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0日
我搞砸了。
我竟然当着全警局的面,拒绝了她。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的光,瞬间就熄灭了。我看到她纤细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发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却又强迫自己站得笔直。
马库斯他们的起哄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苍白却倔强的脸。心脏疼得发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我多想冲过去抱住她,告诉她那些话都不是真的。
可我不能。
凛,你值得一切光明美好的东西,而不是和我这样一个沉溺于尼古丁和过去阴影里的无赖绑在一起。你的笑容应该照耀在更干净的地方,而不是被我身上的污秽沾染。
推开你,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正确的事。
哪怕这会让我坠入更深的地狱。
6月25日
她今天没有偷偷看我了。
甚至没有像前几天那样,故意找借口从我桌边经过。她变得很安静,大部分时间都埋头在文件里,或者和几个报案人低声交谈。
这明明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可为什么胸口会这么闷?像压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带着钝痛。咳嗽越来越频繁,喉咙里总是弥漫着若有似无的铁锈味。真是活该。
下午的时候,看到她和一个穿着朴素的陌生女孩在走廊角落说话。那女孩情绪很激动,一直在哭,凛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和专注,微微蹙着眉,不停地记录着什么。
她完全沉浸在工作中了…也好,专注于案子,总比把精力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强。
只是…偶尔瞥见她那副成熟干练的模样,心里会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她似乎正在以一种令我心疼的速度,变得不再需要我的庇护。
6月30日
她还在调查那个案子。
虽然她试图掩饰,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神里多了某种坚定的东西,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经过我身边时,身上偶尔会带上北区那种特有的、灰尘和垃圾混合的、我最熟悉的气味。
笨蛋…到底有没有意识到那有多危险?
我想叫住她,想用最严厉的语气命令她停下,想告诉她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但最终,我只是沉默地又点燃了一支烟,将所有的担忧和焦躁狠狠吸进肺里,任由它们加剧那令人作呕的咳嗽。
真他妈的、可耻的寂寞啊……
7月2日
她下午出外勤回来了。
走路姿势有点不对劲,右腿似乎不敢完全用力。虽然她极力掩饰,但我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身体下意识在保护伤处的姿态。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让我停止呼吸。
她受伤了?严不严重?发生了什么?
无数个问题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要脱口而出。我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可我最终只是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一样,眼睁睁看着她低着头,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工位,一次也没有看向我。
那一刻,巨大的无力和恐慌几乎将我吞没。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凛?
7月3日
她没有来。
工位是空的。
电话无人接听。
所有压抑的冷静和自以为是的“为她好”都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去他妈的,我要去找她!
6月20日
“我拒绝。”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我的心脏。一瞬间,周遭所有的起哄声、马库斯前辈那句搞怪的“嫁给她”、甚至警局里熟悉的嘈杂,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急速褪去,只剩下一片嗡鸣的空寂。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液似乎瞬间凉了下去,脸颊上因告白而滚烫的温度也骤然冷却。心脏先是猛地一缩,疼得像是被狠狠攥紧,随即又空洞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徒劳而慌乱的噪音。指尖变得冰凉,微微发颤,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用力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疼痛来确认自己还站在这里,没有因为那句拒绝而碎裂倒地。
为什么?
前辈…明明是喜欢我的。那个吻不会是假的,她眼底的慌乱和温柔不会是假的。我能感觉到,我明明能感觉到!
巨大的委屈和不解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冲破眼眶。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味,强行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我抬起头,固执地望向她,试图从她那双总是藏着秘密的金色眼眸里找到一丝破绽。然后,我看到了——在她刻意维持的冷漠和疏离之下,一闪而过的,是比我更深的痛苦。那不是拒绝一个讨厌之人的表情,那是在亲手割舍什么珍贵东西时才有的…绝望。
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在拒绝我。
她是在拒绝她自己。
这个笨蛋前辈…这个总是把自己藏在烟雾和尖刺后面的傻瓜!她以为自己是谁?擅自认定自己配不上我?擅自想要把我推开,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吗?!
一股灼热的情感猛地压过了最初的冰冷和疼痛,这种感觉,不是单纯的喜欢或委屈,而是一种更加坚定、甚至带着些许愤怒的决心。
开什么玩笑?
我的心意,岂是你单方面说“拒绝”就能了结的?
你的痛苦,你的自卑,你那些自以为是的打算…由我来彻底打破。
心跳依然很快,却不再是慌乱无措的鼓噪,而是变成了坚定的战鼓声,一下一下,沉重地敲打在胸腔里,泵出滚烫的、不容置疑的决心。
好啊,前辈。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弃吗?
你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你自己在我心里的分量了。
我不会走的。无论你推开我多少次,无论你把自己藏得多深,我都会找到你,抓住你,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
我需要你。而你,也需要我。
这份心情,绝不是你一个人可以擅自否决的东西。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肺叶似乎都因为这份决心而充满了力量。我重新站直身体,迎着她错愕的目光,最终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转身离开了。
但这不是结束。
这仅仅是开始。一场我绝不会输的、关于未来的战役。
等着我吧,茉莉前辈。
6月25日
警局的空气似乎都因为前辈刻意的疏离而变得粘稠凝滞。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小的冰碴,带着若有似无的刺痛。我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角落,看着她指尖明灭的烟光和比平日更加单薄沉默的背影,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酸胀得发疼。
我强迫自己低下头,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案件报告上,可那些铅字仿佛都有了生命,扭曲着,最终都化成了她拒绝我那日,金色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痛苦。
“不是讨厌你…是因为太喜欢…”
我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自己推断出的答案,既感到一丝微弱的甜,又被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这个笨蛋前辈,到底要自我牺牲到什么时候?我又该怎么才能凿穿她那层坚硬的外壳?
焦躁和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我猛地站起身,几乎有些仓皇地逃出了令人窒息的办公室。我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来转移这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否则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过去,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她,哪怕会被再次推开。
午后的北区街道弥漫着一种疲惫而颓败的气息。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任由喧嚣嘈杂的人声车声将自己淹没,试图用外界的纷扰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就在一个堆满垃圾桶的巷口,我听到了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循声望去,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女孩正蹲在肮脏的墙角,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连衣裙,膝盖上沾着尘土,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散发出浓重的绝望。
“那个…你还好吗?”我迟疑着上前,尽量让声音显得柔和。
女孩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头,露出一张泪痕交错、写满惊恐的脸。她看到我的警服时,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
“我…我没事…”她声音嘶哑,下意识地想要躲闪。
“别怕,我是警察。”我蹲下身,与她平视,放缓了语速,“发生什么事了?也许我能帮你。”
或许是“警察”二字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又或许是她真的已经走投无路。她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泪水再次决堤:“他们…他们抓走了我爸爸…都是因为彼得…那个恶魔!”
“彼得?”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职业本能的那部分神经。我保持着表面的平静,“慢慢说,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叫丽萨…”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她的父亲几个月前在赌场欠了笔债,被一个叫彼得的混混盯上。彼得先是“好心”地借钱给他,然后利滚利,很快变成了她家永远无法偿还的巨额债务。最后,彼得逼着她父亲用身体“运货”来抵债。
“他染上了毒瘾…完全变了个人…”丽萨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昨天…昨天他被彼得的人带走了,说他弄丢了一批‘重要的货’…我找不到他了,我好怕…”
她用红通通的眼圈看着我,绝望地抓住我的手臂:“警官,求求你,救救我爸爸…我知道彼得他们今天下午会在老纺织厂的仓库那边…他们好像又要做什么…”
愤怒和某种决心充斥着我的心脏。
“别担心,丽萨。”我反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是连日来未曾有过的坚定,既是对她,也是对自己承诺,“我会调查的,告诉我你所知道的。”
彼得…一个混混是没有渠道去贩卖毒品的……还有前段时间的恶意伤人事件和警局的纵容……
我会亲自把你逮捕的,彼得。
6月30日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笔记本的这一页已经被我反复摩挲得有些起毛。墨水写下“行动计划”的标题,下面却只是零零散散地写着“彼得”、“窝点”、“丽萨”、“毒品”几个词,再无进展。笔尖悬在空中,迟迟落不下去。
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前方那个工位。
前辈又点燃了一支烟。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有些苍白的侧脸。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几支了?我几乎能数出来——从早上到现在,烟灰缸里已经多了七个烟蒂。
她抽烟的姿势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是带着点颓废的慵懒,仿佛尼古丁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寄托。而现在,那动作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焦躁。她吸得很深,很急,像是要把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强行压进肺里,再随着吐出的烟圈一同碾碎。偶尔,她会因为吸得太急而引发一阵低低的、压抑的咳嗽,肩膀微微颤抖着,然后像是跟自己赌气似的,狠狠地将烟按熄,可过不了多久,指尖又会颤抖着摸索出下一支。
她的眼睛,那双总是像融化的黄金一样、带着讥诮或慵懒光芒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永远散不开的雾。她不再看向我,甚至很少看向任何具体的东西。只是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或者面前堆积的文件,眼神空茫,没有焦点。她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的世界里,那里似乎只剩下烟雾和无法排遣的……寂寞。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又酸又疼。我几乎要忍不住冲过去,夺下她指间的烟,告诉她别再这样伤害自己。我想问她,到底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的告白,才让她变得这么痛苦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刺得我坐立难安。
可是……我不能。
丽萨哭泣的脸庞和那些可能正身处险境的孩子在我脑中交替浮现。彼得背后那张无形的网,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黑暗。如果我现在退缩,如果因为我的犹豫而让更多人受到伤害……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这种撕裂感几乎要将我扯成两半。一边是对前辈汹涌的、无法放下的担忧和爱意;另一边是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想要贯彻正义的决心。它们在我心里剧烈地拉扯着,让我无法呼吸。
我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前辈…求你了,再等等我…
我在心里无声地祈求着。
等我处理好这件事,等我变得更强一点,更有能力一点…等到那时,我一定会再次来到你的面前。下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露出这样痛苦的表情,也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被困在烟雾里。
所以,现在…现在我必须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低下头,重新看向笔记本上那片空白。笔尖终于落下,狠狠地划掉了杂乱的思绪,开始艰难地书写下一步的计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里剜出来的一样,带着对那个方向的无比眷恋和难以言说的决心。
7月2日
清晨六点,我就抵达了与丽萨约定的碰头地点——北区边缘的一个废弃巴士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铁锈和垃圾腐败的气味。我靠在褪色的广告牌后,反复检查着藏在外套下的录音笔和配枪,指尖冰凉。一种莫名的忐忑感挥之不去,但我将其归因于行动前的紧张。
丽萨迟到了将近半小时。她出现时眼神躲闪,双手紧紧绞着一只破旧的帆布包。“凛警官,您、您回去吧,他们…他们改时间了。彼得可能下午才会来。”她的声音细微发颤。
“没关系,我们等。”我试图让她安心,递过去一瓶水。她接过去,却没有喝。
我们在废弃车辆和堆积的瓦砾之间找到了一个视野尚可的隐蔽点,能观察到那个所谓的“窝点”——一栋窗户破损、墙皮剥落的三层旧楼。等待漫长而煎熬。烈日逐渐升高,晒得后颈发烫,废弃金属的反光刺得眼睛发酸。我们轮流监视,但丽萨似乎总是心神不宁,频繁地看向手机。
午后,就在我几乎以为今天要无功而返时,目标出现了。两辆脏兮兮的轿车碾过坑洼的路面,停在旧楼前。彼得下了车,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魁梧,穿着紧绷的黑色T恤,脖子上挂着粗重的银链。但我的呼吸瞬间屏住了——车上又下来了另外三个男人,而最后面那辆车的车门打开,两个瘦小的、看起来不超过十岁的孩子被粗暴地拽了出来,他们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麻木和恐惧。
不对劲!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混混聚集!
我猛地转头看向丽萨:“那些孩子是怎么回事?你没告诉我……”
话卡在喉咙里。丽萨的脸上满是泪水,但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我读不懂的哀求。“对不起…九条警官…他们…我….”她哽咽着,突然用尽全力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猝不及防,从掩体后踉跄着跌出半步,正好暴露在彼得一伙人的视线里。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彼得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我身上,那双眼睛里闪过惊愕,随即是暴戾的凶光。
“条子!”他咆哮一声,猛地从后腰掏出一把黑色的手枪!其他几人也纷纷亮出了棍棒和刀具。
跑!
大脑在下达命令的瞬间,身体已经反应过来。我转身就向巷口停着的警车方向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身后是杂乱的脚步声、怒吼声和丽萨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巷子狭窄而曲折,堆满杂物。我能听到他们越来越近的追赶声。就在我离巷口的光亮只有十几米时——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窄的巷道里炸开,一颗子弹呼啸着擦过我的小腿外侧!一阵灼热的刺痛猛地窜起,伴随着布料撕裂的声音。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失去平衡,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向前扑倒、翻滚,手肘和膝盖在粗粝的地面上擦得生疼。
枪!他们竟然有枪!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但训练本能让我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忍着腿上的剧痛,以更快的速度扑向巷口的警车。拉开车门,发动引擎,猛踩油门——一系列动作几乎在几秒内完成。后视镜里,彼得的身影追出巷口,举枪瞄准,但车子已经嘶吼着冲了出去。
直到开出几个街区,确认没有被跟踪,我才将车停在路边,双手仍因肾上腺素的作用而剧烈颤抖。低头查看,右小腿外侧的裤管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正从一道深长的擦痕里渗出,火辣辣地疼。
回到警局,我躲进卫生间,用急救包里的东西匆匆清洗、包扎了伤口。消毒水刺激伤口的疼痛让我倒吸凉气,但比身体更痛的是心里。丽萨背叛时绝望的眼神,那些孩子惊恐麻木的脸,还有那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我脑中不断回放。
我靠着冰冷的隔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巨大的无助感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
我到底该怎么办?单凭我一个人,根本对付不了他们…
教教我啊,前辈…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