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刚停雨的路面还湿着,充满清新空气的人行道上,来往着身穿和服的人们。别春祭这几天是和岛的公假,哪怕是大人,也不会有特别的加班任务——像这样清闲的日子,不出来游行一番,实在是浪费了大好时光。
不愿意敞开心扉的麻生大小姐跟在我后面,浏览着东京难见的风景。
“烟火大会的时候,也见过这样的场景。”麻生的眼神在行人身上流转,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不过大白天这样整齐划一真的很少见啊。”
“还以为大城市来的大小姐什么都见过呢。”
“大城市又没什么好的。”她把目光送回我身上,自然地说,“啊,这样憧憬的话,有时间要和我一起去玩吗?”
“没有钱啦……”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苦涩沿着手指上空荡荡的触觉,流回心脏,“也许暑假打打工可以一起去呢。”
“嗯……我替信美出钱也可以就是了。”
她眯起眼睛,像是在仔细考虑什么似的。过了一小会儿,麻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给出了不置可否的答案。
“还是下次再说吧。”
我对那个倒是无所谓啦,不过,你这家伙到底是多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事情啊?每次稍微涉及到类似的内容,不是说那种半真半假的话,就是随便找点理由回避开来呢。
嘛……不过,再怎么关系好,也只才认识了快一个月而已。没有办法完全敞开心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要慢慢努力就好了。
“虽然可以去海滩那边逛逛,不过今天会相当火热。”我把话题带回接下来的行程上,“很拥挤呢,小准应该会觉得有点烦?”
“那信美是有推荐的地方喽?”
在和岛城区靠外一些,也就是和岛的中心,有一片小小的林区。那边的地势偏高,不太好开发,所以一直荒废着,没有什么人去。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偶尔无聊,我就会和叶奈到那里散散步。
现在想一想,真的是好久没有去过了。
“可能会有些虫子。”
我稍微提醒了一句,她却只是轻轻笑笑,没有说出任何反驳的话语。
这应该同意吧——这样想着,我拉上麻生的手,正对人群,在流动的潮水中慢慢行走,沿着一点儿以前留下来的回忆,向岛屿中心的那片仍旧青翠的松林走去。
四下无人,走过能听见鸟鸣声的郊野,映入眼帘的是展开的林地。柏油路盖不住的草地沿着边界,从这一侧蔓延到林地的脚边,呼吸里因此多出草木的气息。我双手合十,对着草地轻轻拜了一下,这才心安理得地踏出步伐,走入大概算是郊区的地方。
“信美。”麻生拉住我的肩膀,声音谨慎了起来,“刚刚那是什么岛上的禁忌吗?会被抓起来之类的?”
什么嘛,大城市来的麻生大小姐,平时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居然会害怕这种事情。
还挺可爱的。
“嗯,没有啊。”我抓住麻生的手,把人一把揽进怀里,让她的脚也和我一样,陷进还留着雨水的泥土里,“为自己要踩踏草坪稍微忏悔一下啦。”
“穿的是会进水的鞋子啦。”
……听起来有点不开心。
也是啦,明明是特意打扮出来的,结果却被朋友拉进有水的泥地里什么的……就算是因为关系好,也不能用这种理由毫不顾忌地和对方开玩笑吧。
“非常对不起。”
我低下头,双手交缠在一起,用相当、相当,至少我觉得非常抱歉的语气向麻生谢罪。
“在想什么,觉得我生气了吗?”她伸出手,在我的眉头上狠狠掐了一下,“啊,信美觉得我是容易生气的人?”
“……毕竟鞋子进水了?”
“回去之后洗掉就是了。”她松开手,完全不在意似的,开始在松软的草地上漫步,“像刚才那样随便猜测别人才不太礼貌哦。”
“那,我来帮小准洗吧?”
“也不一定比我洗的干净啊……”麻生思索了一小会儿,随后,竖起食指,“啊~这样的话,来做我喜欢的事怎么样呢?”
“接吻吗?”
“信美把人想得太坏了吧。”
居然不是啊。
“膝枕什么的吧。那种事情回去再说也可以。”
根本就是吧?!
不过,是我有错在先,现在再来反悔的话,就未免有些太不识时务了。
“好吧……”
这样说着,我走到麻生的身前,伸出一只手,轻轻牵住了她,带起了路。
青草在脚踝拂过,稍微让人觉得有些发痒。我沿着记忆里的路线,领着麻生走过草坪,从林地的一侧,进入落满青枝的小路。连日的小雨将松树的枝叶拍下,在路上铺成毯子,以前被大家踏出来的荒地被掩盖住,不仔细去看的话,有些分不太清。
“这里以前是小路呢,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人来了。”我用脚踢开一些枝叶,下面的泥地没什么草叶,比其他的地方干枯一些,“还在上国中的时候,倒是会在这边玩。”
“现在不玩了吗?”
“出门很麻烦啦,而且,叶奈也不是总是有时间。”
自从加入排球部之后就是忙人了,虽然周末是闲暇时间,但果然也还是会去训练。叶奈想要朝着体育的方向努力,会这样做是理所当然……而且,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毕竟不在训练的时间里,叶奈几乎是什么时候都随叫随到的类型。
只要问一嘴在不在家,马上就能去,相当方便。只是,也稍微有点让人好奇……以叶奈的人气居然不会有其他一起玩的朋友,按那种受欢迎程度来说,周末应该排的满满当当才对吧。
“不走了吗?”麻生拉了拉我的手,在刚刚这段迷思的时间里,她已经走到了我身前去,“还是说,想到了八神同学的事情?”
“小准会介意吗?”
“说过的吧,这是信美自己的事。”麻生摇了摇头,停下脚步,“我没有介意的资格。”
“啊……”
这样的答案,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也许是刚刚叶奈的事让脑子变得有点儿乱起来,我干脆不去说话,只是重新动起脚步,在弥漫着回忆的林地里,和麻生一起漫步。
已经过去了一两年的时间,林地里的光景,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树隙之间的枝叶,草堆上积累的落花,让人回想起国中时期的,沾染了阳光的夏日。花期曾经与叶奈一同在此处游行的记忆,随着天边的乌云散去,一点一点地散落在林地小路的路面。
阳光射过松叶,被撕扯成随意的形状,散漫地停留在地面上。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和麻生的影子在光斑之间穿梭,忽然想起了有关两个人的事情。
回忆黏腻地涌出来。
和叶奈一起在这里互相倾诉想要继续在一起的心情时,有没有想过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呢?明明毕业的春假许下了那么多承诺,做了那么多事情,最后实现的却也没有多少——交到更多朋友啦、变成更好的人啦,都只是虚妄的一言而已。
这样想一想,那时候真是充满希望呢,可最后实现的诺言,也只有和叶奈继续待在一起。
「暑假结束之后就要上高中了……想和信美分到同一个班级呢。」
叶奈的声音出现在耳边,朦朦胧胧的,像是来自于某个已经过去的春日。我转过头去,牵着自己手的,依然是正闭上眼睛,享受着林间阳光的麻生。
“怎么了吗?”
麻生感觉到这边的视线,将头侧过来,浅笑着询问。
“嗯,不,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离到达这里,也过了有一段时间,不过,依然只是午后。现在离开为时尚早,要说的话,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但继续留在这里会很麻烦呢,如果到处都是回忆的话,就连正常地,愉快地享受漫步,都无法做到了。
“信美累了吗?”
“因为别的事情。”
“八神同学啊。”
这种心知肚明的问题,我想,没有必要回答。麻生理所当然地了解了这一层意思,转过身,向着来时的方向,继续惬意地跨步——那种忧郁的情绪似乎没有影响到麻生,即便我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她也还是那么轻松。
……实在是太好了。至少这样子,我就不用那么愧疚。
“说好是和小准一起玩的,对不起。”
我走在麻生身后,小声地道歉。
“没关系吧,有自己烦恼的事情,很正常不是吗?”麻生没有接受那个抱歉,大概是觉得,没有理会的必要,“强装出笑颜会太痛苦的。”
“但说好了一起出来玩……”
“信美只是太温柔了而已。”她停下脚步,不知为何,好像叹了一口气,“稍微自私一点的话,会轻松很多哦?”
“诶?”
“我知道八神同学为什么会那样做,也知道信美现在在怎么想。不过,我都不打算说。你们的问题如果不自己去解决的话,以后还会有其他芥蒂——关于这点,仅仅作为朋友来说,我不希望插手。”
麻生转过头来,面上的表情严肃,是我几乎没有见过的神情。
“明天,我会去给信美加油打气。但是,到底要怎么做呢?这些事情,只能你自己来决定。”
这样说完,随后,麻生再次回过身去,将双手背在身后,踏着轻快的步伐,向着林地的出口走去。我暂时心思要跟在她身后,她也,完全没有打算停下来等我的意思。
毕竟……只能让我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