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柠檬味的风
“下周我们会有个出游的活动，去的地方是游乐场，大家好好准备一下……”
教室陷入一片喧哗，再过了好久热烈的讨论后才慢慢安静下来。
我静静看着桌面，心思却也跟着同学们一起飘到下周的游乐场去。
在这秋高气爽的天气参加班级组织的出游活动，照理会是让人欢呼雀跃的，可对我来说，这反而是一个挑战——
“这次还是要自行分组，后面每个组的组长把组员名字报给我，不允许单独行动。”
明明都高二了还要实行这样的政策，这对于不喜欢社交的人简直就是噩梦。
周边的同学已经喜笑颜开，大家脸上写了一副“我已经定好和谁一组”的表情，唯独我独自坐在座位上默默发呆。
同学们的笑声像是一堵墙，要将我隔绝在外面一样。
如果如月学姐在我们班就好了。
那样的话，我说不定会鼓起勇气去找她组队。
……真奇怪，我又开始想她了。
最近总是这样，一遇到这种场合，如月学姐的面庞总是在我心里浮现，带来一丝瘙痒。
把这种妄想隔离后，看着已经组好队的同学们，我陷入了迷茫之中。
只有在这种时候孤独感才会尤为强烈，我会被分配到任何一个不熟悉的组里，然后麻木地进行这次活动。
心被揪紧，有种难言之物在身体里飘荡。
如月学姐在我身边的话会怎么做呢？
我写的第一封回信的文字在脑海中重组编织。
随后，从脑海中的学姐口中飘出。
“还有没有要报名小组的？我要统计了。”
我的桌子晃荡了一下，前桌站起身来，椅子在嘈杂的环境里发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摩擦地板的声音。
“有些时候只需要鼓起勇气——”
我握紧了拳头。
那句话在猛烈跳动的心脏里响起了一遍又一遍。
——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那个……！请等一下！”
前桌诧异地回头看着我。
“我可以和你们一组吗？”
她愣了几秒，脸上随即浮现出日常的笑容。
“当然可以啊……欢迎你，水泽同学~”
我主动迈出了社交的第一步。
太阳被云朵遮住，整个游乐场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色调，像是电影里的场景。
对于没怎么来过游乐场的我来说，各种设施显得有些新鲜。
过山车从头上略过，远处的跳楼机传来隐隐约约的尖叫声……
我身处于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啊！过山车……！我想玩！”
“这个我不行……我就远远在下面看你们玩好了……”
“欸？~一起嘛……很好玩的。”
组员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我还一次都没有坐过过山车，即便一直有人推荐说很刺激很好玩，但我总是不敢坐上这辆在空中不断旋转起伏的车。
“水泽同学想坐过山车吗？”
正在默默思考会不会因为过山车的旋转飞出去的我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拉回了现实。
“我……我可以试试。”
“啊！……太好了！水泽同学居然意外地是胆大的类型！走吧走吧！”
前桌亢奋地拉着我的手臂，向过山车的队伍走去。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勇敢。
一想到自己会在轨道上被颠来倒去地旋转那么多圈，还要从那么高的地方俯冲下来，腿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
但这样浑身颤抖的我，却还是慢慢向通往地狱的飞车靠近。
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融入她们。
“过会谁先怂就请大家喝饮料！”
“欸？？玩这种吗！真过分啊！”
“抓到一个打算临阵脱逃的——”
四周响起一片笑声，我也跟着摆出笑容，可心里那份尖锐的感觉从来没有消失。
脸上的笑容在脑海中留下一片小小的空白。
无形的墙，把欢声笑语和我隔阂了。
如月学姐要是现在在我身边，这份不安或许会减少很多很多。
她的存在，是可以让我与这份莫大的恐惧抗衡的。
她现在在学校做些什么呢？
心里贫瘠的土壤钻出了名为冲动的萌芽。
所有不安此刻都将希望寄托于这根破土而出的萌芽上。
手指在思考这样做的可行性前就行动了起来。
确认同学们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后，我娴熟地打开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聊天框。
“学姐 我们今天秋游 现在要去坐过山车了 好紧张。。”
“大家都很开心 但我好害怕。。我还没坐过过山车”
“想让你瞬移过来陪我一起坐。。。”
我按下息屏键，屏幕映出我不安的脸庞。
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像是在等待某种能拯救我的奇迹。
然后，在即将轮到我们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 我也想立刻到你身边”
小小的锤子敲在了心脏中央。
下一条消息紧随其后。
“紧张的话 就闭上眼睛 默默数三秒再睁开”
“那个时候 我会变成风来到你身边”
“要加油哦 水泽同学”
远方的尖叫声变成一团散去的雾。
心里那份慌乱被轻柔的风略过。
在那一刻，广播声再次在某处响起……
所有杂乱的想法在压肩的保护杆降下来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水泽同学，准备好了吗？”
死死抓着扶手的双手已经被汗水浸湿，在不安地向同学点头回应后，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带走了所有后悔和思绪。
过山车缓缓上升，城市的轮廓在脚底下逐渐展开。
我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以什么样的速度冲下去，也不知道会在空中翻几个跟头，甚至害怕会不会在游玩到一半时出现故障。
咔哒。”过山车在将坠欲坠的地方短暂地停住了脚步。
过山车并不会因为我的担心而就此停留。
它只会在这一瞬间给我展示即将要走的路，让我明白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变得无比渺小。
就像一粒尘埃一般可有可无。
为了避免这样的恐惧，我闭上双眼。
一，
二，
三。
风，像约定一样吹来——
我看见了天际线，消失在远处的高楼大厦之间。
“要加油哦”
小小的四个字浮现在脑海里。
此刻，身处最高点的我，却失去了那些本该拥有的恐惧。
不是因为此刻在映在眼中的美景。
而是在起点站里那一句小小的，来自如月学姐的回复。
还有吹拂到脸上的，一缕凉风。
于是，我才得以抓紧扶手，去迎接失重感。
去迎接那未知的未来。
随后，风声盖过了心跳。
……
天色被渐渐染黑，筋疲力尽的同学们微笑着互相道别，离开教室。
双脚在有些空荡荡的走廊里发出脚步声。
我路过了广播室——那扇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点点暖光。
这暖光促使着我推开了门。最想见到的人出现在这片暖光下。
如月学姐手拿着信，微笑着看着打扰到这片宁静的我。
就好像早就料到我会过来一样。
“如月学姐……你还没走啊。”
“嗯……还有点信没读完。”
她轻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忍耐着脸上微微发烫的温度，我坐到了她的身边。
学姐手上的信用漂亮的手写体写着——我该不该告诉她我喜欢她？
“怎么样？”
“什……什么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标题的缘故，我的声音染上慌乱。
“过山车。后来坐了吗？”
学姐笑着看着我，丝毫没有在意我的窘迫。
“啊……啊。坐……坐了！？那个感觉超奇怪的有种心脏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一样，还有在天上旋转的时候也吓了我一大跳！我感觉不稍加注意我就会掉下去的那种……”
那时的想法像是终于有了一个泄水孔，全都涌出来。
学姐此刻注视着我的表情，或许可以用宠溺来形容。
“……其实还挺好玩的。”
我难为情地别开视线，细如蚊蝇地总结了我的想法。
“很厉害。”
学姐递出一盒像烟盒一样的糖果，从纸盒子里传出淡淡的柠檬香味，示意我伸出手。
她轻轻地把一颗糖倒在我手心，椭圆形的淡黄色糖果安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给你的奖励。”
被突然夸赞的我体内涌出无法控制的温度，让本就发热的脸变得滚烫。
“谢……谢谢学姐！”
我轻轻拿起那颗糖果，放进嘴巴里，柠檬的清香伴随着淡淡的酸涩，在嘴里缓缓化开。
窗外的风声透过单薄的玻璃，伴随着树叶轻微的“沙沙”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
我们谁也没有开口，房间里只剩下墙壁上传来的时钟“滴答”声。
这种安逸的氛围是在游乐场里未曾出现过的。
我想要让那“滴答”声就此停下，停留在这一刻。
“那……那封信……学姐知道怎么回复吗？”
我的目光从未从那封信上离开过，终于把心中的想法畏畏缩缩地发问了出来。
“你说这个呀……”
她靠近了我一点，我们的衣服布料微微相贴，她身上的花香味慢慢传递了过来。
那张信被摊开，可我根本没有心思去读。
好近。
近到不用伸手就可以触碰。
这种距离让我脑袋有些晕乎乎，问出了绝对不能问的问题。
“学姐……谈过恋爱吗？”
“没有呢……所以我才对这封信很头疼啊……”
在这句话消失在空气中后，我才察觉到自己心里有些庆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份庆幸，我有些得意洋洋了——
“那学姐……有喜欢的人吗？”
心跳好吵。
指针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嗯……？”
“没……没什么！！”
我的音调不自觉拔高了几度。
刚刚的声音和发言绝对听起来很奇怪。
指针的声音又一次回荡在房间里。
“嗯……”
学姐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觉得有心意或许就该表达吧……你呢？”
一片空白。
我极力抑制住所有奇怪的想法，努力在脑海中造词组句来回复学姐。
“……说了或许对方不会接受呢…一想到这一点不会觉得很不安吗？”
“唔……这也是一种要考虑的点……不过，既然双方都高三了，不留遗憾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擅自把我们讨论的对象弄混成我和学姐了。
只是在谈论该如何回信，为什么我会如此慌乱呢？
“那……或许……可以试一试……”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直到最后自己都听不见的程度。
“对不起……这方面我一窍不通……只能交给学姐了……”
柔和的轻笑在耳边响起。
“没关系的……那就交给我吧……”
在一阵纸张摩擦声后，整理好了信件的学姐站起身来。
“我还要去还钥匙，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啊……嗯。好。”
我拿着书包，局促地跟着出了广播室。
“那……拜拜。”
“嗯……拜拜。”
学姐朝我挥了挥手，转身就往办公室走去。
我目送着她的背影，即便回到了温度较低的走廊上，脸上的温度也未曾消退。
脑海中一片乱麻，但眼睛从未离开过渐渐远去的背影。
嘴里柠檬的香气再次平铺在味蕾上，给这次的遇见带来一丝酸甜味。
秋风从窗户灌入走廊，把这份酸甜，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带入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