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这本书上写的银河、星座什么的，到底指的是什么？星星明明就只有那么几颗。”
“嗯……单用肉眼看或许是这样的，但是以前我听我的祖父说，天上的星星其实多得数都数不清呢，只是我们现在看不见了。”
“爸爸也没看过吗？”
“是啊，不过我接到通知说，这一期的城市自净计划已经有向天空拓展的意思了，或许等小忍长大后，就能亲眼看到了。”
“那到时候我要和姐姐、爸爸妈妈一起去看星星。”
“好啊，我们一家人一起去吧。”
现在想起来，幸福或许就是年幼时还能憧憬着长大吧，我自以为能够永远持续下去的平凡日常居然会如此轻易地被摧毁，而当时的自己还没能成熟到足以接受这件残酷的事实。
“这里快要变成战场了，去到下层的话或许还有生存的机会，虽然很不舍但也只能离开，没事的，只要还有亲人在身边，家什么时候都可以重建。”
“快点，香奈惠，快带着忍走，小忍，一定要记得听姐姐的话。”
这就是记忆中，父亲和母亲最后所说的话，那是十年前，还是十几年前的事呢，虽然自己现在已经连他们的脸都想不起来了，但那一天地狱般的景象仍时不时在梦中上演。
香奈惠姐姐拼尽全力带着年幼的自己混进了即将撤退的军队，得到了乘坐电梯塔去往下层的机会，自己却还在不懂事地哭喊着不想要离开爸爸妈妈和故乡的家。
直到刺眼的白光和轰鸣的炮火突然降临，一口气吞没了所有侥幸和期望。
“没事的，我绝对会保护好小忍的。”那时候姐姐发着抖却紧紧护住自己的双手，绝对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
“忍姐姐？做了不好的梦吗？你出了好多汗，会冷吗？”
温热的布巾突然贴到了脸上，一瞬间的清爽把忍从满是硝烟气息的梦境里拉了回来。
脑后传来柔软的触感，令人安心的熟悉气味与微凉的清风驱散了她脑中嗡鸣的烦躁，呼吸逐渐平稳，意识也跟着回笼。
啊啊，想起来了，因为在昏暗的环境里开车太耗费精力，又或许是昨日感冒的残留，傍晚时总感觉身体特别倦怠，于是等铺好了当垫子用的防水布后，香奈乎提议说可以让自己躺在她的腿上，本想着只是稍微休息一下，结果居然就这样睡着了吗……
虽然眼睛还是困得睁不开，但是被汗湿的额前发黏糊糊地贴在脸上好难受——刚这么想着，一只指关节稍有些硬的手指就温柔地把她落下的碎发都捞到耳后，暖乎乎的湿布巾紧接而上，从额头一路擦到下巴，连颈窝都被仔细照料到。
好舒服，忍暗叹一声，干脆闭着眼翻过身，把脸埋在香奈乎的大腿上，短暂地逃避一下现实。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察觉到忍已经苏醒，香奈乎从她舒展的神情与默许的姿态中，推断姐姐或许喜欢被这么对待，便毫不犹豫解开了她衬衫上方前两颗纽扣，继续将湿布巾伸进后领，像照顾幼儿一样为她细细擦去后背的薄汗。
忍眉头一跳，无端生出几分紧张，本已平复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但实在是困得不想动弹，硬是说服自己勉强接受。
可接下来，布巾开始顺着脊背擦到腰侧，而后向前移到肚子上，并有继续朝胸口的位置往上的趋势。
“等——！”忍彻底躺不下去，一把按住香奈乎的手，猛地睁开了眼，正对上一双被篝火染上了温暖色泽的透亮眼眸，只觉得心脏跳得更快了，“谢谢香奈乎，不过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为什么？姐姐再睡会儿也没关系的。”
为什么呢，忍自己也说不清楚。
明明洗澡的时候互相给对方洗身体也是常有的事，可一旦到了被妹妹照顾的场合，总是会莫名地感觉羞耻。
偏偏当事人颇为迟钝地眨了眨眼，似乎是没想到忍会有这样的反应，收回手的时候还有点失望地垂下眉眼，前倾着身子凑近了些，毛茸茸的发尾扫过忍的侧脸。
“姐姐，脸好红，果然是觉得冷吗？”
“没、没事的！”忍赶紧推开香奈乎的肩膀坐起来，背过身把衬衫扣好，攥着布巾在衣服里草草擦了两下，就快速捞起被当作被子盖在身上的军大衣外套穿上，一边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起来，这一片区域的天空没有被遮挡住，连星星都能看到呢。”
“星星？”香奈乎缓缓重复了一遍。
“嗯，你抬头看看，天上不是有几颗闪闪发亮的光点吗？还记得以前姐姐给我们讲过的故事吗？”
忍举起还塞在袖子里的手臂指向头顶，香奈乎顾虑着她感冒刚刚好可不能着了凉，先伸手帮忙把她身上的外套袖子和衣领都拉好，才顺着刚才所指的方向抬头看去。
“天空好亮……啊，是星星！”
久远的回忆突然浮上心头。
四年前，还未被强制征召去往上层的香奈惠姐姐时常像一位普通的长姐一样，在闲暇时间里搂着忍和香奈乎、与其他无依无靠的孩童们聚在一起，把一些不知道是传说还是历史的故事当成童话讲给他们听。
她是个即便在这个时代都仍保有着恻隐之心的温柔之人，不止是被战争所害的遗孤，就连对待香奈乎这样从战场上捡来的不知底细的孩子，都能以亲人般的姿态给与同样的关爱。
香奈乎依稀记得确实有说过不少关于星星的话题，只是当时他们所处的营地位于完全被天花板遮挡住的地底，天空是由混凝土块组成的，会发光的只有灯管，很少会有人对头顶上的东西感兴趣。
像这样认真地仰望星空，或许还是第一次。
“好多……全都是星星吗？”
“是吗？我看不到那么多呢，在哪个方向？”
见香奈乎成功被转移了视线，忍小小松了口气，干脆挪了一下身子坐到香奈乎旁边，歪头靠在她肩上，试图能分享到她的视角。
而香奈乎却被问得犯了难，迟疑了好一会儿，犹犹豫豫地比划着正前方，“大概，那里吧。”
忍刚想眯起眼仔细瞧瞧，就见她朝左边晃晃悠悠地移动手指，“还有，那里。”
“咦？”
接着是右边，“那里也是。”
“等等……”
“这边和这边，这边和这边。”
“这不几乎就是全部的意思嘛！”
不知该指向何方的手很快就被按住，香奈乎也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点头认同了这个说法。
“啊、嗯，说的也是，在我看来的话，整片天空到处都是星星。”
“那还真是……听上去很漂亮的样子。”忍感慨着开了个玩笑，“说不定这就是神明大人送给香奈乎的礼物。”
是这样吗？……香奈乎沉吟一声，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撂下一句“请等我一下”就蹬上鞋子，三两下跳上半履带的后车斗，没有顾及身后困惑的视线和“要做什么”的疑问，一个人趴在铁箱上捣鼓了一通后又跑回来。
“忍姐姐，用这个。”她递过来一块刚从步枪上拆下来的瞄准镜，“可能还需要再进一步校正一下，不过应该能看得更清楚一点了。”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用法啊……忍恍然，她除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防身用迷你手枪外，很少会去摸其他枪种，因此也没怎么关注过这些零部件。
调试已经做好了，直接用就行，香奈乎这样说明，忍便生疏地闭上一只眼，把瞄准镜举到眼前。
透过略微晃眼的镜头，一瞬间，印象中一直被层层灰雾所笼罩的天空突然立体了起来，方才还觉得稀奇的几颗小光点们，原来不过是刚刚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
一开始还有些微妙的眩晕感，即便心里舍不得也只能放下瞄准镜，香奈乎马上接手继续按照她的视力做调整，很快眼睛就开始习惯，整个夜晚仿佛都有了颜色。
——星河，原来真的存在啊。
“太好了，这样忍姐姐也得到了神明大人的礼物。”
背后传来了香奈乎温柔的声音，忍下意识回头看，那张平井无波惯了的脸难得带着点满足的笑意，忍不自觉地也跟着笑起来。
“……嗯，是啊，谢谢你，多亏了香奈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