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王国的要员,忽然消失了会很麻烦吧。
所以我与城主府的联络官说,是我杀了他。
杀了巴格斯·圣·威尔夫。
“那么,这件事便了结了。”
我打着哈欠,随意地在桌上甩了几张现场的照相。
今早下床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我啊,好像是勇者来着。
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莫名其妙的上进心会困扰我,让我产生无意义的动力。
我带着放在桌子上的炸鸡和可乐,慢悠悠地来到城主府前。
因为巴格斯与其几位亲信的失踪,现在城主府一片混乱。
我绕过巡逻的卫兵,来到城主府的地下。
虽然地穴的入口被米安咬破了,但它的胃部仍然与这部分现实接连,所以直观看来,入口处并没有异常。
通道没有开凿得太深入,也就马马虎虎让我将炸鸡吃完。
反正也快被填平了,我将不怎么入味的骨头丢在地上。
不是坎普斯的摩西主厨的话,炸鸡的滋味果然还是差了点呢。
鸡肉的品质尝过几次也就失去了新鲜感,既然如此,出炉的热气和汁水也就不能再当作优势。
而且骨头很浪费。
经验丰富的我准确地进行评价,很快来到地穴的尽头。
石壁上悬挂着香炉,一整晚过去还幽幽地燃烧着。
嗯……
也就是所谓的尾调吧。
我嗅探着地穴的气味,想起莉莉安娜曾和我提及的美学常识。
用来评价香水、香薰或是香料在不同阶段嗅觉体验的专有名词,听起来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我发着呆混了过去。
现在呢,当作翻人家脑袋的消遣好了。
嗯嗯,土壤的气味……
干燥……应该也能用来形容吧?
啊,还泛着微弱的树脂香……
不愧是我,一下子就掌握了品香的精髓。
我咬着吸管,将巴格斯的脑袋提起来用手机拍下照片。
我从衣柜中撕了一块碎布——说真的,为什么地下还有一座这么大的衣柜?——通过魔法将照片拓印在碎布的表面。
想到我是勇者,它们可能为了袒护我拒不承认,所以我又制作了几张不同的照相。
包括那两个得了畸骨症还没有自觉的蔑比卢,我都拍照留作证据。
……好吧,我还将它们的骨头拆了下来。
蔑比卢是相当少见的种族,就算在白狮子城的实验场所,我也只在文稿上见过它们。
也许会有别的用处呢,我这么想着,回到城主府的地上。
我在甬道里将狮子皮脱下,抱在怀中。
王国各城市的城主府都会设置专门的联络官,直接受国王管辖,一般不受当地事项牵制。
就算城主失踪,联络官的工作也不会受到影响。
——然后,就有了一开始的动作。
“……您就是勇者大人吗?”
联络官推了推眼镜,解开胸口的扣子。
“是啊。”
“那么,您这身睡衣?”
“我刚醒来就赶过来了。”
“睡帽也……”
“很可爱吧?是莉莉挑的。”
“……我知道了。还请您稍等,我需要确认一下……您提供的证据。”
联络官起身拉上窗帘。
从窗帘的纱面中透过的光斑在地上摇摆。
我拉开椅子坐下,看着她将门合上,却不回到座位,在我身旁停住。
嗯……化学溶剂的气味。
混杂着一部分体脂的腐酸味。
我拿起桌上的纸面文件,翻了两下就又放下。
她偏过头看着我,忽然开口。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好。”
“你——”
“不要再说‘你好’了。”
“那么……早上好。”
她好像疯了。
也可能只是太啰嗦,或者有些神经质。
我将照相推到她的身前。
“我杀了巴格斯·圣·威尔夫。”
“我知道你杀了巴格斯·圣·威尔夫。”
她将照相推了回来。
我们的手正在碎布上僵持,好像一场决斗。
错觉吗……
联络官修剪整齐的指甲,其圆润的弧度上透着冷硬的、放射状的光线。
“我一直期盼着见到你。”
“想见到我的人很多。”
“我巧合地被安排在这里,是不是证明,我更加特殊?”
“嗯……也许?”
“不。这也意味着其他并未见到你的时候,我的特殊性便会消解。”
“啊,既然你都这么解释了。”
我有些无法适应她的个性。
她揉搓着碎布的边缘,抽出散落的细丝。
她一根、一根将它们放在指腹,用食指捻成一束。
“我该走了。”
“我也该汇报您的事情了。但是,在那之前。”
我有些想念莉莉安娜。
她面朝着我,向后滑动。
气阀被打开的震颤声让我停下脚步。
橡胶的吸附感让她摘下面具的动作稍有滞顿。
排列细密的金属结构中央有一片开阔的舱体。
齿轮的表面覆盖着薄膜,精密排列的管道从阀门处喷射出热气,从面具的接口处溢出的液体落在地上。
银白色的舱体向上打开,一位样貌与其面具相似的精灵躺在沙发椅上,正在熟练地推拉着操纵杆。
“你好,勇者。或者说,我们的小狮鹫。”
随着操纵杆的移动,一块我前所未见的、密布海绵状孔洞的柱体被机械臂举起,她的声音经过放大变得响亮。
“你是‘百子’之一吗?”
我印象中,迷宫的精灵只有伊莲娜与她的孩子。
我稍作回忆,发现眼前这张小脸有别于我全部的印象。
“我从未见过你。”
我补充道。
“是吗?混乱的编码方式注定会导致这一结果,你不该太在意。”
“我没有在意。伊莲娜带我看过‘百子’的基因原型。”
“培养皿的要素注射枪呢?”
“概念的那部分有见过。”
“也就是说,单纯依靠记忆力?”
“可能吧。所以,你是……”
“我是见苦。”
我恍然了。
既然她是见苦,我对她的面容感到陌生也就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真的是她的面容吗?
我不认为有活性、敏捷的头脑会将可贵的思维浪费在构建得体的面容上。
或者说,在隔绝液与营养液里泡了那么久,见苦还记得所谓面容的意义吗?
“但如果是见苦,你是不是小了一号?”
“确切地说,我是‘见苦Ner型-Ⅶ号’。”
“原来如此。”
“我只是她的一部分,想看看我的本貌吗?”
说着,见苦将手放在自己的颧骨处。
“算了。”
“好。”
操纵见苦的是再小一号的见苦,如此反复不断拆分,到最后无比零碎。
正因为以见苦的才能确实不在话下,所以我才懒得看她再摘一次面具。
我将滑到耳朵上的睡帽扶正,向见苦问起也许有些要紧的事情。
“你们在外面做什么?”
“见苦的位次被新生赤子夺走了。”
“诶。”
“主脑被完全销毁,但不完整的记忆信息还保存在不同批次的实验个体之中。”
“哦哦。”
“从云端的数据库看来,新生赤子的病毒感染了某一个个体,在重新培育主脑之前,得先将感染体杀除。”
“很辛苦呢。”
“目前计划是由我篡夺这个国家的政权,再向国民植入重塑意识的芯片,然后向各国宣战,作为掩护应该足够了。”
“嗯嗯。”
“你怎么想?”
“我没在听。”
从“不完整的记忆信息”那里开始,我就神游天外。
我想念莉莉安娜,想念她的唠叨。
就算同样是很无聊的话题,不同的人讲出来意味也就不同。
我推开门。
“是吗……可以等效为认同吗?”
见苦跟在我的身后,我看到面具仍然被她摘下,放在手中。
察觉到我的目光,她将面具举在胸口晃了晃。
“我们身上都有视错觉涂层,只要在有光的环境中,常人是不能看到我们本貌的。”
“很方便呢。”
“从你的态度看来,并不认同我的做法。”
“你怎么觉得,那我就是怎么想的。”
城主失踪的消息还未散布开,小学院城仍然慵闲。
天光尚早,街道上并没有太多行人。
勇者返乡的热度也有些消退了,也可能是我的粉丝服务不到位,总之,围聚在驿站外的人已经一眼望得到头。
我顿了一下,向着另一条街走去。
“昨天城里弥漫着倒因果弹的硝烟味。是你射出的吗?”
“我只射了一枪。”
“原来你在听啊。”
“毕竟没有封闭听觉。有必要回答的问题还是会回答的。”
“哦,效率第一。”
“所以,你跟着我做什么?”
昨日,在将城主府的那些大人物都杀掉后,我和莉莉安娜汇合。
安多恩对那家伙的拷问还在进行时,我不能将师傅她们安置在飞屋中。
毕竟要是打扰到了拷问,效率就会受到影响,我便让她们先回暂住的旅馆进行直播。
好在莉莉安娜知晓本地一些合同干净的房产,我做主从师傅下个月的工资中预支了一部分,以她的名义购置住房。
我不在乎她们喜不喜欢,以后她们就住在这里了。
合同中还附带了搬家的服务,现在应该已经安置好了。
我按响门铃。
“——喂、让我跟着你吧。”
“诶……不要。”
“大家都是迷宫的同伴,把激光烙枪递过来……在我们那层是搭把手的意思。”
“还是,不要。”
无所不知的姐姐想要让事务所的合伙人接管小学院城,如果见苦冒充的联络官突然随我走了,会妨碍到姐姐的计划。
她必须留在小学院城。
但我确实可以搭把手。
伊莲娜并不介意楼层外的人介入百子位次的更替,作为消遣,愈丰富总是愈实用。
很快,师傅将门打开。
看起来她好像哭过一场,眼部有些浮肿。
“啊、您怎么……”
我打了个响指将她的嘴巴封上。
我将见苦推进玄关,然后带上门,转身跑开。
新生的百子为融入迷宫,会优先进行手机相关内容的培训,而一时风头正盛的直播软件PM,自然会吸引对方的注意。
只要见苦可以进入直播的画面,不难找出那被感染的个体。
要想摆脱什么人,强硬地拒绝其实适得其反。
随意地应付,让对方觉得事情还有转机,再诱导到第三方所在的位置,最后抽身离开。
之后—
你们养她—
以见苦对人类的耐心,应该不会忽然将师傅她们杀了。
我的私信很快得到回复,看来我没有太轻率。
现在,我要去做一个自由的勇者该去做的,最致命、最不可割舍的事情。
回床与莉莉安娜再睡一觉。
啊,这才是勇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