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作者:辻垣内智叶
更新时间:2025-08-07 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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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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佣兵公会大厅笼罩在沉滞的空气中。壁炉里,柴薪噼啪作响,跃动的火舌将扭曲的影子投在粗糙的石墙上,映照着一张张或焦虑、或凝重的脸庞。空气里混杂着皮革、汗水和劣质麦酒的气息,却被无声的紧绷感死死压住。


“海铃大人,”一个年轻成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一次神明的启示……究竟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高台上那道银甲身影。海铃站在火光中心,银亮的甲胄映着跃动的火焰,衬得她面容愈发沉静,甚至有些漠然。她环视一周,目光如深潭般平稳,薄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却如冰锥坠地:


“启示昭示——我将因一只年幼的狼人而终结。”


“什——?!”


如同巨石砸入死水,大厅瞬间炸开。


“不可能!”另一位佣兵猛地站起,木凳腿与石地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脸色涨红,“狼人族和我们和平共处了百年!这是污蔑!是挑拨!”


但恐惧如毒蛇般在人群中蜿蜒。激进的佣兵压低声音,却清晰地传递出残酷的提议,“海铃大人,为了您的安危……为了王国……我们是否该提前扑杀所有符合条件的幼狼?以绝后患?”


话音落下,激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不必。”


海铃微微摇头,声音不高,却穿透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预言是预言。它不会,也不应该改变公会的判断与行动准则。”


“可您的安危就是公会的支柱!”忠实的成员上前一步,脸上忧虑,声音几乎恳求,“万一预言成真……”


​​“决策应基于缜密的逻辑与事实的判断,而非被盲目的恐惧所驱使。”​


海铃微微昂首,目光扫过每一张写满恐惧、依赖、困惑的脸,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却映不出半分波澜。


“记住——我们是为王国人民服务的雇佣兵公会。我们的职责是为王国开辟道路,而非被预言吓退。”​


短暂的寂静后,铠甲碰撞声响起,众人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宣誓声回荡:


​​“誓死追随海铃大人!为王国开辟道路!”​​


——忠诚的表象下,恐惧的暗流仍在涌动。


在光线难以触及的廊柱阴影里,几位身披暗色斗篷的公会高层如同蛰伏的秃鹫。一位高层用浑浊的老眼紧盯着高台,声音沙哑,“为什么回应强烈祈愿的预言只针对她一人?她这般不作为……恐怕是另有所图。”


旁边的高层冷哼一声,“傲慢!简直胡闹。她在拿整个公会的命运当筹码!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理!”


石砌的议事厅内,烛火摇曳,将高层们紧绷的面容映得阴晴不定。


一位公会高层深深躬身,姿态恭敬,话语却绵里藏针,“海铃大人,我等绝非质疑您的决断。只是……预言关乎您的性命,更关乎王国存亡。即便不采取激烈手段,至少该加强对幼狼人的监控。这既是对预言的重视,也能安抚人心。”​​


海铃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扶手。甚至未抬眼,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诸位的‘关心’我心领了,但我心意已决……”​​


“海铃——!”


“请容我重申,决策的核心,永远是逻辑与事实。”​​ 她终于抬眸,翡翠碧绿色的瞳孔里,冷光乍现,透着无机质般的森冷,​​“恐惧,就算披着‘大义’的外衣,也掩盖不了它懦弱的本质。”​​


话音落下,议事厅内一片死寂。有人攥紧拳头,有人低头交换眼神,窃窃私语如毒蜂般嗡嗡扩散。


……


“砰——!!”


当夜,角落的阴影里,一位高层怒目圆睁,一拳砸在木桌上,指节发白,“坐以待毙?哼!不如直接给那当首席的毛头小子收尸!”​​


拳落之声,点燃了周围的怒火。


“海铃终究还是太年轻,事已至此,我们得赶紧联系下面的人‘处理’一下吧。”另一位高层皱着眉头,眼中透着一丝狠厉。


几位高层围坐在一起,在昏暗的灯光下交头接耳、密谋策划,最终,一个阴险的计划在他们的低声交谈中悄然敲定。


次日,一位刀疤佣兵跃上高台,声如雷霆:


​​“同胞们!看看我们的海铃大人!她为了王国的和平,选择了宽容和信任!可那些狼人呢?!敌人可不会心慈手软!”​​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陈年爪痕。


​​“狼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百年的和平?那是建立在公会强大的威慑之下!现在预言指向狼人说明什么?说明狼崽子们早就包藏祸心!我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预言成真,看着保护我们的海铃大人被卑劣的狼人暗算吗?!”​


“​​驱逐!​​”台下有人嘶吼。


​​“为了海铃大人!为了王国!”​​ 刀疤男振臂高呼,​​“把那些畜生赶出王城!一个不留!”​​


​​“驱逐!驱逐!驱逐!”​​


声浪如潮,恐惧吞噬理智,盲从取代了思考。


当海铃执行完外出任务,闻讯赶来时,驱逐令已在狂热中强行通过。


她捏着那张驱逐令的通告,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众人。有人激动未平,有人心怀忐忑。面对这近乎“背叛”的集体行动,她的眼中没有愤怒,只有孩童般的困惑,“诸位,为何要如此行事?”​​


年轻的成员瑟缩着低头,​​“我们……只是担心您……”​​


海铃未再多言,直接以雷霆之势介入。


她言辞冷峻,如铁腕般强硬地驳斥驱逐令,在众人的惊愕中,顷刻间将那纸荒唐的驱逐令斩得粉碎。


——可人心已裂。


狼人拒绝回归。


王城骤然失去了大量吃苦耐劳的劳动力:矿石堆积、农田荒芜、商队停摆。富商们堵在公会门口,怨声如蜂群:


​​“没了狼人,工坊怎么活?!”​​


​​“那些脏活累活,除了狼人谁肯干?难道要我们亲手干?!”​​


“没了他们,这生意还怎么做?喝西北风吗?!”


嘈杂中,海铃霍然起身。银甲铿然作响,压碎所有噪音。


​​“我会亲自带回他们。”​


她的声音平静,却让众人脊背发寒——仿佛这不是承诺,而是某种更危险的宣告。


————荒野,狼人流亡地的分割线————


寒风如刀,割裂着铅灰色的天空。枯草在风中痉挛,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土。当那道银甲身影独自出现在地平线时,整个狼人营地的空气瞬间凝固。


真希化作一道黑影拦在海铃身前,赤红竖瞳收缩成针,紧盯着来者,肌肉紧绷,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沉呜咽,利爪虽未完全弹出,但指关节已因蓄力而发白,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站住,佣兵。你来干什么?”


海铃在五步外站定。风卷起她黑发,银甲上沾满远行的尘灰。她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得近乎刻板,声音透过风传来,清晰却缺乏温度。


“为王国的驱逐令道歉。事情已然解决,请你们回王城。”


“现在知道道歉了?!”一个带着稚气的、愤怒的声音从真希身后炸响。立希从姐姐身后窜出,狼耳因激动而紧贴头皮,呲着尖利的犬齿,“你们人类想赶就赶,想叫回就叫回?当我们是召之即来的狗吗?”


“狼人是王国重要的居民。”


真希被气得怒极反笑,那笑容让周围的温度又降了几分。“亲爱的'王国支柱'……”她故意拖长声调,“你就不怕……立希正好是预言里终结你的那只'幼狼'?”


风声骤停。


海铃的目光越过真希的保护,落在立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上,绿眸如深潭,不疾不徐地回应,“若这真是命运既定的轨迹,我愿意接受。”


“接受命运?”真希发出一声充满不屑的嗤笑,“你身上那股亡命之徒的决绝,可不像是要向命运低头的样子呢。你分明是把公会、王国,还有我们狼人族——甚至你自己,都当成了你冒险游戏里的棋子吧?”


“过错在我。我会用行动弥补。”海铃的声音依旧平静。


立希的喉咙里滚出一阵低沉而狂野的低吼,全身的毛发都炸了起来。她猛地冲破姐姐的阻拦,冲到海铃面前,利爪在距海铃咽喉寸许处急停。


“弥补?你这个冷血的骗子!你心里只有你那所谓的预言,根本就不在乎任何人!”


年轻狼人的怒吼带着血腥气,“公会的追随者们,他们的生死你漠不关心;王城的居民,他们的生活你毫不留意;我们狼人族,是死是活还是被驱逐,你更是无动于衷!在你眼里——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你验证那荒诞预言的可怜道具!你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用我们的命运来满足你那可笑的欲求!”


海铃的瞳孔微微收缩。


立希的利爪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刺痛让她更加清醒,强忍着内心的狂躁,努力保持着冷静与克制,可眼中的怒火却愈发炽热。


“因为你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你感受不到信任的温度,尝不到背叛的苦涩,更不懂生存的重量。你只是在模仿,在拙劣地扮演着‘人类’这个角色!你不过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没有灵魂,没有情感!”


海铃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银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我们狼人族愿与人类共存,是因为我们相信彼此能跨越种族隔阂,相互理解、携手共进。而你连这最基本的东西都做不到。” 她的利爪再次刺向海铃心口,在甲胄上刮出刺耳声响,“这副盔甲下面——是不是空空如也?”


海铃的身体猛地一僵。她只是木讷地低下头,直直地望着立希触及银甲、本应是“心”的位置。


“……空的又如何?至少在众人眼中,八幡海铃只要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就够了。我能洞悉大家的想法,亦会依照大家的期望行事。于我而言,这便是正确的抉择。”


立希的紫色瞳孔骤然放大,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不是吧?你真的觉得只要扮演好‘人类’这个角色就足够了吗?……太差劲了。”


海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困惑的神情,眉头微微蹙起。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对自己的生死毫不在意。你这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其实一直在等待死亡降临。等着某个命运的终结者,来结束你这空洞的生命。因为只有那样,你这如行尸走肉般的生命,才能勉强被赋予那么一点点……虚假的意义。”


立希的眼神里满是对海铃的不屑与鄙夷,利爪缓缓收回,狼尾自然垂落,“奇怪的家伙,你只会永远困在这副空洞的‘人类’的角色里,无法挣脱。没有解脱,没有意义——连死亡都是奢望。”


一道金属撕裂声,刺破荒原的寂静。


海铃的面具在这一刻彻底崩裂,她的眼神里,翻涌着被彻底看穿的暴戾,还夹杂着一丝……病态的兴奋。她突然欺身上前,银甲几乎撞上立希的鼻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戏谑,“被一只幼狼看穿,这还真是令人战栗的愉悦啊。”那冰冷的吐息拂过立希柔软的绒毛,“但破坏我的期待可不行呢,立希。”


真希的暴吼如雷霆炸响。在妹妹陷入极度危险的瞬间,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狼影划破空气,利爪直取海铃咽喉。


“太慢了。”


银光一闪,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骨骼受力的闷哼,真希已被海铃如铁钳般死死掼倒在地。海铃迅速扣住狼族首领的咽喉,她缓缓抬头,凝视着立希,眼中跳动着病态的绿光,带着一种疯狂的执着。


“动手吧,立希。请向我宣泄你的怒火吧,就像预言说的那样,来终结我啊!否则——我现在就折断你姐姐的脖子。”


立希被钉在原地,小小的身影在风沙中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小兽。爪子掐进掌心,却在颤抖中咧开染血的嘴角,声音带着无尽的嘲讽,“真可悲……以命运为名,自欺欺人,连解脱都要向敌人乞讨?你不过是个可悲的懦夫!”


海铃的手指突然僵住。真希趁机挣脱,咳着血沫,拖着妹妹急速后撤,眼神中满是警惕和愤怒。


狼人群在远处发出焦躁不安的低吼,在海铃展现出强大敌意,狼人首领被压制的情况下,兽群如退潮般迅速消失在沙尘深处,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无尽的紧张氛围。


立希在风沙中转身,风沙吹乱了她黑色的毛发,她紫色瞳孔里的怒火,此刻已凝结成冰,透着彻骨的寒意。


“想死就自己去死。你这腐朽、空心的怪物。预言不会应验。我们会离开,性命受威胁并不能让你感到愉悦与充实,你不过是个迷失在虚幻中的可怜家伙,别指望我们会同情你。”


海铃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原中央,银甲的身影在风沙中显得格外孤傲。她缓缓摊开兴奋到发颤的手掌,眼神中却透着一丝迷茫。


“被看穿了啊,狼人立希……我的内在,居然被初次见面的幼狼……理解了……?这就是我向神明祈求,神赐的天启么?这真是令人心潮澎湃啊。”她用一种毫无起伏的、仿佛在陈述客观事实的语调,诉说着她得出的结论,可风声却无情地撕碎了她的话语,仿佛在嘲笑她的自欺欺人。


"在预言实现前......必须继续扮演人类。"


她喃喃自语,声音被风沙吹散。她不再停留,拖着沾满尘土的银甲,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个需要她“扮演”的王国,背影孤独而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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