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枯木林的那一刻，一股混合着腐烂树叶与某种粘稠的恶意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早已枯萎扭曲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斑——非但没能带来暖意，反而让林间的阴翳更显森冷。稀薄的、仿佛有生命的黑色雾气在林木间缓缓流动，所过之处，连苔藓都泛着不祥的灰败。
前行不到一刻钟，林间空地上的景象就让所有人的呼吸为之一窒。
几头强壮的兽人正在疯狂地互相撕咬、扑击。他们的皮毛肮脏打结，沾着暗红的血迹与蠕动的漆黑纹路；本该锐利或好战的眼眸，此刻只剩一片浑浊的赤红，充斥着毫无理智的狂暴。一头野兔受惊窜过，没能引起他们的食欲，离得最近的兽人只是机械地抓住，徒手将其撕成血肉模糊的碎片，像扔垃圾般砸在地上，继续无意义地咆哮、攻击彼此。
地面一片狼藉，散落着断裂的骨头、撕碎的毛皮，还有被蛮力砸碎的岩石。这不是狩猎，不是战斗，甚至不是发泄，而是一种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毁灭欲。
“这黑雾…”焕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和亡灵身上的不祥气息一模一样。”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一具不再动弹的兽人尸体，蹲下身，指尖凝聚起一小簇温暖的金色火焰，轻轻拂过尸体手臂上的黑纹。
那黑纹仿佛活物般猛地蜷缩、扭动，像是被灼痛，随即化作一缕青烟消散。焕翎收回手，脸色凝重：“兽人们也很痛苦吧…源头不破，这一切就不会结束。”
希卡莉的身影如灵猫般从一旁的高树上滑下，落地无声，翠绿的眼眸却结着一层寒霜：“北边有个临时营地，那里的兽人更…糟糕。他们无差别地攻击一切外物，弱小的同族都会被杀，甚至撕扯自己的皮毛。而他们的新首领…”她顿了顿，语气冰冷，“就站在一块巨石上看着，在笑呢。他身上的黑雾，浓得几乎像件黑袍。”
拉斐尔从另一侧快步回来，手里拿着几块残破的兽骨——骨头上刻满扭曲诡异的符文，也缠绕着丝丝黑气。“是暗黑符文。笔触满是混乱与痛苦，绝不是清醒时刻下的。他们在进行某种…被扭曲的仪式。”
所有线索如百川归海，全指向那个被黑雾笼罩的强壮兽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声音沉静却不容置疑：“目标明确，擒贼先擒王。今夜行动，潜入石屋，控制或确认源头。尽量避免正面冲突，若事不可为…允许自保反击。”
夜色如墨，是最好的掩护。
我们如同阴影般在林地间穿行，精灵的轻盈、矮人的谨慎、骑士的纪律在此刻完美融合。希卡莉和她的弓手用淬了强效麻醉剂的箭矢，无声无息地放倒了外围几个游荡的狂暴兽人，动作快得只剩轻微的破空声与倒地的闷响。
就在即将靠近营地内部的瞬间，意外发生了！
三名本该在更远处巡逻的新生代兽人，突然从侧面的灌木丛中钻出！他们赤红的眼睛瞬间锁定我们，鼻腔用力抽动——闻到陌生气息的刹那，狂暴的杀意取代了所有茫然，低吼着举起粗糙的石斧猛冲过来，动作毫无章法，却力大势沉！
“啧！”希卡莉咂舌，弓弦连震，两支麻醉箭精准地没入两个兽人的脖颈。那两人冲势一滞，晃了晃，沉重倒地。
但第三个兽人竟凭着野兽般的直觉猛地偏头，箭矢擦过他的耳廓！他发出嘶哑的咆哮，加速冲来！
“拦住他！”汤姆金低喝，与两名轻甲骑士瞬间顶上前。他们没有拔剑，而是用包铁训练盾巧妙地侧击兽人的膝盖窝与脚踝。那兽人下盘不稳，轰然倒地。汤姆金立刻扑上，用早已准备好的浸油粗布条，迅速将其手脚捆缚结实。
那兽人即使被捆，仍在疯狂扭动，皮肤下的黑雾剧烈翻涌，几乎要破体而出！
焕翎立刻上前，指尖金火一闪，轻轻点在他的额头。躁动的黑雾如同被点燃般，化作一缕烟尘散去。兽人身体一僵，彻底昏死过去。
“拖到隐蔽处。”我下令，目光扫过小队，“行动暴露风险增加，加快速度。希卡莉，前方情况？”
“石屋就在前面，门口还有约十个守卫，眼神…一样疯狂。”希卡莉快速汇报，同时给每个近战人员分发了几支麻醉箭，“尽量用这个。”
咻咻几声，守卫们应声倒下。拉斐尔立马带着两名最灵巧的矮人工匠，用特制的、包裹了厚布的凿具，小心翼翼地撬开了石屋门缝处简陋却沉重的石栓——整个过程几乎只有岩石细微的摩擦声。
石屋内部比想象中更简陋，却更令人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黑雾，几乎阻隔了视线。一个异常高大壮硕的兽人瘫坐在粗糙的兽皮“王座”上，全身覆盖着蠕动的漆黑纹路，连眼白都彻底化为墨色。他手中把玩着一个由纯粹黑雾凝聚的球体，五指收紧间，黑雾如同活物般流淌。
王座下方，躺着几名奄奄一息的老兽人，身上带着鞭挞与折磨的痕迹，眼神绝望。我们潜入的动静似乎早已被他察觉——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眶朝向我们，嘴角咧开一个扭曲到极点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岩石：“又来了…新鲜的血肉…正好，用来喂养伟大的黑暗！”
他猛地将手中的黑雾球掷出！那球体在空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直扑我们面门！
“散开！别被黑雾碰到！”我低喝，一道厚重的寒冰壁垒瞬间凝结在身前。黑雾球撞上冰墙，并未爆炸，反而如同强酸般急速腐蚀蔓延！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变薄，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更多的黑雾从中弥漫开来！
那新兽王狂笑着，以与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猛扑而来，利爪裹挟着浓稠的黑雾——每一次挥击都带起刺鼻的恶臭与腐蚀性的黑烟！
汤姆金试图从侧翼用束缚索套住他，却被一股突然从地面窜出的黑雾缠住了手臂，“呃啊！”他闷哼一声，手臂的皮甲瞬间被腐蚀，露出的皮肤一片赤红肿胀，剧痛让他冷汗直冒。
“焕翎！”我一边维持冰墙抵挡主要攻击，一边喊道。
焕翎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合拢，璀璨的金色火焰如同小太阳般在她掌心凝聚！她猛地将光球推向兽王！
“嘶啊啊啊——！”金光照耀下，兽王身上的黑雾如同遇上烈阳的冰雪，发出凄厉的尖啸并急速消融！兽王痛苦地嚎叫着后退，漆黑的眼中疯狂更甚：“该死的龙裔！撕碎你！”
就在他被金光灼伤、动作迟滞的瞬间——
希卡莉的箭到了！精准地抓住他护着面门的空隙，狠狠钉入他的肩膀！
噗！
黑雾如同被扎破的气囊，猛地从他肩头炸开！
拉斐尔几乎同时掷出矮人特制的捆兽索——那闪着符文的金属索如同有生命般，自动缠绕上兽王的下盘，猛地收紧！
好机会！我瞬间撤去冰墙，身形如电突进，手中的剑迅速附上魔法，直抵他粗壮的咽喉：“说！黑雾的源头在哪？！”
那兽王被冰刃的寒意激得一颤，漆黑的瞳孔盯着我，扭曲的脸上却缓缓扯出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声音嘶哑而绝望：“源头？呵呵…哈哈哈！我就是源头！杀了我吧…！”
话音未落，他眼中闪过最后一丝疯狂的决绝，猛地向前一挺！
噗嗤——
冰刃毫无阻碍地没入他的喉咙。
他庞大的身躯僵住，随即重重向后倒去。然而，在他倒下的瞬间，浓得如实质的黑雾并未消散，反而疯狂地从他七窍、伤口中涌出——却没有弥漫开来，像是受到某种召唤般，急速向屋外飘去！
“不好！”
那黑雾在石屋门口迅速凝聚，化作一个身披宽大黑袍的身影。兜帽压得极低，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巴。他伸出苍白的手，轻轻一招，地上兽王的尸体瞬间被残余的黑雾吞噬殆尽，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冰冷的戏谑：“琉璃团长…你怎么老是坏我好事。”
他的手缓缓抬起，周围的黑雾随之翻涌。但就在这时，焕翎一步踏前，挡在我身前，掌心金火再次燃起，虽小却坚定无比。
那黑袍人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抬到一半的手微微停滞。他似乎在审视焕翎，周身那股掌控一切的气息，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龙息。”他低声说，沙哑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别样的情绪——不是恐惧，而是极度麻烦的厌憎。“小东西…你倒是个意外的变数。”
他的目光在我和焕翎之间扫过，最终定格在我身上：“这次，算你赢了。”他缓缓后退，周身的黑雾如同活过来般剧烈涌动，形成一道隔绝视线的屏障，“但游戏…远未结束。下次再见时，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在意的一切，被黑暗吞噬…”
他的声音在浓雾中逐渐飘忽模糊。
就在黑雾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气息掠过我的鼻尖——清冷，凛冽，还夹杂着一丝…异常熟悉的、冰冷的魔力波动。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感觉…我绝对在哪里遇到过！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更久远之前，在…
“琉璃？”焕翎担忧的声音将我从冰冷的回忆漩涡中拉出。她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手，金瞳里满是关切，“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
我用力闭了闭眼，将那瞬间翻涌的巨大疑虑与寒意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没什么，”我摇摇头，声音恢复平稳，“只是觉得…那家伙的气息有点奇怪。先处理现场，救治伤员，通知巴图来稳定局势。”
希卡莉已开始指挥精灵们清理战斗痕迹；汤姆金在拉斐尔的帮助下包扎着受伤的手臂，龇牙咧嘴却硬撑着；焕翎则走到那些虚弱的老兽人身边，掌心散发着温和的金色光晕，小心翼翼地为他们驱散体内残存的黑雾。
我站在原地，目光投向黑袍人消失的方向。南境的危机看似暂时解除，部分恢复神智的兽人正在茫然四顾。但空气中，那缕熟悉的气息仿佛依旧萦绕不散，带来比浓郁黑雾更深沉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