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着整条街道，四周的一切都渐渐沉入昏暗。长长的街上只有一盏孤灯孤零零地亮着，映照着偶尔走过的行人。
我提着垃圾袋，独自走在这条已经走过无数次的路上，朝垃圾箱的方向挪去。实在是应付不了家里那种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气氛，才狼狈地逃了出来。
本来打算扔完垃圾就回去的，可路灯下立着的一道身影却拽住了我的视线。
一个看起来不算年长的男人正慵懒地靠在路灯杆上，似乎完全不在意外套沾上灰尘。他指间夹着一支烟，却没有抽，只是任它安静地燃着，火星明灭不定。他的脸——与其说是男性，不如说更偏近女相的精致，一双狐狸似的眼睛仿佛能轻易勾走人的魂魄，搭配着立体而出挑的五官，整个人透着一股颓唐又危险的美感。但他显然没怎么打理自己，头发有些凌乱，衣着也略显随性。
我望着他的脸，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视线朝我这边投来。
“哟，同学，这么晚还不回家……可是会遇上坏人的哦。”他笑嘻嘻地说着，随手将根本没抽的烟摁熄，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我沉默以对，心里下意识升起戒备。
他却径直朝我走来。直到他靠近，我才猛地意识到他是谁。
“你是……林沐雨的爸爸？”
“你好啊同学，我常听我女儿提起你。”他笑得更深了些，眼尾微微上扬，简直和林沐雨如出一辙——不，或许该说，林沐雨那双勾人的眼睛根本是遗传自他。
“你在等林沐雨吗？”
“嗯……原本是，毕竟我也不太放心我女儿会做出什么事。”他语气轻松，却意有所指，“看样子，你们和好了？”
“嗯……差不多吧。”
我已经不再纠结林沐雨过去对我所做的事了。
“那太好了。我女儿挺麻烦的吧？没少给你添乱？”
“……”我下意识向后稍退半步，他却自然地又靠近了一些。
“我替我女儿正式向你道个歉吧。”
他眼神忽然认真起来，随后朝我郑重地鞠了一躬。
“抱歉，沐雨给你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作为她的父亲，没有给予她正确的引导，是我的过错。”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默默接受了。
他却像个打开话匣子的人，鞠完躬又接着说：“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她还在你家吧？”
“……”他既然这样问，估计早就察觉了。我放弃隐瞒，老实回答：
“恋人。”
他脸上没什么波澜，果然早就猜到了。
“这样啊，那太好了。要是你跟她分手，不知道那孩子会闹成什么样呢。”
“你……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了？”我的脸一下子烫了起来。
“是啊，沐雨亲口跟我说的。那孩子……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心跳却快了起来——能从她父亲口中听到她喜欢我，说不开心是假的。
“同学，那你呢？”他忽然问。
“什么？”
“你喜欢沐雨吗？”
脸颊更烫了。“当然喜欢。”我毫不犹豫。
“即使她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
“你……都知道？”我有些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刚才道歉时，我就该意识到的。
我缓缓低下头，可心中的爱意却依旧汹涌。
“就算她做了那些事……我还是喜欢她。我只是害怕我的爱并不纯粹……所以在商场的时候，才逃走了。”
“这样啊。”他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支烟，夜色将他脸上的神情衬得模糊不清。“来一根？”
“不、不用了。”我自知不算什么“好孩子”，但实在不喜欢烟味。
“哈哈哈，逗你玩的。”他笑起来总带点说不出的魅惑，像林沐雨一样——不，是林沐雨像他才对。
“讨厌烟味？”
“不是……很、很喜欢。”我迟疑地答道。
“这样啊，沐雨也不喜欢烟味。”他说着，又把烟塞了回去，最终还是没有点燃。
“同学，沐雨这个学期结束就要转学了。”
“什么？”
明明没有打雷，我却仿佛听见耳边炸开一声惊响，震得半边身子发麻。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是因为秦月那件事吗？”
我以为我们终于快要幸福了……却没想到，留给我们的时间只剩一个多月。
“嗯。她母亲很强势，就连我也没法阻止。”
“……”林沐雨没有告诉我。是没机会……还是不想告诉我？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紧。我害怕她离开。
他看着我紧绷的表情，忽然笑出了声。
“别摆出这种脸嘛同学，明明是个美人胚子，总这样会长皱纹的。”
我没心思回应他的调侃，只觉得心脏一阵阵抽痛。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知道这事早已超出我们能影响的范围，而我身边也没有可靠的大人可以求助，只能把问题抛回给这个看似随性、却莫名令人安心的男人。
“所以沐雨才来找我啊——这个十几年没联系的爸爸。”
“什么意思？”
“你不想和沐雨分开，沐雨也不想和你分开。很好，很好。”他自顾自地鼓掌，语气愉悦，“叔叔我啊，很中意你哦。”
我寒毛一竖，差点直接转身跑掉。
“我会帮你们的。我也不想我女儿的初恋因为‘异地’这种理由结束。”
“真的吗？”我心里窜起一丝雀跃——只有事关林沐雨，我才会这样。
“当然，我说一不二。”他注视着我，眼神是罕见的真诚。
“是什么办法？”
“跟着沐雨转学吧。她去哪，你就去哪，怎么样？”
“可是……”
“你父母那边，我会去说。”
“我没有父母。”我有些窘迫，“一直是爷爷奶奶给我寄生活费。他们在老家。”
“那我去和你爷爷奶奶沟通。”
“不是这个问题……”我最终还是把最现实的阻碍说了出来，“没、没钱。”
转学需要额外费用，住宿也是一笔开销。我选这所学校， partly 就是因为学费不高，而且离家近，不用住校。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他又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有点生气了。
“我帮你出不就得了。”
“可是这样……”无功不受禄，我不想平白接受别人的资助。
“算我借你的。你也不想和沐雨分开吧？”
“……好吧。我以后赚了钱就还你，利息……”
“每年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零一吧。”
“那不等于没有吗！”
“哈哈哈，就这么定了。我很高兴你没和沐雨分手。这笔钱不还也没关系，算我提前给你们的彩礼——不对，沐雨也是女孩子，那是嫁妆？”
“……”我整张脸都快烧起来了。这位叔叔，我真的应付不来。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顺便，今天就让沐雨在你家住下吧。有点晚了，我困了，不等她了。”
“诶？这算什么理由……”
“哈哈哈。”他大笑着摆手，转身潇洒地走入夜色，再没回头。
只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心神凌乱。
这下糟了。虽然转学的事暂时有了希望，心里轻松了不少……但只要想到林沐雨今晚也要住在我家，而何雪还在——
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