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的祭祀演出在海滩的另一边,因为排期的关系,离下一场还有一小会儿。
我和伊藤提着两袋子金鱼,在人群中慢慢游荡。金鱼在塑料袋里的划水声和嘈杂的人声混杂在一起,让人不由得觉得稍有些烦闷——如果是平时,我应该已经把这些金鱼放生到海里去了吧。
不,事到如今已经不能说是放生了,那完全是谋杀啊。
怀着愧疚的心情,我转头看向伊藤,她则心不在焉地行走着。虽然手还挽着我,眼神却直直地向着路边的和果子摊望去。
这家伙喜欢吃甜点来着。
“水月要去买吗?”我故意出声询问,“超——甜的那种甜品?”
“也不至于到超甜。”她皱起眉头,嘴角却微微扬起来,大概是想法被看穿之后,不知道该开心还是不满,“……话说,信美最近越来越得意忘形了啊?”
“我和水月又没有尊卑关系,也就是你脑袋好一点而已。”我眨眨眼睛,顺便夸了一下伊藤,“嗯,不过作为赔罪,请水月吃甜点好了。”
因为别春祭,爸爸妈妈留下来的零花钱,也比往常多了一些。虽然还不到随意挥霍的程度,但总算可以稍微自由一点儿地请朋友吃点什么了。
哇……这样一想,平常真的是很贫困来的。
“信美没关系吗?”伊藤瞄了一眼我的钱包,随后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余额,“我请你比较好吧?毕竟……”
“啊……没什么。”
她愣了一下,把还没有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伊藤这家伙并不缺零用钱,所以,也不会小气到话说了一半,又把要请的甜点再收回去。她大概是想到了关于那个提案的事情吧。
现在想一想,对伊藤来说,会不会实在是太残酷了呢?明明心怀情愫,却只能扮演着恋人,强迫自己一点一点割舍掉那种感情。
……会很痛苦吧。但我没办法就这样失去朋友,也不想放弃和叶奈成为恋人的机会——即使被做了那种事,也没有想过要放弃。
果然还是我太自私了,所以才让所有人都不开心。
“……抱歉。”
“总道歉的话,会让人难过的。”伊藤摇了摇头,从我的钱包里抽出两张钞票,牵着我,向和果子的摊位走去,“至少不想看到信美难过。”
“这么大度,没关系?”
“以前那种态度会更喜欢吗?”
其实也不会,只不过,稍微觉得有些愧疚。
“看看吃什么啦。”
大概是发现我的思绪杂乱,伊藤扬起手,捏了捏我的脸,确认我在看她之后,才指了指面前和果子摊上摆着的各色和式糕点。
简单的保鲜塑料盒里,混杂地装着团子、麻薯、羊羹之类的东西。颜色绚烂的糕点们毫无顾忌地排布在一起,一时有些让人眼花缭乱……不过,说到在海边,果然应该吃那个吧。
“我要一份鲷鱼烧好了。”我看向摊子的另一边,架好的铁板上,正烤制着用面糊与馅料浇灌成鱼形的甜点,“水月要和我选一样的吗?”
“不要。”她摆了摆手,从柜台上拿走一串三色团子,就把其中一张钞票递给了老板,“麻烦帮我撒一点白糖。”
……你这家伙是看中了能撒白糖才买这个的吧。
也许是猜到了我的想法,伊藤转过头来,眼睑微微沉下来,用那种可以说是「那又怎样」的表情盯着我看——即便自己根本没犯什么错,这种凝视也会让人变得心虚起来。
“干……干嘛啦。”
“信美自己知道吧?”她说话的语气平淡而微妙,“要是再那样想的话,下次就塞你嘴里哦?”
“有那么好猜吗……”
“反正你也总是只在心里说别人的坏话。”她捻起撒过白糖的三色团子串,愉快地将顶上那个衔进嘴里,“看下表情就知道了。”
“诶,水月会讨厌吗?”
“不啊。只不过,希望信美说出来而已。”伊藤转过头,看了一眼鲷鱼烧的位置,“啊,你那个好了哦。”
“哦哦……”
回过头,刚刚烤好的鲷鱼烧冒着热气,被老板用夹子夹入白色的包装纸里,递到面前。伸手接过来,能闻到烘焙过的熟面粉香气,还有红豆馅受热之后,散发到空气里的甜丝丝的味道。
“鲷鱼烧……嘿嘿。”我小心地捏住包装纸底部,温度透过面衣传过来,手指感觉到一点儿灼热,“水月要吃吗?”
“如果信美愿意给我的话?”
她歪了歪头,看起来没什么所谓的样子。
“嗯,不过第一口要我自己来。”我点了点头,把鲷鱼烧塞到嘴里,轻轻咬下鱼头的部分,“和和吃……”
“在说什么啦……”
“这可是仪式感啊!”
我忍着烫把没包住红豆馅的鱼头咽下去,相当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鲷鱼烧宣言。
“笨蛋吗。”
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样,伊藤毫不犹豫地在我的头上轻拍了一下——但是,不管这家伙怎么否认,少年漫画上的女主角也都会在冬夜里揣着鲷鱼烧的底部,非常可爱地咬下鱼头吧。
虽然算不上女主角,但至少也是装可爱给你看哦?
“笨蛋就笨蛋。”我把鲷鱼烧递到她嘴前,不满地回嘴,“给,笨蛋的鲷鱼烧。”
“唔……”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好意,伊藤没有反驳,而是老实点微微低下头,在我刚刚咬过的位置,又添上一口。鲷鱼烧被面衣包裹着的红豆馅暴露出来,热腾腾的水汽飘起,在她的眼镜上留下一片白雾。
“啊,眼镜。”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向和服的口袋,想要把之前在家里用的那条手帕找出来,却没有任何收获。眼镜上的白雾就这样凝结起来,变成细小的水滴,吸附在镜片上,看起来相当麻烦。
“可能是之前拿东西的时候碰掉了?毕竟和服口袋没那么稳当啦。”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她说着,把眼镜取下来,有点烦闷地收回口袋里,接着,向我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去买一条好了。”
“诶?”
“意思是带路——之前也说过的……要是没有眼镜,我可看不清。”
“拿衣服蹭一下啦,或者用纸擦一擦什么的?”
“才不要,镜片会脏的。而且,就当是补偿好了。”
说什么补偿啦……我没有戴过眼镜,所以,理所当然没办法理解这样的心情嘛。不过,回想以前第一次去伊藤家的时候被迫搂住腰的境遇,现在的情况倒也还算愉快啦。
反正我也已经不讨厌……嗯……习惯了肌肤相亲这种事了。
“祭典人很多,所以,水月务必要小心一点哦?”
我紧紧挽住伊藤的手,郑重其事地对她说。
我好像条导盲犬一样啊。
嘛,虽然知道这样讲对受过专业训练的导盲犬来说很不公平,不过,的确是这样的想法。带着伊藤在人群里兜兜转转相当麻烦,这家伙的视力已经不能算是近视了,就算别人告诉我这是一位盲女,我也会当机立断地相信的。
真让人不省心。如果没有我的话,会很麻烦的吧,嘿嘿。
“近视是日本青少年的趋势之一。”伊藤用手帕擦拭着镜片,语调上扬,“优等生也是会赶潮流的,换句话说,这是头脑好的人专有的浪漫呢。”
“真的吗?”
“怎么可能。”她这样说着,重新戴上了眼镜。“会相信这种话,这一点也很让人喜欢。”
“才没有相信啊。”我摇了摇头,又补充道,“不过,在人群里牵着水月的手,稍微有点高兴。”
“不用特意说迎合我的话哦。”
“嗯,不。因为没有我的话会很麻烦,所以感觉到被人需要了。”
“这样啊……”伊藤的嘴角勾起些许,接下来的话却让人感觉到不安,“那样的话,我就暂且原谅你好了。补偿很满意哦。”
“……是有做错了什么吗?”
“我一直在等信美提起来啊。”她的眼神透过镜片,如同利剑一般穿过来,“啊,原来真的忘掉了。”
“……”
“昨天给信美打了电话吧。”
“嗯。”
“那么,留宿的事情呢?”
“……”
……因为在烦恼叶奈的事情,全都忘光了——事到如今,这种理由要怎么样才能说出口。
“我忘了,对不起。”我低下头,心虚地把声音放低,“昨天太累了,所以完全没有想起来。”
“啊……是这样嘛。”伊藤伸出手指,勾住我的下巴,一点一点地往上提,“还是因为八神的事情吗?”
“……会生气吗?”
“嗯,不会。”她的嘴角明明向上扬起来,眼睛却完全没有笑起来的意思,“反正信美喜欢的人也不是我。”
“对不起……”
“没有什么可抱歉的啦。”伊藤还想保持住笑容,但就连嘴角也开始慢慢向下溶解,“我也早就知道的,是自己不识趣才问信美这种问题。”
一点儿水珠从她的眼角涌现,像是代替今天没有下雨的天气一样,缓慢地在脸颊上流淌。
“我只是本来,还挺期待留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