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将天地染成一片灰蒙。若麦变回紫色短毛猫，踏着被雨水浸透的肉垫奔回崖边石屋。她挤进门缝，在整洁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泥泞的"梅花"印记。
“该死的天气......”她低声咒骂，甩了甩身上的水。
屋内冰冷空旷，弥漫着祥子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气息。若麦一眼瞥见墙角，食盆里整齐码着金黄的小鱼干，水盆清澈见底，映照着炉中跳动的微光。一切干净如新，像是日日有人打理。
若麦浑身的毛瞬间炸开，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丰川祥子！我才走了几天？你就真的没良心地养了别的猫？！”她对着空屋哈气，声音尖酸又委屈，“还用我的盆！我的！这地方、这食盆，明明都是我的！”
愤怒、嫉妒与被取代的酸楚攫住了她。她冲上前，叼起小鱼干狠狠咬下，仿佛在咀嚼那个负心魔女的皮肉。
但预想中的酥香并未出现，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沉重，噎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这根本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呸呸呸！难吃死了……”她嘟囔着，紫眸里满是嫌弃，却又不吐掉，还是慢慢咽了下去。怒气被这诡异的味道搅散，转而泛起一丝不安。
“难道是算准了我会溜回来偷吃，故意做成这样惩罚我？倒像是那个总阴恻恻、爱偷窥算计的魔女会干的事。”
她正瞎想着，身体突然一轻。
一只微凉的手从后面提起了她的后颈，熟练又温柔。下一秒，她整个身子被拢进一个清冷的怀抱。
祥子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金瞳却如冰封下涌动的熔岩，死死锁住了她。
若麦浑身一僵。
“为什么？”
头顶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平淡却带着细微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湿漉漉的紫色毛团更深地按进怀里。
若麦猝不及防地四爪悬空，对上那双复杂的金眸。祥子脸色苍白，混着些许熬夜研修古籍的倦意，精神透出一种异常的、紧绷的平静。
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没有惊扰与愤恨，只有平静。
若麦一路的愧疚与担忧，被祥子这"没事人"的样子击得粉碎，化作无理取闹的迁怒。
“为什么？”若麦扭过头，后脑勺对着祥子，声音也赌气般恢复了那副慵懒与假装的不在意，“跟同族吐槽你每日献上的贡品太差，一时兴起，回来忆苦思甜不行吗？”
她挣了挣，发现挣不脱，索性放弃，“说到底，就算你不履行契约，不给我灵魂吃，在我回深渊前，也没必要躲着你。该吃吃，该喝喝，享受你的伺候，打发时间，这才更像恶魔。心情好就回来瞧瞧，不好就出去……喂！勒太紧了！”
她噼里啪啦、理直气壮地说着无耻的话，试图掩盖心虚。
祥子沉默着，手臂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半晌，才几不可闻轻叹，“……你就不能不提吃的吗？”
“不是你说的吗？”若麦立刻反击，湿漉漉的尾巴尖得意地翘了翘，“我不为口吃的，干嘛来陪你？现在，我要求你立刻给我洗澡擦干！我珍贵的毛发被暴雨糟蹋了！你要负责！我不能白给你当猫！我很需要你照顾，所以，给我尽到饲主的义务！”
祥子未予置评，只是抱紧她，转身去烧水。备好木盆，小心翼翼地将若麦放进去。
温水渐渐浸湿毛发，祥子带着薄茧的手，力道适中地揉搓着泡沫，梳子细细梳理若麦的紫毛。一人一猫都不说话，只有水流声，和梳子划过皮毛的沙沙声。
“你又不是真猫。”祥子忽然开口，像自言自语，“暴雨来了，你可以去躲。就算不躲，身为恶魔的你也有的是办法不让自己淋湿。为何要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
“彼此彼此，你也不是我的饲主，我请求你，也不代表你就必须给我洗操，你不也在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出去一趟学会卖惨了？这又是哪位恶魔前辈教的？”祥子的语气透着不再掩饰的疲惫，“单纯想惩罚我？把我当成你的所有物、佣人使唤？”
若麦享受着久违的服务，舒服地眯起眼，喉间的呼噜声连成一串轻快的鼓点，“没办法啊~谁让你这家伙固执得可怕，一度斩断了人世因缘后，就发誓不再欠任何情分，比我们恶魔还在意交易对等，非要把每一笔账都算清。”
她甩了甩尾巴，有意将水花溅到祥子身上，“不许诺灵魂，不奉上对等的报酬，就觉得与我相处不自在，我当下的付出，我的存在，都成了你沉重的债务。”
“我不大大咧咧往我们的交易天平上多扔点‘人情债’，层层加码，无理取闹地麻烦你，扔到我一辈子都算不清、还不完，你估计永远都会板着这张冷脸，不肯对我敞开心扉吧？”
祥子涂抹护毛素的手微微一顿。
若麦没有理会，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反正，祥子你就是个普通人类，愿望无非是‘被需要’、‘被重视’……人类千百年来，真是毫无新意。”
她话锋一转，猫脸上露出人性化的表情，戏谑又无奈，“只是你更贪心、更无耻。不仅需要被需要，还希望我这个恶魔，能为你打破规则，放弃本性，‘需要’你、‘重视’你……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个表面冷酷、满嘴交易的家伙，心里却藏着这么天真浪漫的念头？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能挣脱命运的神明？太孩子气了吧？”
“嘶——！”若麦猛地一抖，痛呼出声。
祥子报复性地逆着她的背毛梳了一下，打断了她的嘲讽。
“喂！你小心点！你一个人类，被永生的恶魔说孩子气，又不丢人。”若麦扭头，不满地龇牙哼唧。
看着祥子沉默的侧脸，若麦像耗尽了力气，把头搭在盆沿，低声抱怨，“唉……我不过想安稳吃口饭……丰川祥子，你可把我坑惨了……你当初，为何要召唤我啊……”
“不喜欢，可以离开。反正……”祥子声音干涩，“我性格不讨喜，你也不是第一个弃我而去的人。”
若麦懒洋洋地抬起头，“你就不怕把自己憋坏了？压抑欲望，克制情绪，从不懂得挽留你在意之物，只会固执地守着无用的舞台演绎与仪式感，自我洗脑，自我感动，守护那个理想中高傲的自己。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样下去不行，对吧？”
“何以见得？”祥子抬眸，直视着若麦的双眼。
“就这么喜欢被我戳穿？”若麦叹气，一字一句地揭穿，“‘养空气猫’养得开心吗？丰川大小姐？每天雷打不动准备吃食，假装那只没良心的恶魔还在，假装自己仍被需要……这样，就能继续活下去了，是吗？”
祥子敛下目光，沉默着抱出洗净的若麦，用软布轻柔地擦拭。只是揉猫脸、捏猫耳的力道，稍稍加重了些。
若麦冷笑，“呵，怎么不犟了？不反驳了？你这自欺欺人、死撑的死傲娇。”
哪有什么别的猫。
屋里只有她的气息。食物也是按照她最挑剔的习惯准备的。
她早已知晓。恶魔对契约者极为敏锐的感知，怎么会察觉不到从未有第二只猫的气息。
空气里只有祥子身上淡淡的书卷气、炉火的柴味和她残留的气息。餐盆水盆干净如新，恰恰证明它们被精心维护，等待着唯一的主人。
她只是……不敢面对。
不敢面对祥子沉默而沉重的等待，那会让她对自己明知故犯、恶意中伤、负气离去，感到无地自容。
她闷闷地问出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如果……我真去游山玩水，尽情享乐，一辈子不回来……你就打算……这样准备一辈子猫饭，喂空气，喂给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混蛋吗？”
长久的寂静。
祥子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是更紧、更用力的拥抱。若麦清晰地感到环抱的手臂在颤抖。
“……嗯。”
祥子低声应着，声音带着浓重的、压抑不住的哭腔。她把脸深埋进若麦的颈毛，温热的液体瞬间濡湿了刚擦干的紫色绒毛。
“……谢谢……”
“……谢谢你回来了……若麦……”
所有尖刻的伪装，所有傲娇的算计，在这一刻被这简单的几个字击得粉碎。
若麦任由祥子紧紧抱着，感受着那具冰冷躯体传来的剧烈颤抖与脆弱。
“你应该生气骂我的，你应该惩罚我的……”独立又骄傲的恶魔，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认命般的温柔叹息，“但是你不愿意的话，那就没办法了。我毕竟不能强迫祥子你成为我希望的样子。”
她艰难地动了动被勒紧的身体，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笨拙地、轻轻地舔了舔祥子湿漉漉的侧脸。
“嗯……”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