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流看着书房的门打开，

爸爸蹲下来看着她，

她抬头看着爸爸的脸，

往常她在爸爸面前只会低着头，

她发现自己其实从没看过爸爸的眼睛，

这双眼睛在看着她，

又好像在看其他人，

爸爸给了她一个微笑，

她能体会出笑容背后的勉强。

“怎么哭了？和隔壁那家小女孩道完别了？”

她有点怕爸爸，

在今天之前她只向爸爸提过一个要求，

就是帮她买点书。

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亲近她，

但她没有时间思考，

她握紧拳头，

她有话要说，

“爸爸，我以后想住在陆阿姨家！”

一句话说出，她便失去了迈出陆家后积攒的所有勇气。

她压下紧张的心跳，紧紧盯着爸爸的脸，

她能看到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在动摇，

爸爸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温流...我...”

爸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摸了摸她的头，

“我待会去找找你陆叔叔吧。”

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爸爸是什么意思？

她不清楚，

她在想还有什么她能做的，

翻来覆去地想，

发现她除了等待毫无方法，

她原本已经绝望，

绝望地接受现实，

她懂很多事，

在门口坐着等依依放学的时光里，

她想过很多事，

大大小小的事。

她知道她僭越了，

叔叔阿姨只是说想办法，

但她听到叔叔阿姨又说

‘再养一个女儿’，

她没听错。

她也知道她在和爸爸说什么，

她这话基本等于和爸爸断绝父女关系，

爸爸虽然不亲近她，

但她还能吃饱饭。

如果不是和依依分开，

她可以坐在门前等依依一辈子，

她已经知足了。

依依...依依...

依依说不让她摸了，

真的吗？

还是依依的气话呢？

如果马上就要分别，

能否再去和依依待一晚上呢，

还想摸摸依依，

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她闭着眼睛：

依依...依依，请你记得我，

就算我们分开，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你赠予我的温暖，

赐予我的一切我愿意用一生偿还。

——————————————

温磊知道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但他一看到温流，

就马上会想到她，

那是他最爱的女人，

是他的初恋，

陪他走过那段一无所有的岁月的人，

却在结婚三年后去世，

生下温流后难产而死。

他永远记得那个晚上，他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

他原本已经在幻想未来，

他会倾尽所有爱她和孩子，

却在产房外被告知：妻子大出血而死，女儿平安，请节哀。

他甚至没见到她生前的最后一面。

过去六年他还清楚记得，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

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愤怒：

她死了，女儿平安又有什么用？

他是个白手起家做生意，努力工作，为的就是给她好的生活。

他怨，他恨，他回想她怀孕时候的点点滴滴，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这么发达的医疗系统，会出现难产而死，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

更别说他找了全市最好的医院。

他想不明白，甚至觉得是温流克死了她，

以至于温流三岁前，他直接把她扔给保姆，只见过寥寥几面。

就这寥寥几面他都觉得痛苦，

温流太像她了，那眼睛，那轮廓，那鼻梁，

他能透过温流触碰到她的过去，

触碰到她和他的回忆，于是更加鲜血淋漓。

他的工作需要全国各地出差，

三年前他搬到这一是为了工作方便，

二是为了远离原来他和她的那个家。

六年过去，

时间冲蚀了回忆，

那个他爱了半辈子的女人已经在他脑中变得模糊，

她只有在温流的脸上能窥见一点她的过去。

只是刻骨铭心的痛苦毫不褪色。

他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

或者说是借着工作的理由躲着温流。

对温流，

他确实觉得愧疚，

但也不知道怎么去弥补，

他的感情仿佛和她一起死去，

心里再升不起什么父爱。

这孩子看他的眼睛就像陌生人。

是他的错，

他这六年给温流的，也只是请了个负责的保姆，

和买了点无关紧要的书，

那是温流第一次和他提要求。

他也没来得及给温流找个幼儿园上，

或者说压根忘了这回事。

不过据赵淑芳说，温流识字什么的都达标，

他打算到了新地方让温流直接上小学。

前几天温流来找他，他确实有点诧异，

说舍不得隔壁家女儿陆依依，

他答应温流，

给她几天时间。

他其实没有太在意，

温流只有六岁，

六岁孩子的好朋友，不会记太久...

现在温流又过来找他。

他蹲下身子看着温流，

发现她眼睛红红的。

他开口问，‘和隔壁那家小女孩道完别了？’

温流看着他，

以往温流都是低着头，

他有点诧异，

他看着这个名义上血脉上都是他女儿的小孩子，紧握拳头。

憋出一句话：‘我以后想住在陆阿姨家’。

他能看到温流的眼神，很坚定，

他盯着温流很久，想说什么，却没办法开口，

他并非犹豫温流的提议，只是温流让他又想起了她，

她答应交往的时候，

她答应和他结婚的时候，

决定生孩子的时候，和温流一个眼神。

他又叹了口气，果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个眼神，一样的坚韧，一样的坚定。

想起她，让他又一次心痛。

六年过去，他还是走不出来，

或许分开也是个好的选择。

对他，

对温流都好。

他父母早亡，她的父母也恨他，早就断了来往。

陆明远是他大学同学，是个传统的善人，

他只告诉过陆明远，

温流没有妈妈，

有关她的事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或许陆家对温流来说是个好的归宿。

他没当过父亲，对温流也说不出什么话，

最后只说了句

‘待会去找找你陆叔叔’

他看着温流转身离开，

他坐在书房想了很久，

走出书房，

温流一个人坐在门口，

他看着温流开口，

“走吧，这房子我留着...如果陆家不要你，你也可以留在这待着，赵姐还会过来，如何？”

温流点了点头，

“谢谢爸爸...”

谢谢吗？

他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