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林间的微光总能让我感到喜悦。

露水伴随着晨光的到来从花草枝叶上消弥，和花草的清香还有淡淡的苦涩混合，扩散到我的鼻腔。

时至夏日，就算空气比较潮湿，也不会觉得寒冷。感受过正午的烈阳，就更喜欢这带着凉意的清爽晨光。

伸伸懒腰，让松弛的肌肉苏醒。检查一下“核”的融合情况……似乎还要五天。

虽然我很想立刻启程，但这容不得一点差错，稳步进行吧。

母树树荫下悬挂着两个藤蔓吊床，上边铺着一层由我制作的软垫。

我从其中一个吊床上起身。

虽然我这四百年一直在沉睡，但那恍如隔世的错乱感让我格外珍惜现在的每一种体验。

现在，住在摇篮的并非只有我自己，还得关照另一位小客人。

「爱丽丝，该起床了哦。」

另一个吊床上，在淡绿色的环绕中，躺着一位面孔如同妖精般精致的金色长发小女孩。

听到我的呼唤，她捏着被沿裹紧自己。

我走到她的床边轻轻晃动。

「唔……嗯…起来了……zzz……」

这两天她也真的是放松下来了！

在这种环境下竟然还能赖床。

现在也没有必要让她现在爬起来，就让她继续睡吧，能在这种情况下睡到自然苏醒，那该是多么奢侈啊。

我也靠着母树坐下，看着光线透过树叶的轨迹，感受空气中晃动着的绿色荫凉。

和爱丽丝定下约定后的这三天，她也变聪明了许多。

向她询问各种情报信息，她会借此来和我讨价还价。

我不仅没问出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反而跟她讲解了不少小岛上的稀有植物。

不过母树因为我的梦境而影响了岛上的植物生长，许多变异的植物我也不认识……

说起来，以前总是艾尔文和希尔教我各种的知识，现在让我去教别人，感觉还不错。

听说希尔还在爱丽丝的学校挂名了荣誉教授，等见到她之后我也去试试吧？

……

真的是……和平呐…

世界竟然合为一体，似乎连魔族都被允许在天空花冠生活。

虽然爱丽丝的地位可能还不足以看到实事，但这表面的和平，也比我们当时要好的多。

艾尔文期望打破各族的隔阂，期望各族能和平共处，虽然她这愿望中夹杂了许多对异族女性的不纯动机。

我所期望的天空……原因单纯只是我来自那里……

这些宏大而空洞的愿望……

希尔确实做到了，那个天空城……

她一个人背负了我和艾尔文的死亡。

如果当时救下了艾尔文，我也像现在一样活了下来，那该……

…………

……唔，似乎是在树下睡着了，夏天唯有早晨和夜晚比较舒适。

太阳高悬时，气温、森林的湿气都令人难以忍受。

不过身体还没有出汗，似乎并非是热醒……

有什么在戳我的脸颊，我猛地睁开眼，同时一把抓住那个对我动手动脚的手指。

「呀！」

伴随着一声惊呼，一个不安分的小女孩正在努力的挣脱。

我顺势将她拉到怀里。

「呵，趁我睡觉想对我动手吗，淘气鬼。」

「呃，放开我啦，好热……」

爱丽丝害羞地扭动着身体。

说的也是，两个人贴在一起，瞬间就感到了夏日的洗礼。

我放开双手，她跟兔子一样迅速的跳开，然后跑到树的另一侧。

「饿吗，要吃午饭吗？」

「不想！」

「那可不行，小孩子就要好好吃饭，否则胸前可永远都会空空荡荡的哦。」

「唔……要你管！」

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她往旁边挪了点身位，不过伸手还是能够到她的头。

她似乎也没有真的生气，以前除了艾尔文和蕾莉希尔，知道我原貌的人，他们的畏惧、排斥、厌恶，我都感受过。

而爱丽丝，就算恐吓过她，当着她面杀了她的同族，现在从她身上并没有感到对我的厌恶与排斥。

时代变了吗？还是小孩子的接受能力强？是因为浮空城的教育环境？或者是爱丽丝比较特别？

「我也算是个怪物吧，你竟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一眼。

难道真的是我与时代脱节了吗？

「嗯……感觉不到诶，虽然莉娅每次说的很吓人，但也没有真那么做吧。」

「还没发生到自己身上就不以为意吗。」

「但莉娅就算说惩罚我，每次都是摸摸头就结束了吧？」

唔，我立刻就把手从她头上拿开。

「而且学校的老师们比起莉娅要严厉太多了……」

「首先要纠正一点，放纵并非是对你的爱，而严厉往往是真正的关心。我并非你的亲人，也不是你的老师，没有义务去教育你，去监督你的成长。你应该感谢你的老师，而不是拿来和我比较。」

「看吧，就算我说些奉承的话，莉娅也不会高兴，反而每次都会说教。」

是奉承吗！亏我还想认真纠正她的心态，这个小孩子真是狡猾。

「而且，就算说怪物，威严什么的……之前看莉娅哭的那么伤心，很难有这种实感呢。」

提起艾尔文，我的身体就不自觉的僵住，我并没有接她的话。

我们就这么沉默下来。

「那……虽然很失礼，当时莉娅面前的是谁呢。」

明明知道我对艾尔文的情感，还要揭我的伤口吗……

算了，她不知道艾尔文对我的意义。

要讲吗，知道这些后，就不可能再放任她回到人类世界，就算是为了她好……

「确实非常失礼，唯独这件事，唯独她们，如果告诉你，你就绝对不会再回归正常的生活，就算这样，你也想知道吗？」

「呃……那还是，算了吧。」

或许等见到希尔后，我就会和她划清关系吧。

虽然现在我也想找人畅谈自己的故事，倾诉我的悲伤。

但是，把爱丽丝卷进我们的漩涡里，她的未来一定会偏离她原本的希望。

略显粗暴的揉了揉她的头

「哎，好奇并非坏事，但学会控制好奇却是件难事。」

「嗯……对不起…」

爱丽丝很干脆的道歉了。

不过她看上去并不像放弃了的样子……

「比起这个，你对以后有什么想法吗。」

「以后？我希望莉娅能早点带我出去，我想回家。」

「嘛，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我现在无法离开摇篮……不过我说的的“以后”并不是指这段时间，而是你未来打算做什么，或者说梦想是什么。」

「未来……」

爱丽丝一脸的犹豫，不知道是对我的戒备，还是对诉说自己梦想感到羞耻。

谁都会有想回避的问题。

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我也不打算追问，不过是为了岔开刚刚的话题罢了。

「不想说的话也无所谓。」

「也不是这样啦……」

脸红了，看来只是耻于人说啊。

小孩子总是对遥远的未来有所憧憬，但又自顾自的害怕梦想得不到认可。

「那就说说看嘛，放心吧，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可不会对年轻人的梦想指指点点。」

「嗯，那说好了哦，我以后，嗯……如果能在花冠综合学园取得学位证明，我想加入天空花冠的魔导研究所当研究员。」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研究员……类似以前魔法学者那样的人吗？像是希尔曾经那样？

「说好不笑的！呜呜，怎么能这样，呜呜呜，我什么也不会再说了！」

其实也没好笑到这种程度，但这时候笑出来可能会看到爱丽丝更多的表情。

「抱歉抱歉，我不是嘲笑你，小孩子嘛，想成为魔法师到是正常，但公爵女儿，却想去做这种事！」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想当天空花冠的研究员，说不定比我去争取爵位继承权还难呢。」

「说自己不是小孩子才是没成熟的证明啊。但你放弃在祖国安逸生活，不远万里前往天空花冠学习……你没有糟践自己的梦想呢，我很喜欢。」

我的认可让她安静下来，手轻轻碰上她柔润的金发。

魔法是个高深艰涩的学问。

魔法的学习门槛本身就很高，更别说是研究和发展了。

所以贵族研究魔法并不是件稀奇的事，不过大部分贵族还是更倾向于资助自己中意的魔法师。

毕竟除了真正热爱魔法的人，拥有金钱和权利的他们怎么会想去做这样枯燥困难的研究呢？

「……」

「别生气了嘛。」

「唔，没在生气啦。」

耳根都红了，要是艾尔文还在，这种可爱的小女孩一定会被她三言两语就拐跑吧。

……

算了，要先给爱丽丝准备食物。

「来吃饭吧，每天最少也要吃一顿才算健康啊。」

「不要啊，莉娅总是从树干里抽出来那种奇怪的透明物体喂我吃，恶心……」

「竟敢说恶心？这可是为了你的营养充足，从母树中提炼的精华，你竟然觉得恶心？」

「话是这么说啦，但看上去……」

「既然你敢这么说，哼哼……」

母树的一部分树皮逐渐变成透明的胶体，提取爱丽丝出需要的营养物质。

我手拿着那一团令人作呕但新鲜且美味的午饭慢慢靠近爱丽丝。

「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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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轻拂藤条，淡淡的花香萦绕着这片土地。

可能是复苏后第一次在午夜醒来，这种新鲜感让我努力驱散了睡意。

起身环顾四周，除了摇篮的荧光，整个森林都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

林中在夜晚盛开的花也有很多，这种清雅而幽远的香气与日间不同。

当我苏醒时，摇篮的荧光全部舒展开来。

前几天我根本没有心情去感受摇篮为我准备的这幅景色，今天总算是能稍微体会到摇篮夜晚的雅致。

趁这时候去恶作剧也不错，在爱丽丝脸上涂些黑墨吧。

……

！！！

「爱丽丝？」

不在，床上没有爱丽丝的身影。

我在瞬间链接上了母树的知觉……

没有，没有，没有，岛上、湖里、地下、树上、整个摇篮都没有她的身影。

「爱丽丝！爱丽丝你在哪！？」

四周没有回应，我也知道不会有回应。

她逃跑了吗，害怕我而逃离？

不，她不会……应该不会……

但她的确已经离开这片区域。

除了蝼蚁蝇虫外，森林里的生物不会想靠近摇篮。

就算我不想接受。

爱丽丝她，确实是自己游了出去。

为什么？全是装出来骗我的吗？我到底那一步做错了？

我无法理解，如果是她自己离开了摇篮，我连为她收尸的义务都没有，甚至会厌恶她这几天的虚伪。

我虽然不是人类，但我也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了二十多个年头。

她这样的行为太矛盾了，不可能是自愿离开摇篮的吧？

我忽略了什么？

呼，深吸一口气，再冷静想想。

……「嗯？这个味道……」

？！！！

该死，醒来那瞬间就应该发现的！

这股平时不存在的香味！

雪藤花！

雪藤花是食肉植物，也被叫做夜游花。

它在地上开着巨大的灰白色花朵，周围会生长许多其他蕨类植物。

它会将一部分营养用于促进那些植物的生长，然后将淡灰色藤蔓隐藏在蕨类叶片之下。

雪藤花只在夜晚绽放，花香可以迷惑沉睡中的生物，将其引诱至藤蔓的范围。

如果吸入的量足够产生迷惑效果，靠身体的自然代谢来解除迷惑需要至少半天时间。

它的藤蔓上长着许多尖刺，当猎物移动到自己身边触碰到那些藤蔓，藤蔓会迅速反应，缠绕住猎物身体，并且注入麻痹毒素。

消除迷惑效果的解药很简单就可以获取，那就是它藤蔓分泌的麻痹毒素，仅需要吞服小半勺的量，就可以迅速解除迷惑状态。

真是恶劣的植物。

如果被它捕获，上一秒还在甜美的梦境中，下一秒就会完全清醒，无法动弹，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丝一丝被消化殆尽。

在这个过程中，麻痹毒素会使猎物没有肉体上的痛苦，这可能是雪藤花最后的仁慈吧。

我在以往旅行中对这个身体做了各类抵抗力修正，雪藤花和数十种它的亚种散发的香气早已对我无效。

太大意了，已经至少十年没有受过毒的威胁了。

我以为在摇篮就会有绝对的安全，但……

是我的失误，是我打破的约定，是我没保护好她，我甚至还在怀疑她离开的动机。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要选择最轻松的方式吗？然后再靠自我厌恶来安慰自己。

现在说什么都无事于补，现在的我无法离开这片……

我……

如果是艾尔文的话，一定会直接冲出去吧，她为女人而冲动可不止一次两次。

如果是希尔……

不，如果是希尔，她根本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

……

不能骗自己！

我有能力去救她，我应该去，我不讨厌爱丽丝，我不能背弃和她之间的约定。

现在不去以后一定会睡不好觉的，我……

不……就算有一万个去救她的理由，我也不能去。

如果希尔恨我，如果我的死可以让希尔开心、可以让希尔放下过去，我会欣然赴死。

可现在我连希尔都还没见到，我不能为了爱丽丝去冒险。

中断“核”的融合，就算再接上，那一小点的偏差就可能让我失去掌控自己身体的能力。

哎，嘴上满口说教的话，自己面临选择的时候还不如爱丽丝。

离开了艾尔文和希尔后我这么脆弱吗？

…………

「啧……」

我放弃了思考。

先变成最简单的粘体，去除大部分不必要的器官，增多肌肉组织还有嗅觉感受器，能量由我的核心来提供。

这种粘体生物的结构和大部分生物不同，它们更加的原始，虽然也是由多细胞构成，但宏观上更类似于单细胞生物的放大。

人的身体逐渐融化，回归“无”的本质，再经由“核”来定义新的形态。

走了，顺着香味的方向，越过环形湖，步入黑暗，虽然现在的我任何光明也看不到。

……

痛痛痛痛痛！

并非物质层面的痛苦。

我和“核”还没完全融合。

离开摇篮后，我那残损的“核”根本无法负担躯体的运行。

杂乱的信息彻底撕裂了我的灵魂，每一束肌肉、每一次神经活动都在蹂躏我的意识，如果不是已经简化到极致的躯体，我一瞬间就会被这种极端的痛苦吞噬掉。

虽然我根本无法理解那些无序、混乱、意义不明的信息，但仅存的一丝理智勉强依靠着本能去处理那些最基础的运行。

动了！机械般重复的运动让我迅速前行。

希望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