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初春的山林还带着凉意，裹着寒凉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掌心沁出一层薄汗，篷新不由得愈加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阳光下剑身泛着冷冽的光。

“出剑。”卜凡尘的声音平静，她站在三丈开外，手中只握着一根随意折下的细枝，那是卜凡尘方才从树上折下的枝条，上面还挂着叶，随着风轻轻摇曳。

篷新深吸一口气，手腕一动，剑尖微抬，她深知卜凡尘的厉害，她的师父，即便手中拿着的只是一根树枝，也不亚于神兵利器。

“是！师父！弟子得罪了！”篷新脚下用力一点，身形如箭离弦般射出，剑光如虹，直指卜凡尘。

“慢了。”卜凡尘的声音在篷新耳边响起，“灵力紊乱，剑意未成。”篷新只觉得眼前一花，树枝已打在了他的手腕上，一阵刺痛传来，她险些松了剑。

“徒有其形。”卜凡尘的声音冷漠，但又似乎透着了些许不悦，清冷的面容上，眉毛微微皱起，她冷冷地说：“再来。”

篷新心头一跳，她知道，卜凡尘这是对她的表现不满意了，刚才那一剑，她的确太过急于求成，反而忽视了凝聚剑意。篷新咬了咬牙重新调整呼吸，抬剑摆出起手式。

这一次，篷新没有再急着出剑，她沉下呼吸，放轻放缓，让灵力缓缓游走在经脉之间，然后凝聚在剑上，剑尖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天地。

“来。”卜凡尘淡漠的眼目里总算有了一丝赞许。

篷新双目一凝，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挥动的剑势少了浮躁，多了几分凌厉，灵力附着在剑上，剑锋所过之处，带起一阵劲风。

叮！

树枝与剑锋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篷新只觉得一股刚劲传来，剑势被破的同时，气劲穿透胸腔将她打飞，狠狠地砸在了树上。

“咳！”气血瞬间涌向喉咙，腥甜的滋味漫了出来，顺着嘴角滴落。

树枝在距离咽喉一寸处停下，篷新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绿叶的纹路，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篷新知道，若是真正的对决，此刻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

“还不够。”卜凡尘松手丢下树枝，绿叶恰好落在篷新垂下的手心，声音里似乎有一层失望的意味：“你留了余地。”

卜凡尘冷漠地转身，“篷新，成大道者，不可有余。”说罢，便负手而去。

篷新愧疚地低下头，身子疼得连动一下都困难，但仍旧是忍着痛让自己双膝跪地，双手抱拳往地上一叩，恭敬地回道：“是，师父，弟子知错。”

卜凡尘没有停留，身影渐渐远去。

“卡！”

冯远山一说可以，向明曦就马上站了起来，这一幕总算是拍过了，来来回回吊起威亚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冯远山足足拍了五遍才满意，作为被打飞的那个，可把向明曦折腾够了。

林间风大，阵风袭来，吹得人瑟瑟发抖，好几位衣着单薄的演员都忍不住环抱自己，搓了搓手臂。

众人休息了十分钟，又继续开始拍摄，这一幕的剧情是卜凡尘同男主方闻笙对练，被藏在暗处的篷新窥视，按照冯远山精益求精的程度，这一幕至少要拍上三遍。

果不其然，拍了两遍都不满意，白雾和田青两人吊在空中晃晃悠悠，脚踩在树枝上，准备第三遍。

【咦？这白雾身上的气有点奇怪啊？】阿姐不知什么时候飘了回来，在向明曦耳边嘀咕：【八成要出事，你要救吗？】

短短几秒，向明曦想了很多，她知道阿姐的意思，如果救就要承担后果，但如果不救……向明曦到底是做不到见死不救，那她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将救人的利益最大化。

【救的话会发生什么，我也说不准，说不定对你而言会是坏事。】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阿姐知道向明曦还是会选择救人。

向明曦抬手在右耳上揉了揉，这是她们定下的暗号，在不方便对话的情况下交流用，表示“是”的含义。

阿姐便不再劝告，只是告诉向明曦这里人多，她能做得有限，要靠向明曦自己去救了。

剧情中篷新是隐匿了气息躲在树后，设定中此时的篷新已半入魔，在隐匿术法上小有所成，方闻笙并未发现有人窥探，但卜凡尘自始至终都知晓。向明曦按照剧情，一直站在离白雾三米外的树后，是十分方便靠近的位置。

“第三镜，Action！”

随着冯远山一声令下，树上的白雾足尖轻点，威亚将她高高吊起，她一袭白衣胜雪，手持长剑挥出。

卜凡尘催动灵力，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金光，直取方闻笙咽喉。这一剑威力十足，方闻笙迅速判断出抵挡无用，便足尖轻点，身形如电般急速侧身后退，堪堪避过锋芒。

“不错，好身法。”卜凡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剑势一转，改刺为削，剑锋所过之处，生机尽灭。

方闻笙灵巧躲避，长剑一转，身形骤然加速，剑光一分为十，麝香卜凡尘。卜凡尘并未闪躲，长剑凝在身前，剑尖轻颤，竟将方闻笙的攻势一一挡下。两人你来我往，金光与银光相交，在树林中撞出道道剑痕，砰的一声，两人灵力相撞，卜凡尘与方闻笙被对方的灵气撞开。

威亚拉着白雾和田青后退，一阵大风袭来，吹得半空中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突然，移动中白雾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咔嗒声，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腰间的威亚似乎有些不对劲。

就在白雾反应过来的同时，啪的一声，一侧钢丝断裂，白雾的身体在瞬间失去平衡。

“白雾！”时刻关注着演员的冯远山几乎是本能地喊出声：“救人！”

四周反应过来的剧组成员下意识就冲向白雾，但已经来不及了，白雾腰间安全带的卡口也在一瞬间断开，使得她来不及反应，直直地往下坠。

片场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所有人都惊呆了。

树后的向明曦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了上去，她张开双臂，眼睛死死盯着白雾下坠的轨迹。

砰！

巨大的冲击力让向明曦整个人都踉跄不稳，她死死抱住白雾，惯性让两人一起往地上摔去，电光石火之间，向明曦调整了方位，背部着地的同时手臂也传来剧痛，但她顾不上这些，第一时间询问白雾的情况。

“白老师，你没事吧？”

白雾的脸色有些泛白，显然也是被吓着了，但看起来像是没有受伤。惊魂未定的白雾支起身子，大脑还有着空白，她茫然地看向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向明曦的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白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的手……”

左臂传来钻心的疼痛，向明曦试着动了动，立刻倒吸一口冷气。

【骨折了。】阿姐探查完后肯定道。

“快叫救护车！”白雾连忙起身，朝场务大喊，这还是向明曦第一次看见戏外的她露出了不平静的神情。

跟组医生给向明曦做了应急处理，不多时，救护车便到了，将向明曦送往医院。背部还好，只是擦伤，但左臂骨折，需要打石膏固定，于是，从医院出来的向明曦，吊着个左手，脸上也有些被石子划伤的小伤口，虽然处理过了，但瞧着可怜兮兮的。

白雾安排了助理送向明曦回到酒店，剧组慰问、同组演员探望，只是拍摄进度难免会被耽搁，这让向明曦有些担心冯远山会不会换人。好在，前来看望的冯远山虽然一直皱着眉，但到底没开口说这事，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不用担心拍摄。

白雾也来了，看起来还是那样冷漠，但向明曦却在那张脸上察觉到了一丝关心。

“谢谢。”白雾坐在一旁，伸手握住了向明曦没受伤的右手，好像在试探亲近。

这让向明曦有些意外，但也没挣开，她摇摇头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白老师不用谢的。”

白雾盯着向明曦看了一会儿，好像在寻找、探查什么，弄得向明曦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摆出了被盯得不好意思地笑。

白雾松开了握着向明曦的手，再次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便告辞离开，弄得向明曦是一头雾水。

但也是从那天起，白雾对向明曦的态度显然少了一丝冷漠，虽然相处并没有改变，依旧和陌生人一样，但很偶尔时，向明曦发现白雾会盯着她若有所思。

【她的命运线变了，但……有些奇怪。】阿姐好像有些疑惑，【直觉告诉我，救了她这件事绝对会影响你，就是不知道是好是坏了。】倒是和明希有些相似。

最后那句话，阿姐没说出来。

和靠近明希时一样，都会对向明曦产生影响，但天道遮掩，阿姐并不能探明其影响是好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冯远山报了警，剧组停工了两天，最后也没个详细结果，都被压下不准谈起，向明曦只知道带走了一个道具师问话。角色保留了下来，还好没伤到右手，冯远山调整了拍摄角度，在伤好之前，不会拍摄到向明曦左手的部分。

威亚断裂的事情没有被曝光到网上，显然是有人压下了，但向明曦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明希就不会知道了。

自初四那日一别，向明曦便开始回复明希的消息，也会主动发信息过去，“在训练”“要拍戏了”虽然大多是这样简单的对话，在白雾遇险事件后，向明曦主动给明希发了“你注意安全”“吊威亚之前一定要反复检查”这类关心的话语。

向明曦有些担心，明希会遇到类似的事故，终究是难掩关心。

对于和明希的关系，向明曦决定顺其自然。

思念总是在闲暇时漫出来，手臂还在抽一抽的疼，对明希的想念也在夜晚时达到了顶峰。

想要打电话过去，可向明曦知道，若是通话，受伤之事，她瞒不住。

指尖在屏幕上抬起又落下，最终化为了两个简单的文字。

晨曦：晚安。

第五十章

“哈哈哈哈老娘我终于毕业了！！！呜呜呜你不知道我论文写得有多辛苦，头发，头发一把把掉啊呜呜呜！”屏幕里的箫安然又哭又笑，瞧着十分滑稽，向明曦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恭喜你啊，终于脱离苦海了，什么时候回来？”向明曦右手举着手机，调整好角度，没让左臂被拍进去。

“我先玩一个月再回来，我来了几年都没有好好玩过。”

“那你注意安全，要回来了和我们说，不过我现在在剧组，估计要到六月才能杀青，恐怕只有老三和老四去接你了。”指的是燕归和乐知，她们都在沪城工作。

“正好我有想要的东西，我发个清单给你，你帮我带回来。”燕归放下咖啡，优雅地用纸巾擦着嘴角。

“恭喜你啊老六，我恐怕还要几年。”老大唐繁星顶着个鸡窝头，黑眼圈里满是疲惫。

“谁叫你要去首都读博士的，争取早点解放吧哈哈哈”老五万听雨毫不留情嘲笑唐繁星。

606寝室难得全员在线，六个小屏幕不时有声音响起，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这让向明曦觉得很放松，朋友之间的插科打诨没有任何压力，身处在不同领域中的她们各自发着光，这让向明曦总是回想起大学时的单纯时光。

“对了，老二，我看网上说你在《求仙》剧组啊，能不能嘿嘿嘿”万听雨眼冒金光。

“不能，免谈。”

“二姐~求你了~我是田青十三年老粉你知道的！从他选秀时期就喜欢了~签名！只要签名就好！”

“其实……”唐繁星支支吾吾的，“我也想要白雾女神的签名。”

“没想到啊老大，你还有时间追星！”

“你不知道，女神可灵了，只要在实验前拜一拜，实验十有八九会顺利。”

“……”向明曦想要扶额，奈何没有多余的手了。唐繁星难得提出请求，大学时几次高烧倒在寝室，都是唐繁星发现并送她去的医院，向明曦自觉欠她许多，不忍心拒绝：“我试试吧，但不保证。”

“我回来以后可以去探班不？”箫安然眨着大眼，满脸期待地探头。

向明曦将她按了回去：“可别，冯导不喜欢有外人来。”

“我让我姐加投资都不行吗？”箫安然撇着嘴，大小姐对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并不在乎。

“你可别了，你签名不想要了就直说。”在签名的威胁下，箫安然终于安分下来。

“时间不早了，大家早点休息吧，晚安。”

一连串的“晚安”过后，挂断通话，房内恢复安静，向明曦揉了揉头，不知为何有些细密的疼痛与不适。

或许是有些感冒了，向明曦想。

这几日气温骤降，但拍摄却不能耽搁，演员们个个穿着单薄的戏服在寒风中挺直身板。

翻出助理小李准备的感冒药，按压取出，仰头，就着温水咽下。被吴烁抽来做临时助理的还是小李，不过，这一次的小李显然周到了许多，下午不过打了个喷嚏，晚上就送了感冒药过来。

手臂已经不怎么疼了，或许是恢复得不错，才半个月过去，向明曦就没什么感觉了。若非阿姐无法干涉，恐怕现下就能好得差不多。

一想到好朋友们又给她出了个难题，向明曦就觉得头疼，她没什么要签名的经验，唯一一次，在明希那里还被弄了个大红脸。

顺其自然吧。

5月初，经过一个月，手上的石膏终于被拆掉，向明曦抬起手臂轻微活动了一下，虽然恢复得不错，但还是有些许不适感。

“注意保暖，避免受到外面冷空气刺激，适当进行功能锻炼，逐渐加重活动的强度，但是不要剧烈运动，尤其是前三个月内避免提重物……”

医生交待着注意事项，向明曦认真记下，小李也在一旁，手机备忘录上不断敲下文字。

虽然手臂还不能自如活动，但拍摄时不用再避免拍摄到左臂部分，取景地也从匡庐山转移到木店影视城，所有人都专注于拍摄，时间在吵吵闹闹中，有条不紊地向前走。

6月25日，明希来探班了。

三天前，明希杀青，联系了冯远山表示出想要去剧组探班的想法，冯远山虽然不喜欢外人来剧组，但明希说到底也不算外人，是出品方，来剧组看看也是情有可原，冯远山稍加思索，便同意了。

明希来得很保密，没有大张旗鼓，悄悄地就到了剧组。所以，当结束了镜头的向明曦，视线随意散在前方时，对上一双眉眼含笑的眼眸时，大脑空白了一瞬。

明希眨了眨眼，勾起唇，却又很快将视线移开。

“白老师辛苦了。”明希朝着白雾走了过去。

白雾的神色缓了缓，瞧着没那么冷漠了，竟也露出了笑容，“明老师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下。”

“想着给你个惊喜，怎么样？意不意外？”

“确实是意外之喜了。”

十分熟稔的对话，像是两个相识已久的老朋友，白雾还主动上前和明希来了个拥抱，全然没有对待其他人那样的淡漠。

向明曦有些意外，心中还有一点道不明的情绪，在随着波澜起伏。

视线在两人身上停留了几秒，向明曦将情绪收回。

原来，她不是来找我的。

吃着明希带来的下午茶，本应甜蜜的糕点入口，却变得酸涩，难以下咽的酸涩。

下午冯远山难得地让大家早早收工，作为投资方的明希请客做东，主演们自然都坐在了酒席上，席间一片相谈甚欢。

向明曦低头抿了一口饮料，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明希和白雾，心无旁骛专心交谈的两人，看上去，真的很般配。

从来吝啬于笑容的白雾脸上，在看见明希的那一刻，挂上了似有似无的笑。而貌似高冷的明希，在白雾面前，也有着向明曦未曾见过的柔软模样。

她们似乎很是熟稔，带着不为人所知的过往，只属于她们的隐秘。

向明曦捏紧了杯壁，又是那种说不清的感觉。

有些酸涩，有些难受。

是嫉妒吗？

一双无形的手在揉捏心脏。

自始至终，明希都没有主动找向明曦说过一句话，好像在刻意避嫌一般。

一餐饭，吃得向明曦食不下咽，面上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被拉着聊天时，也似乎没那么局促了，只是余光，却未能从明希身上离开。

艰难地待到饭局结束，小李将向明曦送回酒店，确认安全后才离开。这次的拍摄期间，向明曦拥有独立房间，没和小李再住一起。

向明曦躺倒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直到灯光刺出生理性的泪水，向明曦揉了揉眼睛，起身去洗漱。

可温热的水也冲不去心中的烦躁，温暖的风也吹不走脑中纷杂的思绪。

嗡嗡嗡。

手机在震动，显然是有人在打电话过来。

是明希。

向明曦没有接，挂断了通话，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晨曦：有事吗？

明希：小曦还没睡吧？

话语里还是那样亲近，但向明曦此刻不太想同明希交流，分明没有半点困意，却还是敲下相反的回复。

晨曦：睡了

屏幕那头的明希轻轻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她从这两个字中瞧出了一点生气的意味，聊天时向来工整用句的向明曦，这次，连标点符号都没打。

明希带着笑敲下文字。

明希：那我下来了，小曦等我一下，五分钟，有东西要给小曦。

晨曦：别来

但明希没再回复，向明曦看了一眼时间，11点52了。

嘀嗒、嘀嗒、嘀嗒。

手机里的时钟分明没有声音，可向明曦却觉得它们的转动很响，像心跳一样。

11:57，站在门边的向明曦，看着息屏中的手机亮了起来。

明希：开门。

吱呀。

门被轻轻打开，明希的身影显露出来，带着如月色一般温柔的笑容。

“小曦。”唇边的弧度分外温柔，连带着声音都柔和得不行，轻柔地将心中的烦闷拂去。

明希还穿着白日所见时那件宝蓝色长裙，只是没了帽子与口罩遮挡，让面容清楚地显露出来。

而那双眼眸里，依旧满是她的身影。

脑中嘈杂的声音都在这一刹那间被噤了声，只有这一声呼唤在回荡，分明很轻，却又震耳欲聋。

就像站在茫茫人海中，却无比清晰地瞧见了，那一道倩影。

朝思暮想，魂牵梦萦。

晃神不过一瞬，呼吸的声音将她从纷杂又寂静的世界中拉回，瞳孔再次聚焦，向明曦侧身让明希进屋。

明希倒也没客气，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她提着一个小盒子，大约就是信息里说要给向明曦的东西。

“来，小曦，坐。”明希拍了拍身旁。

向明曦没动，就站在离明希三步的位置，她看着盒子开口道：“要给我什么？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明希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11点59分53秒，“七、六、五……”她轻声倒数，向明曦疑惑地看向她。

“三、二、一。”

随着倒数的时间，明希起身走到向明曦身前，拉起她的手，将小盒子放到她的手心。

“生日快乐，小曦。”

时间走到零点，6月26日，到来了。

第五十一章

向明曦站在原地，目光凝滞，低着头，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盒子，盒子不大，也就比手掌大不了多少。

视线好似没有焦点，却又凝聚在一处。

生日快乐。

言语化作无形的力量，将心神掠取。

本就安静的屋内，此刻，更剩下了耳伴陡然停滞又传奇的呼吸声，微弱的，来自于向明曦自己的呼吸声。

声音像是穿透了记忆，陷入了遥远的、他人无法触及的深处，一支蜡烛，一句祝福。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尖贴在盒子边缘，微微颤动，却浑然不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向明曦的思绪如潮水般翻涌起来，隔着一层薄雾，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扑面而来。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满心满眼都盛满了男孩，他们围在他的身边，亲昵地逗弄、拥抱、亲吻他的额头，没有谩骂与怒斥，也没有巴掌和拳脚，有的只是喜爱与祝福。

向明曦也曾羡慕过，后来，她不羡慕了，以外她也有了“家人”，有了朋友。

在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在那个蛋糕店关门前花费十元钱买的小蛋糕上，向明曦插上蜡烛，第一次过了生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阿姐为她唱起生日歌，恭喜她顺利通过高考，迎来新生的一岁。

那时的向明曦是喜悦的，第一次为诞生而喜悦。

然后，向明曦出神地看了很久，久到细细的蜡烛燃烧殆尽，久到泪水浸湿了面庞。

向明曦忽地释然了，不再有艳羡，不再被曾经的渴望所困扰，内心深处，迎来了平静。

在大学那间六人寝宿舍里，在室友们共同购买的大蛋糕上，箫安然为她戴上生日帽，唐繁星帮她点亮蜡烛，燕归关了灯，乐知和万听雨起头唱起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那是向明曦第二次过了生日。

那时的向明曦是感激的，第二次为活着而喜悦。

怔神了片刻，眼眶里泛起湿润，想哭，也想笑。后来又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每一年的生日都会收到朋友们的嘱咐，有了些许粉丝以后，也会收到来自陌生的她们发来的祝福。她依然会喜悦与感激，却没有再为此失神过，内心深处始终是平静的。

而现在，向明曦第三次失神了。

生日不是秘密，但向明曦没想过，明希会记得。

并且，千里迢迢。

视线模糊又清晰，眼皮一张一合，她眨了眨眼，呼吸声渐渐淡去，视线开始聚焦，漫长的旧梦远去，向明曦无意识地摩挲着纸盒表面，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真实触感。

“你记得。”她低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确认明希的存在。

“嗯，我记得。”她轻声低语，像是在与时间对话，又像是在拥抱过去的向明曦。

向明曦红着眼眶，嘴唇微微颤动，无形的丝线拉扯着她的声音，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指尖颤抖，连带着整个手掌都在发颤，向明曦打开盒子，将所有的包装拆开，没有多余的装饰，一枚简简单单的平安扣静静地躺在手心。

希望你平安。

不需要言语，明希的祝福也传达到了向明曦心中。

“谢谢，真的，谢谢。”颤抖在喉咙里打转，每一个字都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无法掩饰哽咽。

向明曦握紧了手中的平安扣，按在心口的位置，红绳从指间缝隙垂下，像是命运的引线，连着谁也不知晓的未来。

“小曦没什么想问我的吗？”牵起向明曦的手，走到床边坐下，明希清了清嗓子，“晚上吃饭时，一直看过来，不是吗？”

“你……”发现了？

“当然~”

明希当然知道，因为，她的余光，也一直在看向明曦。

“想知道我和白雾的关系？”明希眼角弯弯，藏着几分狡黠，笑得像只狐狸。

“……没。”向明曦躲开视线，不肯承认她地在意。

“真不想？”

“……”

明希凑近了，捧着向明曦的脸，鼻尖挨着鼻尖。

“真的不想知道吗？”

向明曦不说话，索性闭上眼睛。

爱说不说。

明希轻笑了一声，带着无奈与宠溺。

真是……那你没办法，向明曦。

“我们算是一起长大的，真论起来，我要叫她一声表姐。”摸了摸向明曦的脸，明希收回手，慢悠悠地说。

说是表姐妹，实际上血缘关系并不浓厚，好几代以前的姻亲关系了，只不过家族之间来往密切，连带着她们这一辈也自幼相识。白雾比明希大不了多少，就大一个月，幼时都是一起读书的，幼儿园、小学、初中，直到高中白雾去了别的学校，这才稍稍淡了联系。

但到底还是熟稔，更何况又同在一个圈子，有过好几次合作，就慢慢恢复到了幼时那般熟悉的状态。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就像这次来剧组，明希也提前联系了白雾，打上了探班的名义，自然将交流放在了和白雾身上。

当然，明希也存了一点小心思。

现在看来，颇有成效。

“所以，还生气吗？”指尖勾着向明曦的下巴，明希凑过去在她的脸颊蹭了蹭。

唇瓣滑过肌肤，带起一片涟漪。

“我没生气。”向明曦偏过脸，躲开明希继续轻蹭的动作，抬手挡在脸上，稍稍用力，企图推开明希。

嘴唇贴在掌心，明希微微张口，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掌心温热而湿润。

如同被咬了一口一般，向明曦瞬间红了脸，身子后仰着抽回手，慌乱拉开距离。

又被明希拉住手腕。

“你！你做什么！”

“你猜？”

明希舌尖绕着唇瓣由上往下舔了一圈，似乎并不满足，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昏黄灯光下的明希，宛如一幅摄人心神的画卷，释放出与白日截然不同的气质。那双眼里不止藏着星辰，还埋着深渊，明亮、闪烁又神秘，仿佛看透了向明曦，却又让她摸不清真实。

充满诱惑。

让向明曦不禁想要去靠近，探索那无人所知的隐秘，揭开她掩藏的真实。

喉咙动了动，却还未等反应，向明曦就倒在了洁白的被子上，黑发在上面散开，像是宣纸上的墨一样，带着书写者的意象。

手心的平安扣顺着边缘滑落在被子上，翠绿点缀了墨色。

“可以吗？”明希居高临下地看着向明曦，微微俯身，掌心压在两侧，虽是询问，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渴求。

那一瞬，向明曦很想答应，也很想抬起身子迎合。

并且，她知道，明希的要求，不过是接吻。

但理智在脑中敲着钟，向明曦还是拒绝了，抬手覆在明希眼睛上，向明曦哑着嗓子开口：“不可以。”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剧组人多眼杂，传出去对你不好。” 像是为拒绝找理由。

明希也不为难她，起身从床上下来，她抬起手，指尖顺着额头滑向脑后，将垂落的头发撩到耳后。

“我今天睡这里。”明希说得很随意，就好像在她看来，以她们的关系，留宿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不需要询问，只是告知。

向明曦张口就要回绝，可明希没给她机会，径直走进了浴室，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我出门没带房卡。”我故意的。

一下子就堵住了向明曦拒绝的话语，明希的言下之意是现在去找前台会被拍，向明曦只得无奈合上嘴，起身将平安扣小心地收好。

不多时，明希就出来了，她侧着头用毛巾擦拭头发，浴袍松垮垮地系在身上，腰间的带子好似随时都会散开，风光若隐若现。

刚还在想没有换洗，要不要把自己干净的睡衣递进去的向明曦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真的是傻了，都忘记酒店有浴袍了。

不过，明希的穿法，却让向明曦皱起了眉，她三两步走了过去，“开了冷风，你这样会着凉。”说着，向明曦抬手替明希拢了拢两侧，重新将腰带系好。

一抬头，就对上明希含笑的眼眸，向明曦这才察觉到方才的举动过于亲密，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闪到明希身后推着她上了床。

“你睡左边，这样风吹不到你。”

说罢，也不等明希回应，向明曦迅速关了灯，翻身上了另一边，她缩在床边，极力拉开与明希的距离，可明希手长脚长，一把就将她捞了回来。

温热的手环住腰间，呼吸也落在颈间，像是微风拂过，带着夏夜的醉意，淡淡的酒味闯入鼻腔。

“小曦，我真的好累了，让我抱着睡，好不好？”明希的声音带着倦意，微醺的鼻息也说着疲乏。

好像听到了她的心跳，与她的交织在一起。

向明曦不再去拒绝，任从自己的内心，随着呼吸此起彼落，又渐渐同调，缓缓，缓缓归于平静。

星辰陪伴着月亮，静悄悄地等待黎明，静谧的夜晚让黑暗笼罩城市，零星亮起的灯光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衬得整个城市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偶有微风拂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远处的山林间时不时传来几声低语，或许是夜鸟的低鸣，或许是游鱼的私语，让这寂静的夜，显得充满生机。

直到天际泛起一丝白，将昼的帷幕被缓缓拉开，风也多了几分暖意，轻轻地拂过树梢，捧起几片叶儿在空中玩耍。晨光接过路灯的班，让城市的轮廓清晰起来，巨兽打了个哈欠，把喧嚣唤醒，使得穿行在生活里的人们打起精神，三三两两围在小贩的摊边，填满腹中饥肠，再去踏上今天的道路。

向明曦也在那风儿轻轻拍打窗户时醒来，它不过玩闹似的点了点玻璃，就唤醒了深眠中的人儿。向明曦眨了眨眼睛，或许是夜晚睡得过于安稳，足足反应了十秒，向明曦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明希怀里，不是背对着，而是面对面地被抱在了怀里。

后知后觉，但也没有太惊讶。或许是过年时的相处让向明曦有了几分适应，但脸上的柔软还是让向明曦有些过不去，还是红了耳朵。

明希还在睡，于是向明曦放轻了动作，静悄悄地从明希怀里退出来，又帮她把滑落到腰间的被子拉起盖住肩膀，这才轻轻地收拾自己。

出门时的向明曦只是庆幸，还好当初拿了两张房卡，不然回来时还得去找前台开门。

向明曦没发现，她关门的同时，床上的明希睁开了眼，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眼里没有半点儿惺忪。

只是含着笑意。

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