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伊始，栞像往常一样，悄然走进教室，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但一成不变的单调日常里，也有些许细微的改变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处悄然绽放——那是她刘海上别着的、上周逛街时凪沙送给她的叶脉发夹。

尽管对她而言，这类精致的饰品显得有些花哨，与她呆板而土气的形象并不相称，但犹豫再三，栞还是戴上了发夹出门。没来由地，一心想把它带在身边；而且内心深处，觉得凪沙看到也许会开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栞走回座位，下意识地抬手碰摸了摸发夹，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课桌。一个熟悉的物件顿时闯入眼帘——一张纸条。

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了。虽然有些久违，但终究还是没有缺席，提醒着栞这也是她日常的一部分。栞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拾起纸条，随意撕下的纸上并未出现那些常见的字眼，只是赫然写着“恶心”两个大字。这令她稍感意外和疑惑。

在说发夹的事吗？但自己刚来时，纸条已经在这里了，难道是路上被看见了？

她一如既往地把纸条折起，塞进文具包的夹层里。像这种东西，她可以毫无反应地看完、收起，近乎麻木的脑海中，什么谩骂与讥笑的字句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但这次不太一样。

栞撑起脸颊，呆望着窗外墨绿的樱树。

虽然表面上依旧平静，但内心却无法像平时一样不在意。一丝酸涩而尖锐的悲伤，与若有若无的失落感，像是荆棘一样在心头缠绕、蔓延。真是好久没有体验过的情绪。

她再次摸了摸额上的发夹。

她很清楚。正因为曾被温柔以待，恶意此刻才显得更加尖锐。但若钝感的代价是放弃那份温柔，她宁愿接受这份痛苦。

就这样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整个上午的课，栞都听得心不在焉。老师的讲解、同学的嬉闹声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文具包里的纸条上的字眼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她努力试图维持常态，但走神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窗外，视线的焦点没有落在如何地方。

午休的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瞬间充满了喧闹的人声和挪动桌椅的声音。固定的时间，熟悉的铃声，在脑海中唤起倏忽而过的场景与身影。

这个时间，她会在那里。

想见她。

突然萌发的念头一时间占据脑海。栞再次呆呆地望向窗外的天空，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想见她。

她不时地转头张望着，等到门口基本没什么人时，便仓促地起身，结果被椅子腿给绊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想见她。

她低头逆着走廊上前往餐厅的人流，一边侧身躲闪避让路上的行人，一边向那熟悉的地方快步走去。

……

走出教学楼，路上的人影愈发稀少，而栞的步伐也随之加快。她既是在逃离，又是在追寻。

爬上一级级阶梯，打开通往天台的门，风顷刻间一齐涌入，划过她的身际，吹过她额上沁出的一层薄汗，带来一丝清凉。

而凪沙的身影并没有出现。虽然有些失落，但是也并不意外。因为需要去便利店买面包，每次等她走上天台时，凪沙总已坐在这里冲她笑。而这次走得太快，来得太早，自然不会见到她。

栞来到熟悉的位置，靠着身后的矮墙坐下，抬头仰望天空。头顶一片湛蓝，一如凪沙初次相遇的那天，她捧给自己看的那样。

好想见她。

原本的一丝悲伤与刺痛在快步跋涉中早已被抛诸脑后，只剩些许挥之不去的委屈在心底化开；此刻没能如愿找到，顿时又加重了几分，仿佛是在闹别扭一样。明知再过不久凪沙大概便会出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显得很蠢，一边又始终无法摆脱这份情绪，只好抱起双膝，把头埋进胳膊里。

……

“诶——”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有些吃惊的熟悉嗓音。栞蓦地抬头看去，入口处赫然站着那脑海里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一头扑进她的怀里。

但这份冲动在回归的理性中转瞬即逝。而心底的委屈，在见到她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发酵成一种难言的酸楚，让栞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凪沙微笑着朝她走来。

栞下意识直起身子，摇了摇头。

“这算什么回答啊。”凪沙似乎瞥见了发夹，笑得更加灿烂，来到她的身旁坐下。

栞突然眼眶一热，赶紧吸口气努力压住翻涌的情绪，强装着平静。

“诶？你的午饭呢？”

栞依旧摇了摇头。

“今天是怎么了？”凪沙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很奇怪啊。”

胸中闷着的委屈像被戳破的气球，骤然找到了宣泄的缝隙。栞张了张嘴，想说“没事”，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只是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裙子的下摆。

“雨宫同——”

姓氏被唤起的一刹那，心中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纠缠着油然而生的失落与任性似的固执，栞侧身倾去，把脑袋靠在了凪沙的肩上。

“——”

凪沙似乎愣住了。

听见她叹了口气，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任凭自己倚靠，肩头随着呼吸的节奏轻微起伏。

栞的侧脸贴在凪沙肩头的衣料上，耳边的呼吸声像潮水轻抚沙滩般令人安心。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又往凪沙身边靠了靠。风掠过身际，吹散垂落的发丝，送来身边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

“……午饭怎么办？”良久过后，凪沙轻声问道。

栞也知道自己是在任性。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午饭，但这个样子会害得凪沙也饿肚子。然而尽管内心愧疚不安，却始终没法说服自己挪开脑袋，只得沉默地稍稍放松相贴的力度，权作自我安慰程度的妥协。而凪沙仿佛也早有预料，不再多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台的清风中，两个女孩靠坐在矮墙边，相互倚靠着，直到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

“对不起……”实在不能再添更多麻烦。栞咬着唇打算起身。

回答她的是凪沙悄然握上的手和靠上发顶的脑袋，以及耳边几乎听不见的低语：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