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

作者:醒来睡去不说话
更新时间:2025-08-14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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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族松达尔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外祖父阿斯拉克是诺斯大酋长,战功彪炳,最后在英格兰定居。他对统一不列颠似乎兴趣不大,倒是仍不忘劫掠的老传统,动不动就跨过英吉利海峡去到布列塔尼和法兰西,或者去弗里西亚。外祖父的理由貌似是英格兰潮湿阴冷,他不愿意在这儿投入太多的时间。如果顺着海岸线一路往南,会舒服很多。他和许多的诺斯男人一样希望有一个跟自己一样强大、勇敢的儿子,也许叫比约恩,也许随他的曾祖父一样叫哈德尔达。但是这些名字全都没派上用场:外祖母怀孕很多次,但是要么是流产,要么生下来的孩子早夭,唯一长大成人的后代是母亲朗夫丽德。


有人猜测,是母亲的过分强大逼死了她的那些兄弟姐妹。虽然在继承权上,按诺斯人的老传统应该是各个部族进行选举,选出一位大酋长;但是我的家族已经垄断大酋长的职位数代,早已树立了权威,所以现在其实是我们家族世袭。母亲作为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又是女性,为了证明自己不比男人差,或者说,她完全可以比男人做得还好,所以从小格外努力。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武艺和战术,并且比其他男孩子更努力地锻炼身体。她上天入地——在群山之间跋涉,在波涛汹涌的海洋上忍住呕吐的欲望、紧紧抓着长船的船身,就算是最勇敢的战士也想赖床的大雪天气里,她也会从温暖的室内走出来,在空地上练肌肉。母亲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长成为一个武艺娴熟、意志坚定的战士,并且全心全意地敬拜众神,全心全意地热爱战斗。母亲早早的力排众议成为了一名盾女,跟随外祖父出海劫掠。母亲又努力又有天赋,所以同龄的男子确实都敌不过她。为了服众,她也养成了傲慢的性格。


父亲查理是法兰西的王子,是祖父路易最小的儿子。他有两个哥哥,王位跟他没什么关系,他的未来似乎就是在某个哥哥手下当一个公爵之类的。何况,那两个哥哥也都有成王之才,长子路易自小接受帝王教育,落落大方,举止得体,会说三种语言。次子腓力因为被大哥压下一头而总是不快,但谁都不得不承认他的精明狡诈异于常人。父亲所获得的关注远远少于他的两个哥哥。


父亲的家族祖先原本是加洛林治下的一个小伯爵,后来惨淡经营,用兵、联姻、谋杀,最后通过发动叛乱坐上了王位,篡夺了属于加洛林的一切,包括他们所给予的王国的名字——从法兰克变成了法兰西。但是,这也不过是曾祖父那一代的事情。法兰西国内的动乱仍然时有发生,王室在处理与大贵族、与教宗的关系上筋疲力尽。祖父继承法兰西王位的时候只有五岁,——曾祖父是意外身亡的,据说他在宫廷里正吃着一顿平常的晚餐,忽然就开始恐怖地抽搐,旋即倒地而亡。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是被人谋杀的。


曾祖父的死为父亲的家族蒙上了不详的阴影。幼年继位的祖父经年累月的受到摄政的干扰,成年后,为了亲政,他与摄政一派的贵族开战,结果是他惨胜。虽然成功逮捕并处死了叛乱的贵族,但祖父的军队也受损严重,他训练的一批王家亲兵军团全军覆没。更别提祸及全国的战乱给农业生产带来的损失了。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我的父亲八岁那年,外祖父带着部队成功杀进了法兰西岛。城破,大掠三天,父亲从房间里被人拎小鸡似的拎出来,随军被带回了西赖丁的宫廷。那一年,母亲十二岁,过不了几年就可以结婚了。外祖父一直在考虑诺斯诸侯的求婚,当他俘虏了父亲之后,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父亲和母亲结婚,入赘我们家族。外祖父是有勇有谋的人。父亲虽然不是第一顺位的王位继承人,但他血统纯正,是有着毋庸置疑的继承权的。只需要与他竞争王位的那些男人都死绝就可以了。法兰西也绝非铁板一块,甚至可以说有好几处空子可钻,对这块土地虎视眈眈的国王和雅尔们可不少呢。如果外祖父的计划成功,父亲将来会成为法兰西的国王,而父亲和母亲的孩子,将继承法兰西和英格兰。我们的家族将会控欧洲的要地,西拒凯尔特人和苏格兰人,东制德意志诸侯。往南能走向地中海,与莱昂、卡斯蒂利亚、意大利产生联系。


外祖父率军班师回城的那天,母亲一如既往地在宫廷里练习斧术,喊声嘹亮。她见到了父亲,一个个头还没有她高、身体也没她健壮的男孩子。因为连日奔波劳累,父亲面露疲态,苍白消瘦,看起来病怏怏的。母亲轻蔑地看着他,说:“哈哈,我的小丈夫查理!”自此之后,父亲住进了宫廷,由外祖父亲自抚养。


毫无疑问,父亲对我们诺斯人展现出了强烈的排斥情绪,毕竟他是俘虏,是外国人,还是一位王子。宫廷上下都知道父亲和母亲已经订婚,表面上还算是尊重他,不至于当场奚落他。父亲从小接受天主教教育,并不认可我们所信仰的诸神,后来虽说改信了,但我还是怀疑他是不是装的。他虽然不喜欢诺斯人,但他不蠢,知道自己若要在这异族宫廷里立足,需要展示出自己的能力。他在战斗上不如我们,也知道我们对他的宗教没什么兴趣——毕竟这些基督徒的教堂和僧侣是我们的重要劫掠对象。于是,父亲专攻领地事务,研习行政艺术,力求高效的管理,推广人口普查与土地勘测等活动。他甚至还整理了一本萨迦。


虽然大家还是最尊重强大的战士,对他这些细致的管理不是很关心,但鉴于他的一些工作确实有效果,所以人们也没那么不待见他了。


一边抚养父亲和母亲,外祖父也开始关注法兰西的政局,数年来巧妙地谋杀了几位王位继承的竞争者,其中包括父亲的大哥路易。那一年他刚刚与来自阿基坦的一位漂亮小姐结婚,在婚礼宴会期间和人开怀痛饮,然后忽然失踪。后来,他的尸体在举行宴会的城堡里的一个地下室被发现,那是一面新砌的墙,他就死在墙后,不知道是窒息而死还是饿死的。他干枯的尸体仍能看出死前绝望的神情。祖父路易,法兰西的老国王得知自己的长子惨死,几乎精神崩溃,每天干坐在房间里十多个小时,不跟任何人说话,人们都怀疑他的灵魂已经死去了,所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空壳。次子腓力成为重点被怀疑的对象,但是无论怎么调查都找不出有力的证据。接着,又有几名男性族亲死于可疑的沉船事故,这样,剩下的有力继承人就只剩下了我的父亲。


虽然我不是他,但我几乎可以肯定父亲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他无可救药的爱着我的母亲。他没有任何理由爱上她:她是异族,性格傲慢,爱用大笑和尖酸刻薄的语言嘲讽他。她的父亲和她打乱了他原本的生活。而且,其实父亲知道自己的哥哥是被外祖父谋杀的。但他也有太多理由爱上她:她和那些信仰天主教的规规矩矩的小姐们不一样,她有着野蛮霸道的美丽,摄人心魄。她比任何人都要强,不肯认输。她因为发烧而无法离开住处的那段时间,父亲曾去照顾她(尽管不是很情愿)。那个素来跋扈的女子紧皱双眉,呼吸急促,但眼里光芒不灭,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这该死的病痛赶紧离她而去,因为她不愿被人认为是个羸弱之人。当父亲整理好所有领地的人口情况、土地情况上报给外祖父的时候,酋长们面无表情,对他的成果毫不关心。毕竟对他们来说,农奴给他们每年按时交税和粮食就够了,谁关心一个下等人的田地里种了什么东西,或者养了几头牲畜?而一旁的母亲则用那一贯傲慢的语气开口了,她说:“他这样做是有意义的。”


父亲感觉自己的身体抖了一下。他的心里塞满了难以描述的感情。


父亲十六岁,母亲二十岁的时候,他们结婚了。结婚五年,母亲一边如同外祖父一样勇猛作战,一边生下了姐姐托拉还有我。母亲二十一岁的时候生下姐姐,二十八岁的时候生下了我。


母亲和外祖父一样,想要一个儿子。母亲也怀孕了许多次,但是跟外祖母一样,总是流产,幸存的儿子亦全都早早离开了人世,于是,只有我和姐姐活到成年。王位又得由女人来继承了。


父亲二十五岁的时候,祖父死了。他带着一些诺斯人离开了西赖丁。为了能够被加冕,父亲不出所料地改回了天主教的信仰,通过向母亲借钱,以高额的捐赠取得了兰斯大主教的支持,勉强完成了加冕。他本来想要母亲也随他一起加冕为法兰西王后,但他知道这事儿是不可能成功的。在教堂里,他跪地接受王冠,心里却只想着这时候若母亲在他身侧,他能握住她的手该多好。然而事实上,他不仅无法像许多的欧洲国王一样和王后一起加冕,展现王权荣光;他还为了加冕欠了母亲一大笔钱。他感觉自己又离母亲更远了一些。


父亲怀着悲苦的心回到了巴黎,他知道法兰西上下对他颇有微词。贵族们认为他与野蛮人结婚生子,早已经背弃了他们的主,根本不配来领导他们,做他们的国王。他有着治理的才能,但本身不是个爱好统御天下、支配领民的人,此次回国感到压力很大,也预感到会有叛乱发生。但他不想母亲看不起他,他想让她知道,他是配做国王的,也配当她的真正的国王丈夫,而不是女王养着的小白脸。叛乱果然发生了,是一个贵族集团发起的,他们要求拥立新王,“一个真正的天主教徒”。父亲没有像许多人认为的一样表露出慌张与惊惧,而是冷静地平定叛乱。其实,在回到巴黎加冕之前,他就秘密拜访过法兰西国内的主教和大贵族们——带着精致的礼物和寥寥几名随从,见面之后假模假式地在胸前画十字。实际上这些随从都是作法兰西打扮的诺斯战士,有能力保护父亲的安全。出行前,父亲让他们剃掉了大胡子,他们相当不情愿,骂骂咧咧的,但最后还是照做,只留了络腮胡子。


父亲逐一拜访,并调查他们的情况。调查结束后,他就对谁会支持他、谁会反对他有了一个推算。叛乱发生后,他迅速联系到支持他的贵族和收了他大笔贿赂的兰斯大主教,顺利平叛,并将几个叛乱首领全部斩首。内战结束后,父亲向国民承诺,诺斯人不会来劫掠,他将建立一个和平的法兰西。他给予了许多政策优惠,让人们得以尽快恢复生产。其实父亲也想借此机会向国民介绍他那远在海峡对岸的妻子,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那样做。


可能因为早年在两种互相敌对的信仰之间切换的经历,父亲其实对宗教不感兴趣,无论是我们信仰的诸神还是天主教。宗教对他来说,是一种工具,有时候要用到便用一下。他不像其他的天主教徒响应十字军东征,这让教宗对他相当不满,简直恨不得将他绝罚。虽然我觉得父亲心里其实并不在乎是否被绝罚,他不相信天堂的赏报,或者说,就算天堂真的存在,他也知道他绝不会去到那里。他会去地狱的。因为按照天主教的规矩,母亲一定会在地狱。


父亲交了一大笔钱送给教宗说是作为战争经费,教宗才没多说什么。


母亲并没有向父亲表达出能够安抚他孤寂、痛苦的心的爱意。父亲成为国王之后,他们就聚少离多。后来,父亲在法兰西有了私生子。此事被母亲得知后,两人的关系很快冷了下来。自然是有男人追求母亲,但她可从没怀过他们的孩子。


作为天主教徒的父亲自然可以宣布他与母亲的婚姻无效,而去娶那个私生子的母亲为妻子,这样那孩子就是合法的,也满足了法兰西国内的期待。但是父亲从来没有承认过他那个私生子,从来没有要和母亲离婚的意思。他只是给了我那弟弟一栋住宅,一笔足够他安稳生活一辈子的钱,并且不让他牵涉进政治中来。弟弟的名字也叫查理,这并不是父亲起的,而是他母亲起的,似乎拼了命地展示着他和他父亲的联系。一群对父亲不满的领主打算拥立弟弟为新的国王而将父亲废黜,于是趁着他到卡斯蒂利亚的宫廷去访问的时候,忽然掀起了叛乱,从他们的领地带兵直指巴黎,还扬言要抓住当时正在法兰西的我。


就我个人来说,我是觉得这事情有点好笑的。虽然我刚刚说的好像事情很严重,但实际上这是一场拙劣的叛乱。那些领主军队规模小且兵力分散、各自为政。在成年之后,我和姐姐都被父亲叫来法兰西几回,作为继承人提前了解一下国内形势。我这次过来也不是来美丽的阿基坦度假的,我带着一小支从英格兰来的诺斯军队。因为父亲不在国内,他派我带兵待命,以防不测。虽然我的军队人数不多,但要我应付这种不成气候的叛乱还是可以的,毕竟他们是和我一起跨越陆地和海洋、四处征伐的战士。我联系了国内支持父亲的领主们,自己则马上领兵朝离我们最近的一支叛军开去,迅速解决了他们,杀鸡儆猴。没过多久,我就遇见了我的弟弟。我们攻下了他所在的城堡,把他像拎小鸡似的从房间里拎出来,就好像当年外祖父把父亲从城堡里拎出来一样。但是我可怜的弟弟不停地挣扎,大喊着他是真正的法兰西人,他才该领导这个国家。然后他又开始骂我,说我是该下地狱的贱人。


那时我真心希望自己的通俗拉丁语若是学得差一点,听不懂这些脏话就好了。我跟他这是第一次见面,他就这么骂我,不过是因为我和姐姐占了他的王位,真没劲啊。可怜的查理,他继承了父亲的黑发与瘦削英俊的面容,但却没有继承父亲的沉着与智慧。正当我看不起他的时候,他突然说,输了就是输了,你把我杀了献给你的奥丁吧!

士兵们本来和我一样都轻蔑地看着他大喊大叫,这会他们的脸上都浮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们齐刷刷地望向我,等待着我做决定。


我也有点惊讶,这小子竟然能说出这么有骨气的话来,这倒确实像我们家族的人了。我想了想,对他说,查理,要不要趁现在放弃你的主和我们一样信奉奥丁?你会去到瓦尔哈拉的。


回答我的是他用力吐出的口水。好吧,尽管他有勇气,但还是个混蛋。


我也没多说什么,准备拿起我的斧子把他给解决掉。但是我忽然停下了动作。倒不是我怕杀人。因为我想到,如果我把他杀了,我就背上了弑亲的骂名,而且这还是个天主教徒,对于我来说太不利了。这么做,法兰西人会更加不待见我。本来作为非天主教徒继位肯定会很麻烦,我不能给自己添堵。这也是给父亲添堵。于是我将他软禁在巴黎,等到父亲从卡斯蒂利亚回来之后由他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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