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Breathe Again 深呼吸**
“…这跟你无关…你打电话就为了教训我？”
久美子疲惫地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盯着床头柜上的闹钟，试图从扭曲的红线中辩认出时间的轮廓。四肢酸软，她伸手想去摸睡在边上的人，却发现另一边空荡荡的，床已经冷了。
“闭嘴。我才不会去指点你该怎么生活——”
上低音号手皱起眉，她听见了客厅里丽奈低沉的声音。小号手在竭力控制自己的音量，但那股恼怒是掩盖不了的。久美子的英语一般。不过，她估摸着电话那边的人肯定脸皮很厚。要是丽奈这样和她讲话，她早就哭得稀里哗啦了。
“随便吧，我要挂了。”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久美子听到丽奈懊恼地叹了口气，随后走进了卧室。在她关门时，久美子转身朝向了她，丽奈吃了一惊。
“抱歉，”小心地爬到床上，小号手回到了自己墙边的位置上，“我吵醒你了吗？”
“有一点，没事儿，”久美子睡意朦胧地说道。等着小号手终于躺下来后，她舒服地靠了过去，“纽约那边还好吗？你听起来挺烦躁的。”
“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丽奈轻柔地笑着，梳理着久美子额头上的卷发，“继续睡吧，你今天应该很累了。”
想到丽奈当时就在边上，看着自己的指挥，久美子开心地笑了，抓起丽奈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多谢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
“谢谢你的花，”丽奈回答得很快，贴近久美子，她把腿缠在了挚友身上，“不过也不需要这么费心的。”
久美子轻声笑了出来，“能看到你那副表情就赚了。你以为是别人送我的，对吧？”
出乎意料地，丽奈并没有否认，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久美子，紫色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她，“如果我说是呢？”
“为什么呢，丽奈さん，你是在宣示主权吗？”
“是……有什么主权可以给我宣告吗？”一阵心跳加速后，丽奈问道，声音很低，语气犹疑。
久美子的笑动摇了。她知道丽奈立刻就看穿了她的犹豫。
丽奈也不急着要她的回答，她收回手，笑了起来。把头埋在久美子颈窝里，手臂环过她的腰，“你今天真的很棒。我觉得到时候你肯定会比泷老师还要厉害的。”
无声地笑了，上低音号手转过身，和丽奈正面相拥。小号手没再追问，这让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略微有些庆幸，“和他比起来，我的经验还差远了，”一边说着，她的手指一边划过丽奈柔顺的发丝。
“哦，久美子，我知道你只是在谦虚，你老是动不动就贬低自己，”丽奈喃喃地说着，困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满，“你比自认为的有能力多了。”
“但是——”
丽奈不耐地啧了声，“没有但是。”
久美子轻声笑了，紧紧地抱住挚友，“行，你说是就是吧，”她让步了。
“哼嗯，”疲惫地呼出口气，丽奈把久美子拉得更近些，温热的吐息在上低音号手的锁骨上盘旋，轻挠着她的皮肤。然后，就像按下关机键一样，小号手立刻坠入了梦乡。
久美子的手轻轻地搭在挚友后背上，后者则本能地把自己埋得更深了些。上低音号手几乎快要忘记了，像这样在别人身旁入睡的感觉有多好，如果那个人是丽奈，就更棒了。上一次，还是和堇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们还没分手。
那个人的名字一经浮现，一阵强烈的愤恨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上来。尽管随之而来的还有愧疚。久美子叹了口气，如果堇能给她解释的机会，事情就不会那样结束了……
但也许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久美子最近也才刚刚向丽奈承认过，她并没有真正爱上那个前辈。
但她真的喜欢过堇。和秀一一样，她是久美子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要不是她，久美子就不会发现自我的某一部分，更不用说接纳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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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是在夏纪前辈的一次演出中遇到堇的，她立刻就被吸引了。和夏纪一样，堇也是个很酷的人，接地气，待人随和。同时无法否认的是，她和丽奈有点像——这一点夏纪和优子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每次都让久美子很恼火。
在那次命中注定的邂逅之后，久美子惊奇地发现堇和她在同一所大学。她们甚至一起上过几节课，这也拉近了她们的距离。
现在，丽奈在国外，秀一也分手了，久美子十分感激堇的陪伴。这位前辈是个百事通，有着古灵精怪的幽默感，总能逗人发笑。
和明日香不同，堇从来不说谜语，也不会让她自己去想明白。她总是直截了当地回答久美子，不留任何误解的空间。
因此，当有一天堇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说起，她喜欢女孩的时候，久美子并不觉得奇怪。
“我只是想说出来，”她对着久美子说道，笑容里带着一种上低音号手十分钦佩的轻松和自信。但久美子还是留心到，堇的手不自在地抽动着，可能多少有点紧张，“你现在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希望你从别人口中听到。”
“比如说，夏纪？”调侃地笑了笑，久美子问道。
堇也笑了，“哈哈，那可不会。这方面她的口风还是很紧的。”
“我也这么觉得。”
“那么，一切都还好吧？”
“当然，”久美子笑着回答道，“我可不会歧视别人的性取向。再说了，你忘了我也是夏纪和优子的朋友吗？我高中就在管乐社了，所以，女生喜欢女生这种事，我很熟悉的。”
她说到这儿的时候，堇露出了一抹富有兴味的微笑。
“我可能表述不当，”久美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我不是在说我自己，我的意思是——”
“是的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在逗你玩。”
翻了个白眼，久美子轻轻地用手肘碰了碰前辈，“你知道吗，虽然周围都是喜欢同性的女生，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明确跟我说她是个同性恋。”
堇惊讶地扬起了眉，“真的啊？”
久美子点头。
夏纪没有出柜。明日香也没有。但夏纪和优子、明日香和香织的关系，她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久美子继续说着，害羞地挠着脸，“谢谢你信任我，愿意跟我说这个。”
毫无征兆地，堇一把抱住了久美子，“哇哦，久美子！你真好！我当然相信你啦。你不介意这个，真的让我朝开心的。”松开怀抱，堇的双手搭在了久美子肩上，“所以如果你想问我什么事情的话，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的。”
看到堇脸上美丽而真诚的笑容时（更别提两人那近在咫尺的脸颊了），久美子的心突突地跳起来，她移开了目光，脉搏也加快了些许。漂亮的女孩总是如此夺目，她的小心脏真的承受不了。她还记得丽奈第一次对她微笑的时候——她甚至还撩起了头发——久美子记得很清楚，那一刻有多惊艳。
那天晚上，久美子不由得回想起了她与堇的对话。上低音号手自认是个开明的人，她对这些不走传统恋爱关系的人没有任何意见。爱就是爱；只要你不伤害其他人，每个人都有这份自由，去爱他们想爱的人。
可是，久美子从来没有问过，她真的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是直的吗？
直到现在。
当然了，她喜欢盯着女孩子看，尤其是那些漂亮的女孩。她喜欢和她们亲昵，享受着她们柔软的身体和香香的味道。但她从未想过要亲吻明日香、真由、小奏，或者管乐社任何一个可爱的女孩。尽管她们都很有吸引力，但久美子从来没有越过朋友的界限去和她们相处。
然而，生活中，凡事都有一个例外。
丽奈。
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丽奈身穿那件白色连衣裙的梦幻一幕永远地烙印在久美子的脑海里。她还记得，当时她想的是，如果她是个男孩，丽奈就是她幻想中女朋友的样子。
毫无疑问，丽奈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女孩，没有人会否认这点。而且，她对久美子的影响也没有那么简单。那个晚上，久美子看到了真正的丽奈——激情、对艺术的热忱、想要追求极致的强烈渴望——都隐藏在层层叠叠，用礼貌包装起来的冷淡之下。
这些都激励着久美子，她想要触摸不可及的星星，想要成为更好的人。
她还记得，自己根本无法移开目光，仿若她眨一下眼丽奈就会消失。她还记得，丽奈第一次朝自己露出的毫不作伪的微笑，是多么惊艳。她还记得，当自己说些傻透了的话时，丽奈的眼角会弯成一个可爱的弧度。
而当丽奈用手指划过久美子的脸，掠过她的上唇……
只是想到这里脊柱就会窜起一阵颤栗。
那时候，她从未发现自己对待丽奈和其他人有多少不同。毕竟，她们是最好的朋友，而丽奈是唯一一个比久美子本人还要了解她的人。丽奈是她的特别，也是她的激情所在，所以这是很自然的，久美子必然会在她身上寄托更多感情——尽管她并不是那种多情的人。
她爱丽奈，在毕业前就说过。问题是，那是一份纯粹的柏拉图式爱慕，还是远不止此呢？她有像夏纪看优子那样注视着丽奈吗？她有像明日香那样安静而愉快地享受着和香织的身体接触，沉醉在丽奈的温柔里吗？
如果她爱丽奈至此，她能忍受这份注定永远是单箭头的感情吗？
久美子疲惫地叹了一声。她不应该想这些，不仅是在浪费时间，还让自己心神疲惫。她以自己的方式爱着丽奈，这就足够了。而她也知道丽奈也以同样的方式回报着她的感情，这已足够了。
但为什么，她还想要更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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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垮着个脸啊，久美子？考砸了还是咋了？”
从神游中醒来，久美子不好意思地对着堇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堇停下脚步，伸手放在了久美子的额头上。未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触碰，上低音号手脚上差点没刹住车。与此同时，一缕电流仿佛她脊柱上一闪而过。
自从上次在堇面前弗洛伊德式口误后，久美子就对同性之间的互动高度警觉，她总忍不住要和之前与丽奈的互动对比一番。这念头就仿佛是挠不着却又无比顽固的痒意，就算尝试将其置之不理，但所有的想法却终究会被其所占据。
“看起来没发烧，”堇说着，小心地把手从久美子额头上拿开。
但久美子动作更快，她一把抓住堇的手，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
“嗯？”
看到堇脸上震惊的神色，久美子赶紧深深地鞠了一躬，“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这么问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却还抓着堇的手，慢慢地直起腰，“这么问是不是很失礼？”
堇只是笑了笑，看上去并没有被冒犯到。松手前，她还特意安慰地捏了一下，“对我来说，倒也没有，”她笑着回答道，“但其他人可能会觉得你这么问很冒犯，也很侵扰。”
“呃。”
点了下头，堇仔细端详着久美子，“你问这个，是对我比较好奇，还是说……”
久美子挠了挠脸，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看来是另一个原因了，哈？”
久美子缓慢地点了点头，脸有点红。她其实并不完全懂堇说的“另一个原因”，但她知道前辈已经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了。
“不要担心，久美子。这没啥不好意思的。毕竟，这也是自我认知的一部分。”
“那天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也有很多困惑……”上低音号手很是迟疑。
“哦，天哪。不好意思啊，是和我还有夏纪在一起玩让你也——”
这玩笑让久美子有些抓狂，她使劲翻了个白眼，“就算我没专门学过性别研究，或者人类性取向啥的，但一个人是没法*变成*同性恋这点，我还是知道的。这是人内在的本质，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
让久美子意外的是，堇满意地笑了，“嗯，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那肯定没问题的，”她说着，揉了揉久美子的头发，“你总会想清楚的。”
“但我要怎么才能确定……？”
“你是不是和我们一样？这个问题只有你自己能回答，久美子，”看到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堇叹了口气，“好吧。我的话，是因为我根本无法想象和一个男的在一起，所以我才确定了自己的取向。只要一想到和他们接吻啥的亲密接触，我就觉得恶心。”
“但我谈过一个男朋友……”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也许是双性恋？”堇直截了当地问道。上低音号手只是沉默着，一如既往地困惑。
“久美子，你的性取向不是你一下子就非得弄明白的事儿。这是一段旅程。和其它所有旅程一样，每个人的经历都是不一样的。耐心点，答案很快就会自然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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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堇说的那样，答案来得比久美子预想的还要早。
几周后，上低音号手偶然撞见了夏纪和优子在live house的浴室里亲热。万幸的是，那俩人没注意到她的进出，得以逃过某种十分尴尬的窘境。
久美子向来懒散且宽容，所以并没怎么在意这一幕。但让很难为情的是，她也有了想要自己试一下的冲动。
和丽奈。
*啊，这就是答案了。*
她很想和丽奈谈谈最近的顿悟。不管久美子有什么突发奇想，或是不切实际的主意，这位挚友一直都是个可靠的听众。但这事儿又没法真的跟丽奈说，久美子实在是不忍心再给可怜的小号手添乱了。要知道，她本来就忙得不可开交了，上低音号手实在不想让她再多操心了。
不过说到底，最大的麻烦恐怕还是久美子的失言癖。而且不巧的是，丽奈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总能精确洞察上低音号手的想法。要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结果丽奈发现，久美子醒悟自己性向的原因是因为对她有着友情以上、也并非那么纯洁的情感色彩呢？
保守估计，那都将会是一场能让人尴尬癌发作的谈话。
久美子想过向夏纪寻求帮助，但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要是跟夏纪说她看到了她俩亲热的场景（虽然久美子还挺喜欢的），那实在是太尴尬了。以及，如果她说到自己对谁有了友情以上的看法，夏纪当下就会知道她在说谁的。
所以，第二次，久美子还是只能和堇说。
“我很高兴你找到答案了。跟你说，很少人能这么幸运，在还来得及的时候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堇露出一抹真诚的微笑，“所以，是哪个女孩子这么幸运？”
“是——”久美子紧张地停了下来，吞掉了那个名字。堇会猜到是丽奈吗？好吧，她没有真的见过小号手就是了。但为了避免任何可能的尴尬场面，最好还是慎之又慎。久美子可不想这些事儿传到挚友耳朵里，“是…我的初中同学……”她摆弄着大拇指，强迫自己直视着前辈，“直到你跟我说了之后，我才意识到，我之前对她的喜欢是*那样的*。”
严格来说，她并没有说谎。她和丽奈*确实*上的同一所初中。
“哦，真可爱！像漫画里的故事似的。我们去庆祝一下不？我请客！”
久美子害羞地挠了挠脸颊，“非得去吗？”
“当然了！”略带不满，开口大声说道，“我都成别人的性向Yoda*了，这种事可太难得了好吗！”
“别人的什么？”
堇笑着摇摇头，拉着久美子就往大学食堂走去，“没啥，走吧！今天就该好好庆祝！”
*Yoda是《星球大战》里的绝地宗师，培养过众多的弟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