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spers in the Drawing Room（客厅中的低语）
尼采镇旅店的大堂内，维多利亚风格的风琴声悠扬舒缓，试图安抚白日忙碌带来的焦躁。爱妮取来一杯气泡酒和一杯瘤奶，放在小圆桌上，随后又从报童那儿买了一份当日的报纸，一边慢条斯理地阅读，一边等待着不知又在何处耽搁的罗莎。
她的耳朵却并未专注于报纸上的文字，而是像最精密的接收器，捕捉着大堂内每一缕可能有用的声波。邻座几位太太的闲聊自然而然地飘了过来。
“我说丽莎太太，你最近有没有听说王城那边的大新闻啊？”
“听是听说了，不过那件事能是真的吗？听起来太吓人了。”
“千真万确啊！我丈夫他叔叔之前在公爵那里任过职。据他那些还在任的战友说，伦蒂尼姆的那些军官老爷们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连轴转呢！估计啊，又该有什么大调令下来了……”
“难道说……”爱妮的神经微微绷紧，她不动声色地将报纸立起，身子不着痕迹地向邻座方向倾斜了一个极小的角度，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对面的椅子被人拉开。木质椅脚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爱妮从报纸上方抬眼望去——是一张她并无印象的、属于一个普通菲林男性的脸。
她的身体在一瞬间进入了某种警戒状态，看似放松的坐姿下，每一块肌肉都已准备好发力。袖中的施术单元被悄然调至半激发状态，脑中如同演练过无数次那样，飞速预演着拔剑、瞄准、反击的一系列动作。她的心脏本能地想要加速跳动，却被她强行压制，保持着缓慢而深沉的节奏。
那只属于陌生男性的手缓缓抬起——
爱妮的视线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着对方手掌的轨迹，指腹感受着袖箭冰冷的触感。
然而，那只手并未展现出任何攻击性，只是自然而然地越过桌面，抓住了那杯冒着细密气泡的金色酒液，仰头一饮而尽。随后，那人毫无形象地长吐一口气，发出了一句与那张平凡面孔毫不相配的、带着慵懒尾音的感叹：“哈——！真是累死我了！”
听到这熟悉到骨子里的腔调，爱妮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但手中的施术单元依旧处于随时可以激发的状态。信任，在她的行当里是比源石还要稀缺的奢侈品。
对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张口流利地吐出一句炎国话：“孤烟起新丰。”那双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考较。
爱妮沉默地回望对方，用她那带着明显异国口音、显得有些别扭的炎国话，清晰地回应了下半句：“归雁出云中。”
暗号无误。
她迅速四下扫视一圈，确认无人关注这个角落，随即起身，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腕。“跟我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不容置疑地将人拽起，快步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进了房间，爱妮反手锁上门。只见那“菲林男性”抬手在脸前一抹，仿佛揭下一层无形的薄膜，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面容如同水波般荡漾变化——最终，一张俏丽灵动、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菲林族少女面庞出现在爱妮眼前。
“哎呀哎呀，小十四，”岚用手指轻点着自己丰润的唇角，向爱妮俏皮地单眨眼，“我可是千里迢迢、不辞辛劳地赶来，现在可是累得一点‘多余’的体力都没有了哦。”语气暧昧得能拧出水来。
“岚，”爱妮背靠着房门，双臂环抱，完全无视了对方的调情，直接切入正题，“你突然过来，是组织有什么指令？”她的声音冷澈，听不出丝毫波澜。
“嘛，也没什么事~”岚笑嘻嘻地，像只没骨头的猫一样歪倒在爱妮整洁的床铺上，“主要嘛，是来看看我家小十四有没有被维多利亚的炸鳞养胖。”
“咻——”
一道短促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支寸许长的精钢短箭擦着岚的耳尖飞过，精准地钉入她头侧的床头木板，箭尾兀自微微颤动。
爱妮不知何时已亮出了袖箭，另一只手的指间也夹住了三枚薄如柳叶的锋利刀片，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说正事。”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威胁，只有纯粹的、冰冷的陈述。
岚的眼睛甚至连眨都没眨一下，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她轻轻点头，仿佛只是认可了对方手法精准。“基本功没有退步，值得表扬。”她语气轻松地评价道，仿佛刚才那支差点给她耳朵开孔的箭矢只是无害的玩具。
她从容地走过去，伸出两根手指，小心地将爱妮腕上的袖箭按下。然后转身，姿态优雅地在床沿坐下，脸上的轻浮笑容瞬间收敛，被一种沉静干练的气质所取代。
“线人十四，”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变得平稳而郑重，“汇报你的任务进度。”
爱妮也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站姿变得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板一眼地回应：“已初步探明尼兰工厂的表层结构及常规防守力量分布。详细任务简讯将在加密后上传至指定频道。”
“很好。”岚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行动将在两周内开始。上面要求我们做好准备，确保你的任务顺利完成。届时会有接应。”
爱妮点头表示明白。她看着岚，对方交代完正事后，那双猫科动物的瞳孔中似乎又流转起一些别样的、欲言又止的情绪。
“还有什么事吗？”爱妮主动问道。
“你…”岚眨眨眼，身体微微前倾，“…就没其他想对我说的了？”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或者说，试探。
爱妮略微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她选择了汇报另一项情报：“刚才在楼下，听到一些流言。公爵的直属军队似乎有异常调动。这是怎么回事？”
岚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消息传得真快”的苦笑：“你已经听到了？看来某些人的嘴巴比沙地里的裂隙还要漏风。”她收敛神色，低声道：“最近伦蒂尼姆那边不太平，有些大人物在棋盘上落子了。波及范围可能很广。维多利亚南郡…很快就会乱起来。预计会有大批塔拉流民向这边涌来。你自己多注意安全。”
“嗯，”爱妮若有所思地点头，将这条重要情报记在心里，“还有其他指示吗？”
岚的视线在爱妮脸上流转了一圈，忽然伸出食指，隔空轻轻点了点爱妮小腹的位置，声音压低，带上了一种近乎耳语的暧昧和关切：“那个…注意保暖？特殊时期，别着凉了。”
房间门被猛地打开，又迅速关上。
岚被干脆利落地“请”出了爱妮的房间。
“真的是…”门内，爱妮感觉自己的眉头在狂跳，“她怎么会知道的？！”她没把生理期告诉过别人，按理说只有她自己清楚。一股被窥探的恼怒和被精准关心的异样感交织在一起。“莫非…”她眉头紧锁，将对方的行为完全解读为了另一种含义，“这是在挑衅我？暗示我的情报工作做得还不够细致，连自身的状况都被她掌握了？”
她拳头狠狠一握，骨节发白。
“很好，这个挑衅，我接下了！”
门外，岚揉着自己差点被门板拍扁的尾巴根，幽怨地瞪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小声嘟囔：“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下手也太狠了。”
她习惯性地将手伸向身旁虚空。一抹浓稠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色阴影悄然浮现，迅速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沉默而稳固地扶住了有些踉跄的她，随后又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里。
那抹黑色人形消散处的空气，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涟漪，如同她此刻怎么也无法真正温暖起来的心境。岚叹了口气，缓步走到二楼的阳台，倚靠着冰凉的金属栏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细腻的纹路。
她的目光却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住了，牢牢锁在楼下那个刚刚归来、对此间暗涌一无所知的蓝发少女身上。
罗莎嘴里哼着跑调到姥姥家的欢快小曲，正蹲在旅店门口，对着一盆半死不活的观赏花卉评头论足，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今天过得超开心”的满足气息，像一只刚刚饱餐一顿、无忧无虑的归巢海鸟。
岚的唇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复杂的自嘲。她仰头，将杯中残余的、早已冰凉的酒液一饮而尽。那辛辣的液体如同一道冰冷的火焰，一路烧灼而下，却丝毫没能驱散盘踞在胸口的那股沉郁滞涩之感。
“瞎子……”
她望着楼下那抹毫无阴霾的蓝色身影，将这个词含在舌尖，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那是什么值得品味的苦果。这个词最终消散在维多利亚夜晚微凉的风中，轻飘飘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