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路灯照亮着几近无人的街道，而后等到黎明时分便会自动熄灭。24h便利店里，收银台值班的店员似乎也正在百无聊赖地翻看手机。我抬起左手看了看戴在手腕上的表，现在的时间大概是晚上11点56分，马上就要到明天了，我如此心想。不过作为大学生这个时间在外面乱晃，恐怕也只能算精力过剩吧，反正我还不太想回到自己租下的房屋，于是我便继续沿着道路延伸的方向漫无目的地前进，能阻止我停下脚步的只有变红的信号灯，我不太清楚这样做的意义，但我认为还能迈开步伐，就是一种最好的证明——即便不知道这可以证明什么。

我边走边随意地向四周张望，目光所及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于是我走进一家便利店，打算买点零食和饮料就回家，我挑好后走向收银台，店员机械地用扫码器录入商品，我在一旁默默等他结算，这时又有人走向这边，我无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却不由得出了声：

“朝日同学？”

被我称作“朝日同学”的女生注意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把她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她细眯双眼，用陌生人的眼光打量着我。

“我是白羽，今天下午那节通识课坐你旁边的那个女生。”

见她没有反应，我姑且还是补充了一些说明，难道是有些冒犯了吗？明明下午那会我们还聊得挺开心的，联系方式也交换了，我想她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我吧？

朝日同学稍稍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随即又正视着我，说道：

“对不起，我们认识吗？”

我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说不出话来，看着她困惑的表情，我也只能在店员疲软的“谢谢惠顾”声中离开了便利店。出来之后，我忍不住扭头看向正在结账的朝日同学，她似乎对我并没有任何印象，只是单纯地被一个“陌生人”搭话而困扰了片刻。

手腕上的表显示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我想起今天还有早课，便也没有多做停留。

翌日的早课是外语课，我赶在上课铃响起的五分钟前到了教室，我看着几近满座的阶梯教室犯了难，这门课依旧是全校的课程，所以我放眼望去基本看不到什么熟人。我顺着一排排座位往后看，希望可以找到一个不算太尴尬的位置，当看到第五排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而这张脸正是我昨天下午通识课上认识的朝日同学的脸，她好像也注意到了我。我想起昨夜的事，准备回避她的眼神。

“白羽同学，我旁边还有空位！”

但是朝日同学的话语先一步在我的动作前传达到我的大脑，身子不由得僵硬了一下。她朝我挥了挥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朝日同学的声音在早课前死气沉沉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明亮，仿佛我昨晚遇见的根本不是本人，要不然现在她怎么会如此热情地对待我呢？

我欣然接受她的好意，向她旁边的空位走去，坐下之后，朝日同学凑到我的耳边，低声问我：“你看起来不是很精神呢，而且来得也这么晚。”

我扭头看向她，朝日同学白皙的脸颊透出红晕，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明明昨夜我们都那么晚还在外面晃悠，为什么只有我困意十足，难道那个女生真的不是朝日同学？

“因为我昨天小小的熬下了夜啦。”

过度思考昨天的事只会让我本就卡壳的脑袋更加混乱，于是我不再去分析，只用我的实际情况回答了她的疑问。

“熬夜对身体不好喔。”

朝日同学说出像是长辈般的劝告，我不由得苦笑起来，熬夜确实不好啊……但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总让我觉得有一丝违和感。

“朝日同学昨晚没有熬夜吗？”

我随意地反问回去。

“没有喔，不过前天晚上——我大大的熬了个夜。”

像是为了对应我说的“小小的”，她特意选了“大大的”来形容，让我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

“什么叫‘大大的熬夜’呀？”

“具体来说嘛，就是先去便利店买了熬夜必备的零食饮料，然后在床上看电影直到天明。”

“那应该叫通宵吧。”

“嗯，就是那样。”

朝日同学点点头，这时上课的铃声响起，我们的对话也就自然而然地中断了。原来是前天啊……我在心里不由得想着，看来确实是认错人了，幸好是凌晨左右的时间，估计只会被那个女生当成奇怪的人吧。我也不再去纠结是前天还是昨天的问题，因为困意已经布满我的全身，我就在教授讲着听不懂的语言中阖上了眼皮。

……

“白……同……已经……”

我感受到有人拍着我的肩，并且催促着我起床。

“再睡一会儿……”

我下意识对这句耳语做出了回应。

“再睡的话下节课就又迟到了吧。”

朝日同学使劲把我从座位上拽起来，我极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天花板上射下的白炽灯光刺激着我的眼睛而促使我转移视线，却正好对上她那双深灰色的眼眸，以及瞳中似乎没有颜色却又充满着色彩的虹膜，在一瞬间我萌生出“宛如冬天阴沉的天空但却有一股令人平静的魔力”的想法，随即就吐出“好美。”的感想。

“什么好美？”

朝日同学似乎没太理解我的话。

“你的眼睛，很漂亮的颜色。”

“谢谢你，很少有人夸过呢……”

她的嘴角上扬，由衷地感到开心。

“对美好的事物就要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我打趣道，接着收拾好书包，“我先走啦，下次课再见！”

“嗯，再见。”

我从教室的后门离开，说起来我好像很久没有用“再见”这个词如此正式地道别了，总感觉有些奇妙，不过即便我和朝日同学不是一个专业的，也会在通识课上再次见面吧，希望下次再道别的时候，我可以用更轻松一些的话语。

我走出教学楼，这时同学给我发来消息，没有第一节课的她已经帮我在下节专业课上占好了座位，早上两节课都有人帮我占座，我感慨着这般巧合，同时也为不用操心位置而放松了许多。补充了一些睡眠后，我又开始回味上课前和朝日同学的对话，“熬夜”加上“便利店”这些字眼，无不让我怀疑昨天晚上——或者说今天凌晨遇见的女生就是朝日同学，不过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什么可以用来解释的结论，毕竟时间已经对不上了，除非像是科幻小说里那样将时间回溯，否则就会是悖论，到最后只能归结为我自己认错了人。我摇了摇头，进入另外一栋楼去上课。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我在食堂解决完午饭就立马离开了校园，首先是因为我想回去补觉，其次是今天只有上午有课，所以我在下午安排了打工来支付一部分房租的费用，需要良好的精神状态进行打工，不然会被店长批评吧——印象中应该是个很严厉的人来着。

下午甜品店里果然挤满了人，我作为柜员自然也是忙不过来，一会儿打包甜品一会儿确认账单，还要听着其他店员的使唤，简直让我满头大汗，不过唯一可以说得上的好处就是——时薪开得很高，尽管我一周只有今天和周末的下午会来打工，却也有不小的数目。经过紧张的三个小时后，店里的甜品大部分都售罄，落地展示窗外的天空也渐渐染上橘色，我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准备打卡下班。

“那个，白羽同学，麻烦你能过来一下吗？”

店长不合时宜地叫住了我，我差点就要出口抱怨几句，但只好跟在他身后走进办公室。

“请问是有什么事吗，店长？”

我率先发话，可店长只是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露出有些含糊的笑容。

“是要开……”“不是不是！”

还没等我说完，店长就连忙打消了我最坏的念头。

“其实是想请你增加一下打工的天数，你也知道每天下午人手实在是不足……工资不是问题！”

原来如此，我在心里松了口气，不过其他时间我确实有课，也不可能为了打工而翘掉……

“店长，我能理解您的苦衷，但毕竟我还是个学生，安排的三天已经是我最大的限度了……”我嘴上这么说着，还是考虑到万一店长因为这个事会对我抱有另外的看法，于是又接着说道：“但我可以帮您再找一个人来帮忙，您看如何？”

“这样也行，太谢谢你了，白羽同学！”

店长显得如释重负，我也微笑着回应然后离开了甜品店。再找一个人，说是如此，可我的同学和我的课程大致相同，所以基本上也都不会在其他时间有空，但除去我的专业之外，我认识的人十分有限。

等等，如果是朝日同学的话……或许她会有空。

我抱着尝试的心态给她发了消息，结果刚把手机放回口袋，就传来一连串震动的声音，我只好又再次拿出手机，打开对话框后，满目的“在哪？”“工资如何？”“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等问题还在不断涌出，看来是我多虑了，朝日同学一定会来打工的，我回复她明天去学校里见面聊，她才消停下来。

看样子她很缺钱？我无端地做着猜想，但我才认识她不到几天，对于她的事情还不甚了解，也只是单纯地给她介绍了一份打工，仅此而已。

我平复自己内心的奇怪想法，朝着熟悉的居民区走去。明天上午没有早课，可以熬一下夜了——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朝日同学“熬夜对身体不好喔”的劝告在我脑中浮现，想起她那张脸，我莫名苦笑出来，果然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吗……

“今天才星期二啊……什么时候才到周末……”

回到房间，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伸出手指数着还有几天才到周末，但是我没有能力跳跃到未来，所以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度过每一天。我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我与朝日同学的聊天还停留在我和她说明天详谈的地方，虽说是找个地方，其实学校里也没有什么很适合的位置，我就和她约好明天中午在食堂边吃饭边聊。

接着我从床上起身，朝厨房走去，我租的房屋户型是一室一厅带独立卫浴，厨房是和客厅相连的半开放式。我打开冰箱打算看看晚上吃些什么，结果里面空空如也，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昨天从便利店买回来的东西已经在熬夜的时候全部吃完了，现在回学校去食堂也比较晚，我只好再出门去一趟便利店了。

现在正值工作日的晚高峰，不论是马路还是街道都显得拥挤不堪，如果不是为了方便上学，我一定不会选择主干道附近的居民区，我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从人群的缝隙中钻进了便利店。不出意料，便利店里也人满为患，我挪步到速冻食品的货架前，思考着该挑哪种来当晚餐。

我顺着货架从左朝右望去，不过货架前也站满了人，我只能看得到大概，也不想再往里面多走几步，就直接拿下面前摆放的食品，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我的旁边窜了出来，摸索着什么，似乎是站在我后面的人因为被我挡住而迫不得已这样。我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便侧身让出一点空间。

“白羽同学？”

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加之是熟悉的声音，我扭头看去——果然是朝日同学。

“好巧，你也来这里买吃的？”

被我挡住的人正是朝日同学，她边向我搭话边用手从我的胸前穿过，抓住一个食品的包装袋，放入她的购物篮里。

“是啊，我打完工发现家里没有吃的了，就出来简单买点东西。”

我回答着她的问题，同时看向她装得很满的购物篮，里面塞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食物。

她察觉到我的视线，可能觉得我会认为她一个人晚饭要吃这么多，连忙解释道：

“这是买回去和室友一起吃的，他们今天说要开什么派对。”

“喔，你是在学校的宿舍住吗？”

“对对对，”她和我一起走向收银台，“其实我还挺想出去租房子住呢，毕竟宿舍也有不便之处……”

“我懂我懂，所以我住了一年就搬出来了。”

我们随意闲聊着，等待店员扫码结账，出来之后简单道别就分开了。我突然想到刚刚不如顺便和朝日同学谈谈打工的事，不过看样子急着回学校的她已经踏上了路口的斑马线，而我也不好意思在公众场合大声叫住她，只能看着被落日余晖勾勒出轮廓的她渐行渐远，在人群中融入燃烧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