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咕噜咕噜地旋转着，履带嘎啦嘎啦地滚动着，底下钢架的桥梁像是一座熟睡的钢铁巨兽，不断回响着沉闷的咚咚鼾声。
“忍姐姐，开车会累吗？”
“没关系，现在还很精神。”
车头的轮子轧过一段因两块钢架连接不当造成的小小落差，坐在驾驶座里的忍被跟着震了一下，从后面车斗上站起来、向前趴在驾驶座车顶上的香奈乎也被带着抖了一下。
“忍姐姐，会冷吗？头还会痛吗？”
“没有哦，是香奈乎担心过头了，感冒已经完全好了不是吗？”
随着被改造过的半履带车不断前进，天桥两边的空空荡荡的钢筋混凝土毛坯楼也在不断地向前延伸，一眼都看不到顶的高楼从她们来时的路一直贯穿至看不见尽头的远方，或许是受此影响，明明现在刚过正午，光线却非常昏暗。
“忍姐姐，肚子饿了吗？要喝水吗？”
“香奈乎，我们才刚吃完午饭不到一小时。”
桥的前方落了半架飞机的残骸，塌陷的半块钢架与巨大的机翼都让路面一下子变得狭窄了许多，偏偏桥的两侧也没有护栏。
因此忍放慢了车速，磕着机翼缓缓开过，压在钢桥边缘的履带几乎有一半都悬空着，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但钢架桥下方的道路已经被废弃的生锈管道、齿轮和断裂的混泥土块给完全掩埋，如果想要让这辆半履带车也通过这片区域的话，似乎就只有走天桥这一条路。
“忍姐——”
“香奈乎。”
“……对不起。”
车斗内的少女总算安静下来，忍紧绷着脸，秉着气轻轻踩下油门，此时车子已经被机翼残骸给顶得微微抬起、向外侧倾斜，仅靠着半边履带和车身重力保持平衡。
直到终于驶过这段路，整辆车哐当一声落回地面，忍才放松地长舒一口气，微笑回头看向后座的少女，“久等了，香奈乎，你刚才想说什么？”
为了躲避机翼而蹲伏下来的香奈乎直起身，一副半点没有把刚才的小插曲当回事的平淡模样，熟练地撑着上半身趴在没有了玻璃的后窗口上，将头探进驾驶座。
“能再量一次体温吗？”
忍刚展露出的笑颜顿时僵住，欲言又止了两秒后，到底还是解开了安全带，转过身来双手扶住香奈乎柔软的脸颊，用自己的脑袋轻轻碰了上去。
香奈乎也抬起自己的双手握住忍的手背，两人都闭着眼，额头贴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让呼吸交融在一起，感受着相近的温度与气息，彼此之间都表情松弛地聆听几乎重合的心跳声。
“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嗯，谢谢，忍姐姐。”
……
香奈乎将步枪拆开检查过一遍又组装回去，装满了子弹背到自己身后，然后取下了侧马尾上的玫红色蝴蝶发饰，绑到发尾上，并扣紧了头上尺寸稍大了点的头盔。
“小心点。”
忍小声提醒了一句，跟着她一起下了车，同样将后脑的紫色蝴蝶发饰取下收回到口袋里，扣紧了自己的头盔，手中紧握着一把四棱刺刀。
当然，这并非是为了防范敌人，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警惕罢了。
自她们开始旅行的这几个月以来，可以说是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见到过，比起人类，更需要注意的还是不知名的有毒物质和未爆炸的哑弹或者地雷。
虽然这次要探索的只是半架飞机残骸，危险性相对而言没那么高。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忍还是在周边绕了一圈，再三确认过没有异常后，脚步轻巧地蹬上离地面还有些距离的大门，弯腰从变了形的门下钻了进去。
香奈乎则是助跑几步一跃而起，攀着断裂的钢板爬到顶部断口，她的眼神很好，探索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找个视野更好的高处待着。
机舱内满目疮痍，被砸烂的地板坑坑洼洼，尖锐的金属和塑料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忍不得不扭开手电筒，抬高音量让香奈乎注意脚下，自己小心翼翼地寻找落脚地，缓缓挪到了堆满了箱子的角落处。
看样子是因为机架倾斜，货物全滚到了一起，金属箱大多被翻倒了，各种型号的子弹混在一起，一大片烧焦的痕迹从最顶端的箱子一路延伸到地板上。
损毁得真严重，看样子这里就只有这些没用的子弹了，忍心里这么想着，手上还是干脆利落地戴上手套，咬着手电筒，把最上面的几个空箱子都挪开，试图在废墟堆里捡到点有用的垃圾。
没过一会儿，落到驾驶舱那边的香奈乎手里揣着什么东西小跑着回到忍身边，被压住的侧马尾雀跃地小幅度晃动。
“辛苦了，香奈乎，没受伤吧？”
忍帮她调整了一下有点歪的头盔，顺手擦了擦她脸上蹭到的灰，香奈乎乖巧地站着，眯起一只眼任由忍在自己脸上擦拭，然后才举起手上的东西。
“忍姐姐，这个。”
那是个有点份量的椭圆柱形铁盒子，表面用涂料画着香奈乎并不认识的蓝色生物，边上是几个她不认识的汉字，底部还标着一串数字。
她没找到能打开的盖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只是觉得这神秘蓝色生物的图案看起来很光滑很漂亮，姐姐说不定会喜欢，便带过来给她看。
“这个是……鱼罐头？诶？不会吧、真的假的？难以置信，我只在书上看过插图，这种东西现在居然还能生产吗？！”
见忍惊得眼睛都睁大了，用手电筒照着罐头翻来覆去地观察，香奈乎有些紧张地眨眨眼，担心自己是不是又捡了不该捡的东西回来。
“……是不好的东西吗？”
“啊、不是的，抱歉抱歉，是我太激动了，放心吧，香奈乎找到的是好东西呢。”
忍隔着头盔摸了摸她的头，解释说这是一种用来储存食物的容器。
她指着罐头上的鱼字，告诉她这个字的读音，讲的是一种原本生活在水中、能够在水中呼吸、浑身长着鳞片而不是毛发的动物。
“不过我也没见过真的就是了。”
香奈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精准提取出了关键词。
“……能吃吗？”
于是一刻钟后。
两人坐在后车斗，肩靠着肩凑在一起，仔细端详刚刚被忍用刀切开了顶盖的罐头，肉和油盐的香味让人止不住地分泌出唾液。
“太好了，好像还没有变质的样子。”
“但是，和罐子上画的不一样。”香奈乎指着外面淡蓝色的小鱼图案。
“应该是活着的生物和熟食的区别。”忍想了想说道：“鳞片看起来也刮掉了，可能其他不能吃的部位都被处理掉了吧。”
也就是说，剩下的都是能吃的部分吗？这个看起来很硬的部分也能吃吗？香奈乎这么想着，直接伸手掰下一根鱼骨含进嘴里。
“不要用没洗过的手去抓食物。”
忍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香奈乎的手背，又问她味道怎么样。
“奇妙的味道……好硬，咬不动。”
“因为那是鱼的骨头啊，为什么要专门挑骨头咬。”
忍觉得可爱，呼呼笑了起来，一边用筷子挑掉小刺骨，夹出一块鱼肉递到香奈乎嘴边。
香奈乎被笑得一愣，突然觉得脸上发热，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吐出骨头，一手勾起垂下来的鬓角，咬下了那块肉，然后推了推忍端着罐头的手。
“姐姐也吃。”
“当然，我也会吃的。”
因为并没有多余的筷子，加上她们两人早就习惯了这么分食，忍便就着这双筷子一人一口地喂起来。
“真的，是奇妙的味道呢。”
“姐姐喜欢鱼吗？”
“嗯，说不定我还挺中意这种味道的，香奈乎呢？”
“我不知道。”
“是嘛。”
这个回答很有香奈乎的风格，忍并未太在意。
倒是香奈乎听到忍说喜欢，不自觉地就多分了几分心思观察忍的神态，像是想要品味到她所说的中意一般。
“怎么了？这样一直盯着我。”
“没。”香奈乎摇摇头，“鱼罐头，要是还能找到的话就好了。”
“是啊，到时候就拜托香奈乎了。”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忍只是想开个玩笑，香奈乎却这样一本正经地应下，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再夹起一块肉塞进香奈乎嘴里。
小小一罐鱼罐头很快就连着汤都被喝干净，这份初次品尝到的滋味也与这小小的温馨时刻一同收进回忆深处。
“好了，点心也吃完了，继续前进吧。”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