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咋个这么倒霉，真是遇得到哦……”

凌晨三点，暴雨如注。天空中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让人心神不宁。

一个保安模样的中年男人蹲在工地的渣土旁，两手抱头，失了魂似的喃喃自语。

林成蹊身披黑色制式雨衣，站在齐膝深的水坑中，泥沙倒灌进雨靴里，又重又冷，每走一步都分外艰难。

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束在头顶晃动，林成蹊眯起眼睛望去，坑外的同事已经甩下了绳索，她向前一步，将它拽在手里，然后紧紧绑在身后的裹尸袋上。

“拉——”

随着众人的呼号，一道闪电划破夜幕，震耳欲聋的雷声终于在城市上空炸响，不知惊醒了多少人的好梦。

林成蹊顺着同事们放下的绳梯爬了上去，脱下雨靴，弯着腰把泥水往外倒。

一个拿着工作笔记本年轻的警察立刻走过来，说道：“林大，大致情况已经问过了，这个工地刚开工不久，保安是新来的，基本上一问三不知，工地的负责人现在在外地，已经通知他马上回来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白骨化的尸体，这案子怕是难办了。”

“没事。”林成蹊盯着不远处正被众人抬上车的裹尸袋，顿了顿道，“先把DNA取了，看看能不能比对到失踪人口，等法医那边出了尸检报告，我们这边后续工作才好开展。”

“明白。”

结束现场勘验，回到所里的时候已经过了交接班的时间，林成蹊的工作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所长。她揉揉已经布满血丝的眼睛，接起电话。

“小林，昨晚的案子市局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你是首接民警，今天上午10点到市局大会议室开会，不要迟到。”

“知道了。”

挂断电话，林成蹊放弃了在备勤室休息一会儿的想法，转头给自己灌了一大杯速溶咖啡，去淋浴间简单地冲掉身上的泥土和汗水，换了身干净的制服，驱车直奔市局。

一别数月，她还是头一次回到这里，电梯里的普法海报不知何时已经换了，感觉熟悉又陌生。

林成蹊按了五楼，正要关门，外面人影一闪，电梯门重新打开，两个年轻的男警察交谈着走了进来，见到林成蹊的时候都是一愣，随即又笑了。

“林大，好久没见了，这是要回来上班了？”其中一个高个子问道。

眼前的二人是林成蹊在市局刑侦支队的同事，当时她还在二大队，他俩是一大队的新人，在同一层楼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是比较熟络。

她晃晃手里的工作笔记本说：“不是，接了一个命案，过来开会的。”

“城东的案子是你接的？”高个子睁大了眼睛，“我们也是来开会的，局里要成立专案组，我们支队有得忙了。”

说到这里，电梯也到了五楼，三人不约而同地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朝大会议室走去。

此时还没到开会时间，但会议室里已经挤了好些人。两个年轻警察先被招呼了进去，林成蹊走在后面，路过楼梯拐角的时候，看见旁边有人在朝她招手，是源城分局的教导员吴致勇。

“吴教。”

林成蹊简短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鬓角已经略显斑白的中年男人靠在拐角的窗户边上抽烟，见她走近，便伸出手来。

“林大，最近在城东所怎么样？”

“哎，吴教，还是叫我小林吧。”林成蹊和对方握了握手,“我现在还行，张所和所里同志都很照顾……”

“都是同事，人生地不熟，照顾是应该的。”吴致勇摆摆手，“我说的不是这个。”

林成蹊沉默了，见她没回答，吴致勇又说：“我知道你之前在刑侦就一直想主办案件，现在在所里，机会应该多了吧。”

“确实，还算可以……”踌躇良久，林成蹊终究只能挤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

从警六年，她的工作经历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丰富”。

从市局警务保障处到宣传科，再到警训支队，不到五年，林成蹊已经换过三个岗位。入职前她满腔热血想要当一个惩恶缉凶的超人，谁知事实与她期望的完全相反。

也许是工作做得还不错，去年她被调到市局刑侦支队，升任二大队副大队长，从“小林”，变成了“林大”。

那时的林成蹊看着调令上的“刑侦”二字，久久挪不开眼，想着自己终于能一展拳脚，可现实还是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刑侦支队女性很少，尽管顶着副大队长的头衔，可实际上交给她的工作却是内勤。她和二大队仅有的一名女辅警一起当起了大内总管，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回头看看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忙了些什么。偶尔其他男同事办案，碰到了女性嫌疑人才会想起她，一通电话把她喊到讯问室凑个人头。

林成蹊终究还是不甘心，当看到上级的“机关下基层”号召时，她主动请缨，离开刑侦支队，到城东派出所支援基层去了。

原以为到了派出所就能主办案件，可所里领导和同事都觉得她是市局抽调来的，几乎不怎么让她参与执勤办案，除了有时帮忙处理一些和女性、未成年有关的案件，她做得最多的工作还是写宣传稿，以至于一听见公众号这三个字就想吐。

然而，这一切都因为凌晨那一通报警电话而改变了。

林成蹊走进大会议室，抬眼看向台上的大屏幕，“‘6·26’专案”几个字异常醒目。

专案组成员到齐，林成蹊作为首接民警，第一个开始介绍案情。

“今天凌晨两点三十分左右，我所接到报案，报案人是城东新区商业综合体施工现场的保安刘某。刘某称凌晨自己被雷声惊醒，因近期雷暴天气多发，担心工地上出现安全隐患，于是前去查看，巡至南侧地基处，发现因暴雨导致积水，低洼处泥土中被雨水冲出疑似人类尸骨的不明物体，随即报案。

“我们进行了初步的现场勘查，但由于暴雨天气，现场存在大量积水，地面泥泞，载体极差，现场初勘暂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脚印和其他痕迹。

“此外，死者遗体已经完全白骨化，身上穿着毛衣，头骨有骨折痕迹，尸骨位于地面下约2米处。结合我们目前调查所得知的信息，该工地近两周开始动工，此前是村庄，拆迁后一直是荒地。现在是初夏，死者身着毛衣，结合今年的天气，其死亡时间最晚可以推到今年3月中旬以前，不排除杀人埋尸的可能性。”

说完，林成蹊坐了下来，坐在上首的局领导点点头，示意下一个人发言。

紧接着站起来的是刑侦支队一大队的法医。

“我们紧急做了初步的尸表检验，死者为男性，身高170厘米左右，上身着黑色毛衣，下身着蓝色牛仔裤，根据牙齿磨损程度判断，年龄在20至24岁左右。

“如刚才林大所说，死者头部存在多处骨折，骨折线相互截断，疑似多次钝器击打形成；第四、第五肋骨上存在多处伤痕，疑似双刃锐器刺入肺部时形成，初步判断为命案。目前我们已经提取了死者DNA，正在比对失踪人口。死者的具体体貌特征和衣着，稍后我们会发布尸源协查通报，请各单位注意比对。”

接下来是各单位负责人和侦查员发言，领导布置工作任务，会议一直持续到中午才结束。

林成蹊也顾不上吃午饭，直接就回到了自己车里。这一刻，浑身的力气好像瞬间被抽干了似的，困意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她放平驾驶座，几乎瞬间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