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5

作者:灯侑OvO
更新时间:2025-09-27 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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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8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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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如墨,万籁俱寂。只有窗外那盏不知疲倦的巡逻探照灯,每隔固定的时间,便会将一道毫无温度的红光扫过基地宿舍区的窗户,像一只冷漠巨兽的独眼,短暂地窥视着房间内的景象。


在这规律性的明暗交替中,千绪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因极力隐忍而微微颤抖。然而,睡眠却像狡猾的游鱼,一次次从她疲惫的指尖溜走。取代睡意的,是直接在她颅腔内响起的、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


那不是幻觉,她很清楚。那是玉藻前留下的“回响”,是那份沉重“报酬”的一部分。那声音时而如同遥远的呓语,模糊不清,带着古老而妖异的腔调;时而却又清晰得可怕,仿佛那只妖狐正慵懒地倚在她的枕边,对着她的耳廓呵出冰冷的气息。有时是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有时是一段旋律古怪的吟唱,更多时候,只是一种持续不断的、低频的嗡鸣,像一根生锈的锯条,反复拉扯着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头痛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沉闷的、搏动性的压迫感,仿佛她的大脑被浸泡在了一种粘稠的、不断膨胀的液体中,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这种令人作呕的肿胀。她尝试过数羊,尝试过深呼吸,甚至尝试在脑海中回忆与优奈最甜蜜的片段,但玉藻前的低语总能蛮横地侵入,将一切思绪搅得粉碎。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翻了个身,面向房间另一侧的那张床。月光偶尔挣脱乌云的束缚,吝啬地洒入房间,勾勒出优奈侧卧的轮廓。她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平稳而悠长,规律的起伏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确认自己的辗转反侧没有惊扰到优奈,千绪紧绷的神经才勉强松弛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奈和自责淹没。出院回家已经快一周了,这种夜复一夜的折磨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难道这就是活下去必须付出的代价吗?用永恒的神经质和失眠,换取这具残破躯体的继续呼吸?


而更让千绪心如刀绞的,是优奈前辈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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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闹钟的指针尚未重合,优奈便已悄无声息地坐起了身。她的动作精准得像一台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千绪还是醒了——或许她根本就没怎么睡着。她眯着眼,透过熹微的晨光,看着优奈如同一个沉默的剪影,在房间中央那片空地上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恢复训练。


俯卧撑、平板支撑、静蹲、核心肌群的激活练习……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可以写入军事训练教材。汗水很快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顺着脸颊优美的线条滑落,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疲惫,也没有痛苦,眼神专注得近乎空洞,仿佛她的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这具躯壳在机械地执行一套被设定的程序。


千绪的记忆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从前。那时的优奈前辈,训练后也会揉着酸痛的肩膀抱怨几句,会在累极了的时候偷偷赖床几分钟,会在千绪凑过去时,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让她帮忙按摩一下紧绷的小腿肌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默地、近乎残酷地压榨着自己的身体极限,仿佛这具曾经温暖柔软的躯体,只是一件需要被彻底修复、打磨到完美无瑕的战斗工具。


“前辈……”千绪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夜无眠的沙哑和浓浓的担忧,“才五点多……医疗官不是说,初期恢复阶段,强度不宜过大,睡眠更重要吗?”


优奈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直到一组练习完成,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回头,目光依然平视着前方的墙壁,语气平淡无波:“我心里有数。”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千绪所有关切的后续话语都挡了回去。她继续着下一组动作,节奏、力度,与之前分毫不差。


早餐是由基地食堂统一配送的营养餐,精确计算了卡路里和营养素,却唯独缺少了人情味。餐桌上气氛沉闷。优奈安静地、迅速地吃着,咀嚼的动作都显得克制而高效。她的目光常常落在虚空中某一点,像是在分析复杂的作战数据,又像是彻底放空了自我。千绪努力想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个……前辈,我昨天听隔壁宿舍的由美说,下个月初,我们学校好像要举办学园祭了。”千绪尽量让语气显得轻快,带着一丝憧憬,“不知道到时候我们的身体情况能不能允许我们回去看看?好久没感受到那种热闹的气氛了……”


优奈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与千绪对视了一瞬。那眼神里极快地闪过了一丝什么,像是被触及了遥远记忆的微光,有瞬间的柔和,但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漠然覆盖。她低下头,舀起一勺寡淡的燕麦粥,声音依旧平稳:“现阶段,任务恢复是第一优先。这些无关紧要的活动,暂时不必考虑。”


“无关紧要……”千绪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不是不明白她们身处何种环境,肩负何种责任,只是……她只是迫切地需要一点点证明,证明她们除了是“士兵01和02”之外,还是“青空千绪”和“泷泽优奈”,是两个曾经拥有普通校园生活、会为学园祭兴奋不已的少女。这点微不足道的念想,在优奈冰冷的“任务优先”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上午是规定的理疗时间。优奈准时出门前往医疗部。千绪因为腿部神经需要更精密的修复治疗,时间稍晚一些。当她走到医疗部门口时,虚掩的门缝里传出的景象却让她停住了脚步。优奈并非像她想象的那样在接受舒缓的按摩或促进愈合的电疗。她正站在一台连接着多种传感器的精密体能检测仪前,身穿紧身训练服,身体上贴着感应电极。屏幕上闪烁着复杂的数据流和曲线图。一位医疗官在一旁记录着,偶尔低声说几句。


优奈没有回应,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数字和波形上——代表肌肉最大爆发力的峰值、显示反应速度的折线、表征心肺耐力的曲线……她的眼神锐利得像在解剖一只猎物,又或者,更像是一位工匠在严格检验一件刚刚出炉的武器性能。那目光里没有对自身健康的关怀,只有冰冷的评估和更冰冷的要求。


千绪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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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训练场,空旷而安静,只有阳光透过高窗投下的光柱中,无数尘埃在无声飞舞。优奈已经开始了战术动作的复习。她示意千绪加入。千绪的腿伤虽然借助基地的黑科技愈合了骨骼,但受损的神经和肌肉群恢复缓慢,高强度的移动、急停、翻滚依然会带来隐痛和一种使不上劲的虚脱感。


在一次模拟遭遇突袭的侧滚翻接急停瞄准的组合动作后,千绪的左腿在发力支撑时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和酸软,导致她的动作瞬间变形,身体失去平衡,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停。”


优奈的声音立刻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快步走到千绪面前,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用那双恢复了锐利、却似乎少了些温度的眼眸,上下扫视了千绪一遍,那审视的目光让千绪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和不自在。


“你的重心,”优奈终于开口,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战术沙盘,“在翻滚的后半程就开始偏移了。是因为左腿下意识地不敢充分发力,导致力量传导不均,对吗?”


千绪喘着气,胸口起伏,老实地点了点头,带着一丝委屈解释道:“是……还有点疼,而且感觉用不上全力,一用力就发软……”


“疼痛需要靠意志去克服,无力需要通过更刻苦的锻炼来强化。”优奈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却也没有丝毫的宽慰,它剔除了所有个人情感,只剩下纯粹的要求和判断,这种绝对的理性反而比愤怒更让人难受。“这个战术动作的精髓在于连贯性和出其不意。你刚才的迟疑和变形,如果是在实战中,足够让敌人锁定你,完成致命一击。”她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示范了一遍。她的动作流畅如电,从翻滚到举枪瞄准,一气呵成,带着一种冰冷而高效的美感,却也充满了距离感。


“再来一次。”她退到一旁,目光如炬地盯着千绪,“集中精神,想象一下,如果你的动作慢上零点几秒,我的子弹就会从哪个角度打穿你的眉心。”


那句冰冷的假设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千绪的心脏。不是因为话语内容的残酷,而是因为优奈说这话时,那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般的语气。千绪咬紧下唇,强忍着鼻尖的酸意,再次投入练习。然而,身体的疲惫、腿部的隐痛、以及一夜未眠带来的精神涣散,让她的这次尝试更加糟糕,动作甚至比第一次还要僵硬笨拙。


优奈的眉头清晰地蹙了起来,这一次,一丝难以掩饰的不耐烦和失望从她眼底掠过。“千绪。”她叫她的名字,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压迫感随之而来,“集中你的精神!你现在不是在校园里散步,你是在模拟战场环境,是在练习如何活下去!”


连日积累的压力、睡眠不足导致的烦躁、玉藻前那阴魂不散的低语如同魔音灌耳,以及此刻优奈冰冷的态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终于冲垮了千绪苦苦维持的堤防。


“我很集中!”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哭腔和浓浓的委屈,“但我不是机器!我会疼!我会累!我需要时间恢复!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总是用这种下达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们……我们不是恋人吗?!”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像一把掷出的匕首,划破了训练场虚假的平静,也刺向了她最在乎的人。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尘埃在光柱中停止了舞动。


优奈明显愣住了,她看着千绪通红的眼眶、微微颤抖的嘴唇和因激动而起伏的单薄肩膀,脸上那层冰封般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辩解、安慰、或者解释?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她有些狼狈地避开了千绪灼热的、带着控诉的目光,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显示出她内心正经历着剧烈的挣扎。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优奈才用一种异常干涩、沙哑的声音,缓缓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正因为是……是恋人……” 她艰难地吐出这个词,目光重新落回千绪脸上,眼神复杂得让人心碎,里面有痛楚、有恐惧、有深不见底的后怕,但最终,都被一种更为坚决、甚至略显偏执的东西强行覆盖了过去,“……所以才更不能放松,更不能有任何侥幸。”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此凝聚起所有的力量,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我不想……再看到你浑身是血、躺在我面前的样子了。一次……就已经太多了,千绪。”


说完,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给千绪任何回应或反驳的机会,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训练场的另一端。她抓起放在地上的训练用步枪,背对着千绪,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地进行快速瞄准和击发的练习。咔哒、咔哒——空枪击发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场内规律地回响,显得格外刺耳。她的背影挺拔而孤绝,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感,却也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壮和令人心酸的孤独。


千绪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原地,优奈最后那句话,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捅进了她的心窝,然后残忍地搅动。所有的委屈、愤怒、不解,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心疼和酸涩。


她明白了。


优奈所有的严苛,所有的冷漠,她把自己当成没有知觉的机器一样残酷打磨,甚至用这种态度来对待她……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那场惨烈的战斗,来自于那个她脖颈被箭矢贯穿、生命飞速流逝的恐怖瞬间,来自于那份深植于骨髓、几乎将优奈灵魂撕裂的恐惧和无力感。


她不是不爱她了。


恰恰相反,她是用了一种近乎扭曲、笨拙甚至残忍的方式,在拼命地、绝望地想要抓住她,保护她,将她牢牢地禁锢在“安全”的范围内,哪怕这种方式会伤害到彼此,哪怕会筑起一道道高墙。


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下。千绪看着优奈在训练场另一端那刻苦到近乎自虐的背影,内心充满了矛盾。她既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那个看似坚强实则脆弱的身影,告诉她“我在这里,我还活着,我没事了”,用体温去融化那层冰壳;又害怕自己的靠近会打破对方用尽全力才维持住的平静,害怕会看到冰壳碎裂后,优奈那张可能布满泪水和崩溃的脸。


她们明明近在咫尺,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由创伤、恐惧、无法言说的秘密和那份沉重的“报酬”共同构筑的透明墙壁隔开。夜晚的折磨属于千绪,而那白日的、名为“强化”与“安全”的刑期,似乎是由优奈亲手为自己和千绪共同判下的。


这摩擦,这隔阂,并非源于爱的消逝。而是两个深陷创伤的恋人,在黑暗的深渊边缘,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只能用这种笨拙的、疼痛的、甚至互相伤害的方式,试图将对方推离危险的中心。她们都太害怕失去了,以至于忘记了该如何温柔地拥抱。


当夜晚再次降临,宿舍里的寂静,比以往任何一晚都要沉重。千绪躺在床上,玉藻前的低语如约而至,而这一次,那低语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般的轻笑。她知道,这场漫长的煎熬,才刚刚开始。而她们之间的关系,也正站在一个未知的十字路口,前方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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