不、不会的——”
“啊啊。没关系。无论如何，就让我来，替你掠夺王城吧。”
如同将心脏捧起。
希格妮取出女仆长同时壮健、同时僵直的心脏。
我高举右手、掌心向上，然后作出抓握的动作。
无关野心。无关怜悯。无关冲动。
为了感官的愉悦。只为让事情更有趣。
随心所欲，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