その五
你没有发出过半点疑问，为何在班级正中第三排会有一个没有同桌的位置。
只是，你把沉默写进了笔记。
“你看来需要同伴，添我一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乡邻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我的记忆一直能追溯到出生后十六天，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人们会把这称作“天启”。
三岁时，我已经能够记住一切所看见的信息，记住铁塔下来来往往的行人，记住一个个简单而平凡的日子。
我记得水仙花开的瞬间，我记得紫阳花落的时刻。我记得上午十点四十从河对岸公园传来的锻炼声，我记得下午五点半从厨房炸出的滋滋声。
自然，书本过目不忘，授课一点就通，所有知识都在脑中建立档案库，分门归类，构建了一个独属于我的大图书馆。
只可惜，书本上的世界那么大，我却没有能力自己去看见。
“上洛？上洛干啥？咱家一年的收成，恐怕上一趟洛就要花光咯……”
我读到过，天洛是座大城市，而且应该就在白津的不远处……我相信，那座给白津带来了无数稀奇的新事物的火车站，那条航向大海的船，都会带我到天洛去。
可是这里没人会这样想，能过好自己的日子显得多么珍贵。
于是我只能每天关在我的大图书馆中，任凭记忆的宫殿从书本中抽出概念与形态，构建起一整个世界所需的要素来。我想象着摩天大楼的模样，我想象着电车与铁路，我想象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都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我住进了自己所创造的世界。
街坊邻里的大人赞叹着我能记住每亩地的收成，记住三块两毛二的价钱，记住书本上说的怎么种可以增收产量。又同时，评说着：“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整天说着些听不懂的话。”
上学以后，第一名自然是属于我的。很多知识早已烂熟于心，很多知识也只需要老师点拨几句便不会做错。
“你看看你，人家春奈每次都是第一名，你能不能向人家学习学习……”
这句话在镇子上成了所有孩子的噩梦，自然，我不会再有朋友。
班上的同学，看着我的眼神总是充满着恨意，他们将所有的一切怨气，回报在我这个始作俑者身上。
我也不想这样做啊……
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文具总会失踪，我的一举一动总会有小报告。体育课后，书包总会消失不见，我也算是清楚了它的刷新点，肯定在水池里泡着。哦，室内鞋也有一定概率出现在水池，或者是某棵树上。
后来我才知道城里的孩子还会有什么一个人躲在卫生间吃饭时被人从头上泼水下来，我倒是还没遇见过，恐怕乡里的孩子想象力也有限，再怎么恶作剧也没想到竟存在如此恶毒的方式。
总之，我没有朋友。老师也清楚“春奈是一个奇怪的孩子”的传闻。即便此前未曾听过，课上看见我在书本上画着不知是何处的景色，也难免会觉得奇怪。
“是康斯坦提那不勒斯哦！”我带着点小骄傲。老师大概是汗颜了吧。
一来二去，我身边发生的怪事，老师也不愿再管了，于是愈发猖狂起来。相合伞下的奇怪符号，课桌上的花瓶，刻在各种地方的“白城春奈殺す”，红笔书写着我的名字，似乎还不够过瘾，再加个大皮膏，再套个黑方框。
我的身上总是出现莫名其妙的伤痕，也不知是哪里受的伤，也不知是自己不小心还是何人有意为之。
最后这一切都成了故事，成了刻在灵魂的生存方式。
その六
直到你出现的那一天。
在你书写的故事，扉页写上我的名字。
你想必是清楚的，接近一个没有朋友的人的结果，而你欣然接受了这一切的困难。
的确，你来自远方，你没有受过这礼俗的制约。不过，你孱弱的身体，本就会是被欺负的对象。
一如往常的一天，体育课后，你的制服已经不翼而飞。盛怒的我质问着同学，没有任何人有回应什么。当我在堆放杂物的后院找到时，只记得抽泣的你抱着我，久久没再放开手。
又是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的一天，老师似是毫无缘由地罚我抄一千遍“羞耻心”。我自然是写不完这么多，你从我手中一把夺过笔，和你手中的笔并作一排。“这样会快些！”两支笔同时划过纸面，留下两行整洁的笔迹。
初夏六月，某个晴天，你牵着我的手。穿过班级门口的长廊，越过南楼，翻下盘旋的应急楼梯，绕过小池塘，直抵一处僻静的房间。
“我找了好~久，才发现这个地方。这下总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啦！”
“可……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里……”
是校长办公室背后，当然不会有人胆敢把这里当做是嬉玩的地方。
“呃……嘛，等到被赶走了再说！”
于是，我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一时喘息的午餐时分，课业略松的午后，总会避开旁人的目光，悄悄抵达秘密基地。你带来了纸与笔，我带来了画图的材料，一日一日，这个空荡荡的教室被记忆填满。
房屋一角的钢琴许久没有打开过了，灰尘快要形成它天然的保护盖。我掀起琴盖，指尖落下，果然已经松了许多，但我却乐得它松弛，别有一番“发现了秘密宝藏”的韵味。
“你学过钢琴？”
“怎么可能。”
“呜姆，不过我稍微会一些。”
果然是大城市来的，就是不一样。
旋律流淌成河，填充着这方天地的一切。你看向我，已然陶醉在蜜罐中。
“是我随性弹的。”
“你的意思是自己写的？太厉害了！”
你的嘴角略带自信的上扬，但是平静得恰到好处。
“老了的钢琴总是会发出美妙的声音，向我们诉说一段陈旧的故事。”
废土生花。
你盖上琴盖。
我忍不住开口。
“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吧，你总是那样神秘，可我想知道的更多……你打破了我用遮光胶带牢牢封上的窗，但是你自己呢？”
“其实没什么故事啦。”
你说来轻巧，仿佛一切是发生在某个陌生人身上那般。
“我天生身体弱，自从有记忆以来，似乎一直在医院度过。”
“为了治病，母亲带着我四处流转，一家又一家医院寻访名医。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自然，我也没能交到什么朋友，刚进到一家医院，没过多久就又是一个崭新的环境。”
“也没上过什么像样的学，虽然名义上在学校注册了学籍，但是缺勤的次数都使得我成为了永远不会出现的多出来的名字这种都市传说了。”
“虽然还是自学了不少知识，勉强通过了学力测试，也就算是能上中学了。”
“直到母亲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不得已卖掉了房子，带我回到了老家。”
“就在铁塔下桥头边的二层哦！很近的，改天来玩玩吧。”
“医生大多都说我时日无多，可我不这么想。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母亲知道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能够正常地上学，就为我办了入学手续。”
“现在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是那么的美好！感谢神明，在满足我的愿望同时，为我带来了你。”
“你简直，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一张白纸，一尘不染，没有属于自己的颜色。但换言之，你可以染上任何你想染上的色彩。”
“我从你的眼瞳中读到了最简单的事情，最简单的情感，最简单的愿望。这一份纯白色的美好，让我止不住想要拥抱你。”
我止不住我泛起波涛的情感，每一刻都像是要满溢而出。
“说说你的愿望吧。我想知道。”
我放下了一切防备。
这是我第一次，打开脑海中世界的大门，迎来这里的初位访客。
“所以，你想要了解世界如何构造？”
“嗯。”
“所以，你想要看见这个世界的全部？”
“至少，第一步，必须离开白津。”
你笑了。
“你知道世界有多大么？”
沉默。
“……稍微知道点，我也算是在书上读到过啦。”
“大到这辈子都走不完哦。”
更久的沉默。
“……我知道。”
“那要不，我们先定个计划？”
你说得对。
“繁华的天洛市井，肃穆的长京故都，别说海外了，国内都有无限的可能性。”
随手抽来一张信纸，你落笔在纸上，迅速地描绘着未来的航线。
“可这只是第一步，高天原还很小，很小，相较于整个世界来说。接着，先到最临近的地方，看看羽岸吧。无数钢铁与镜面构造的海江天际线，绽放着永远春景的瀑布与山岳之都夔阳……如果运气不错，或许还能遇上一年一度的节日，从而能够踏入神秘度拉满的宁都一探究竟。”
你将目光投向无穷的远方。
“永远崇高雄伟的圣城康斯坦提那不勒斯，水上建起的学园都市阿亚特兰，奥斯特拉西亚种满风信子的拉热芳斯，人民共同铸造的大众之城日耳曼尼亚，永不陷落的钢铁要塞拉齐亚罗慕路斯，祭祀天下万千神明的德尔菲阿提卡，海风与紫色洋流的出发点温德索尔堡，冰封的雪国王座圣西里亚戈里尔，历史与文明的起源阿托斯巴别尼亚，掩藏在漫天飞沙中的黄金之城阿亚阿加德……”
我听得出神，有太多前所未闻的故事冲击着我的大脑，无数的遐想幻化作灯箱片投射在眼前的氤氲。
放下笔，你将信纸撕成两半。
“约好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去看遍这个世界！”
你收起笑容，背过手，攥紧了拳头，有些迟疑，可还是开口了。
“……嗯，一言为定。”
世界的殿堂重构，一砖一砖纯白的大理石从瓦砾上腾空而起，重叠，拼合，崭新的国度在脑内建起。
纯白的教堂内，十字拱构下的厅堂空无一物，只余下你我，和浸润阳光的花窗，向着无穷的远方投射二人的影子。