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湿冷的灰色裹尸布,缠绕着骑士团营地的木栅栏和哨塔。我站在塔楼冰冷的石栏边,胳膊上缠着的精灵草药散发出淡淡的、带着苦味的清香——这是希卡莉留下的味道。视野的尽头,那一小队人正变成天地交界处几个模糊的黑点,最终彻底被泛白的天光吞噬。
琉璃团长走了,焕翎总是跟在她身边,希卡莉和拉斐尔也跟在两侧。他们要去那片被诅咒的遗忘遗迹,直面那个能腐蚀一切的黑袍怪物。
我心里空了一块,冷风直往里灌。下意识地,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胳膊上被精心包扎过的伤口。刺痛感和她别扭又执拗的眼神重叠在一起。
“伤口别碰水…我留了草药,每天敷一次。”
她说话时总是那副腔调,好像关心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她的动作却轻得……让我心跳都快停了。
风从营地练兵场卷来大伙操练的呼喝声,这声音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我记忆深处那个同样充满喧嚣,却让我无比窘迫的角落。
那是我刚被议会塞进星火骑士团的时候。每一个日子都像是在泥沼里挣扎。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些骑士毫不掩饰的嗤笑。
“议会塞来的废物…”
“遇敌之后躲起来,还副团长?笑死人了…”
“瞧他那样子,真给骑士团丢人…”
我手里死死攥着那枚代表副团长身份的金属令牌,边缘硌得掌心生疼。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砸在冰冷的令牌上。我恨自己的笨拙,恨这身肥肉,更恨这种无处不在的排挤。也许他们说得对,我就是个废物。
“想融入大家,光靠想没用,得用行动证明——让他们看到你的努力,比什么都强。”
是啊,是她,是琉璃团长,她在我最难渡过的阶段拉了我一把,让我摆脱了那个懦弱的自己。
思绪飘得更远,到了西境那天。那是第一次遇见…她。
混乱的围攻战。一个狡猾的暗精灵刺客如同鬼魅般从阴影里窜出,淬毒的匕首直刺我的肋下!我那时吓得几乎僵住,脑子里一片空白,骑枪都来不及举起来。
咻!
一支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撞飞了那把匕首!箭矢上附带的奇异力量甚至将那个暗精灵带得踉跄后退。
我惊魂未定地扭头,看到她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挽着翠木长弓,金发在风里微微飘动。她翠绿的眼睛瞪着我,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再见的时候,我们已经成了联合部队了,起初她还直接无视了我,也是,我这样子人家嫌弃我也是正常的。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下意识地在人群里寻找她的身影。训练时,我会偷偷帮她把她那堆沉重的箭囊搬到练习场;她射箭时,我会默默递上擦汗的布巾。哪怕每次都会被她嫌弃。
“别碰我的箭!弓弦也是!你这笨手笨脚的,弄坏了怎么办!”
但我就是忍不住。看到她因为我的帮忙而哪怕少费一丝力气,我心里那点偷偷摸摸的欢喜,就能压过所有的窘迫。
“练不动了就直说,逞什么能?笨死了!”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忘了。只能傻傻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鬼使神差地,我哑着嗓子,小声嘟囔了一句:“等…等我瘦下来,力气更大些…一定能举起最重的盾,举给你看…”
忽然,她抬起头,翠绿的眼睛瞪了我一眼,但这一次,那嫌弃好像没那么足了。
回忆的暖流被骤然撕裂!
尖锐刺耳的警报钟声猛地炸响,穿透云霄,一声急过一声!那是王都最高级别的遇袭警报!
“敌袭——!怪物!大量的怪物直奔王城!”
凄厉的呼喊声和民众惊恐的尖叫从王都方向潮水般涌来。我猛地从回忆中惊醒,扑到哨塔边缘望去——只见外面方向黑烟滚滚,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畸形、周身缠绕着不祥黑纹的怪物,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过来!平民哭喊着四散奔逃。
琉璃团长他们才离开两天!黑袍人的攻击就来了,目标直指王都。
心脏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攥紧。但下一秒,我摸到了胳膊上那圈消炎草。
“等我回来,查你进度。”
“团长放心!骑士团,有我汤姆金在,绝不会出任何岔子!”
我不能慌。团长把家交给我了。希卡莉…她让我等她回来。
我猛地转身,冲下哨塔,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集合的号角,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星火骑士团!全体集合!盾卫上前!弓手随后!骑兵上马!快!堵住缺口!保护平民先撤!”
我的吼声甚至压过了远处的混乱。或许是我从未有过的凌厉镇住了场面,或许是琉璃团长平日训练出的纪律性,骑士们和留守的各族战士们迅速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开始向我靠拢集结。
近卫们组成熟悉的盾阵,冲向崩溃的城门。我能感觉到胳膊上旧伤被盾牌重量撕扯的痛楚,但这次,我没有退缩,没有寻找依靠。我就是阵线!感受着魔物疯狂撞击传来的恐怖力道,每一次撞击都震得我五脏六腑几乎移位。
“顶住!”我嘶吼着,声音淹没在厮杀声中。
盾墙一度被几只格外强壮的魔物撞开缺口,一个年轻的骑士惨叫着被拖了出去。我想都没想,猛地顶上前,用包铁的盾边狠狠砸向撕咬他的魔物脑袋!
“滚开!畜生!”
魔物的腥臭血液溅了我一脸。我把那个吓傻了的骑士拽回身后,推回阵线里:“回到你的位置!!”
最危机的时刻到来。一只体型格外庞大、周身黑雾几乎凝成实质的魔物首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撞开拦路的士兵,直冲向一群来不及撤退的妇孺!
那一刻,我没有思考的时间。我脱离阵线,咆哮着冲了过去,将全身的重量和信念都压在了盾牌上!
轰!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我掀飞!盾牌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表面已经陷进去了一个巨大的凹痕,那沉重力道带来钻心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骨头都在哀嚎。
但我死死咬着牙,脚跟犁进地面,一步不退!
我不能退!团长的信任,心上人的叮嘱,再次把力量从身体深处榨取出来“啊——!”我爆发出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怒吼,竟硬生生将那魔物首领顶得后退了十余步!精灵们瞬间把它扎成刺猬
但魔物依旧无穷无尽。盾墙残破,伤亡在增加,我们被逼得不断后退,几乎要靠进城内。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就在我感觉快要油尽灯枯,只是凭本能支撑着盾牌时——
呜——呜——呜——
苍凉而雄浑的号角声,从远方的天际传来!那声音如此浩大,穿透了战场的厮杀和喧嚣。
紧接着,是仿佛能撼动大地的整齐步伐声!
我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城外。
地平线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旗帜!
王室的金色狮鹫旗、峪山国的弯刀新月旗、精灵的苍翠古树旗、矮人的燃烧铁砧旗…以及…以及狂奔在最前方、发出震天战吼的兽人部落,巴图首领一马当先,挥舞着战斧。
“援军!是援军到了!”
“联军来了!杀啊!”
绝处逢生的狂喜和斗志瞬间注入了所有留守战士的身体!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奇迹般地再次稳固,甚至开始反击!
精灵法师们的净化光雨从天而降,有效地遏制了浪潮;矮人的战车如同钢铁洪流,狠狠撞入怪物群中;兽人战士狂野的战吼与怪物的嘶嚎交织在一起;人类的骑兵紧随其后,扩大战果。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用嘶哑的嗓子尽力呼喊指挥:“盾阵侧移!给联军骑兵让出冲击通道!长枪手补位!清理残余!”
战斗持续了许久。当最后一只魔物在联军和留守部队的合击下被消灭时,夕阳已经将王都的残垣断壁染上了一层悲壮的橘红色。
我靠在一段城墙垛口,剧烈地喘息着,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胳膊上的伤灼痛难忍,血和汗糊了满脸。但看着城外联军浩荡的营寨,看着城内逐渐平息的烟尘,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胸腔里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